毒神谷有一條水源從外往裡面流淌,順著陡峭斜坡順流而下,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瀑布,但卻有幾分相似。
說起來,如今大寒時節,這個地方猶如春季,不該如此的。
對此,許鳴將這一切歸功於這對奇怪姐弟以及周遭環境的因素。
自從那天瀕死開始,苗小蘭花了大概十多天才讓他清醒過來。
嚴格來說這毒是一個月發作,只是他昏迷了將近一半的時間,所以就只剩下十五天。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清醒狀態下接受那種奇特火焰的炙烤才作數,不然只算時間,他剛剛醒來那會就可以下地行了。
當然,這些都是苗小蘭的一面之詞,至於是真是假不得而知,現在的他只能選擇相信。
許鳴駐足原地,在他面前,有一條約莫半丈寬度的小河流淌而過,清澈見底,讓人忍不住以水來洗把臉。
只是想到這個地方後就忍住了,如果是從外面流進來的,外面又是所謂的毒林毒物,那豈不是?
無奈之下,許鳴順著這條小河上游走去,想看看這條小河的源頭。
大概走了一炷香時光,許鳴視線盡頭可以看到一條不算瀑布的河水從高處沖刷下來。
毒神谷四面八方都是崖壁,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個盆地,崖壁陡峭處甚至超過九十度,就像是一頂帽子,能夠在底下乘涼。
瀑布底下,苗溪雙手化作手刀,深呼吸了一聲,開始打一套看似十分養生的拳法。
這套拳法不似尋常武夫的拳法那般剛猛,而是顯得有些柔弱,看上去軟綿無力。
只是很快許鳴就收起這個想法了。
只見前一刻還動作緩慢的苗溪眼神凌厲,轉頭看向那傾瀉流下的河水,同時手刀隔著大老遠虛斬一刀。
剎那間,那半丈寬度的河水直接分流,就好像那裡無形之間出現一堵牆壁,上方流下的河水不得跨過半分。
已經過去了水源順流而下,沒入水中,後方已經沒有“同伴”跟上。
一刀水流止。
以手作刀,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確實厲害,哪怕沒有丹青境,沒有洞府境,起碼也是衝竅境,而且不會太低。
這個年紀,果然,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刀過後,注意到這邊狀況的苗溪回望過來,衝著他咧嘴一笑。
“有沒有空?陪我練練?”
許鳴搖了搖頭,拒絕道:“暫時沒有這個打算,我先洗個衣服,到時候打一打也不是不行。話說這些水能不能用?”
“我和我姐這些年喝的水都是這兒的,你說能不能用?”苗溪大概是覺得自己說的話不能說服人,於是自己捧起一口水喝下。
許鳴當然不懷疑,自顧自地脫下衣服以河水清洗身體以及衣裳。
遠處的苗溪盤腿坐在河岸上:“這條河流是我爹生前以通天手段淨化了水質這才有的,就在上流那邊不遠處。凡是經過那個界限的,都會被過濾掉任何毒素。”
“水從天上來,卻往低處流。”
苗溪順著這條河流指向下游那邊:“所以這條河最終會流到地下,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一條地下河。”
地下河?
後知後覺自己說錯話的苗溪無所謂道:“算了,既然都說了,那我也提醒你一句,別動歪心思,否則你會死的很慘。
那條地下河有一片數不勝數的鱷魚,盡是力大無窮之輩,你要是想走那條路,估計是出不去的。”
“那你可以嗎?”許鳴一面清洗著自己的衣裳一面問道。
苗溪毫不猶豫地拍拍胸脯:“當然可以!”
許鳴又問道:“你真是丹青境武夫?”
這次苗溪卻是笑而不語。
得,許鳴擺了擺手,不再問這種徒增笑話的幼稚問題。
“其實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以前實驗失敗的方法我們都已經摒棄不用,每一個人身上的方式我們都有作出創新的。”
“所以前人不行,興許你運氣好,這次就行了呢?”
苗溪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道:“知道為啥我們這裡幾乎不會同時出現兩個實驗品了吧?
出現問題或者加以改良是需要時間的,這個實驗品失敗才會發現新的問題,才會有新的實驗品。”
許鳴有些不寒而慄,苦澀一笑:“你這話是不是安慰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希望更小了。”
“越是後面的人,越能走到最後。”苗溪意味深長地說道。
許鳴看著眼前的渾濁河流,泥土中夾雜著鮮血:“因為一條路想要鋪到目的地,是需要很多人的努力。走在前人鋪出來的路上,會很輕鬆。”
“想做成一件大事,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和沙場上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差不多的道理。”
苗溪脫掉靴子,放進河流中,冰涼之意親自全身,讓他無比舒服。
因為這裡的終年氣溫四季如春,所以也就不會有大雪或者毒辣日頭之類的極端天氣。
許鳴嘴角一抽:“你們這條河是不是除了供給水資源,還有很多妙用?比如你現在。”
“差不多吧。”苗溪平躺在草地上,雙手作枕。
許鳴輕嘆一聲:“那你能不能到下游那邊去洗?我衣服都是你腳氣了。”
“那一會我的腳都是腥臭味咋辦?”苗溪冷哼一聲:“我是主人,我說了算。”
許鳴拿起衣服,忽然問道:“你們就沒想過離開這裡嗎?”
“肯定想過啊,我們又不是死磕這裡,也曾行走江湖。不過那時候我還小,是我老姐帶我出去玩的。”
“最遠的時候,好像走了兩年,我們去了一趟江南,就是現在記憶不太清晰了。”苗溪悠悠說道。
忽然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旋即氣得不打一處來:“不過我記起來有一段時間窮得連飯都吃不起,我那混蛋老姐竟然說出兩人拉屎相互吃的混賬話來,他娘的!”
許鳴愣了一下,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笑個屁!作為過來人,我可告訴你,只要是餓得不行的,便是吃屎,你都吃得很香!”苗溪罵罵咧咧地說道。
許鳴反問道:“你吃過?”
“我吃…過個屁!”苗溪反駁道,只是當他看到許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從水裡彈跳起身,站在草地上比劃了幾下。
“來打過!”
許鳴輕嘆一聲,同樣起身拍了拍屁股:“既然非要找個人出氣的話,那我好像也跑不掉了。”
“你年紀小,我讓你二十招,可別說我欺負你。”苗溪咧嘴一笑,信誓旦旦。
光著膀子的許鳴問道:“你是幾月的?”
“你管我幾月的,先來二十招,你別試探了,直接拿你那把佩劍來,不然更沒意思。”苗溪叫囂連連。
許鳴毫不猶豫拿出那把向天劍:“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罷,他的身形倒掠出去,轉瞬間消失在視線中,又在轉瞬間從側面直刺而來。
現在的許鳴已然是朝著衝竅境進發的修為,哪怕是秦衡,都不能在他面前頂過一劍。
更何況太白劍法以飄逸為主,眼下出其不意,換做衝竅境武夫都要小小驚訝一番。
只是苗溪面無表情,甚至都沒有扭頭去看,雙指併攏,輕而易舉地接住許鳴這一劍不說還稍微出力讓後者踉蹌退了幾步。
許鳴早有預料,身形再次消失再次出現。
以此反覆,許鳴的速度越來越快,對於自己的境界把控也越來越精準。
但不論怎麼樣,他就是不能傷及苗溪一絲一毫。
這讓他心神震撼,眼前此人,極限在何處?
然而,苗溪的實力還遠遠沒有發揮出來,遊刃有餘,不忘嘴上調侃:“原來你也就這樣了。”
許鳴出劍的速度何其之快,以至於眨眼之間何止遞出二十劍,恐怕就連三十劍都有了。
只是苗溪不在意這些細節,用他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多讓你一些又如何,結果不會因此改變。
不過很快,苗溪的耐心就被消磨殆盡,原本站在原地的身影驟然消失。
哪怕是將自身力量發揮到了極致的許鳴還是被這一幕給嚇了一跳,首次一劍落空。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人從側面一記手刀砸在他的肩膀上。
好似遭受了洪荒大水,饒是許鳴儘可能以雙腳死死定住地面,依然止不住橫飛出去的勢頭,只能被“大水沖走”。
從遠處看來,就是他在地上犁出兩道短小劃痕後雙腳離地,直接撞在一棵大樹上。
許鳴悶哼一聲,微微抬頭,看到了苗溪已經緊隨其後來到眼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臂,往後拽去。
可憐兮兮的許鳴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自己被對方拖拽到後方,在地上砸出一個巨坑。
塵土飛揚間,許鳴滿身狼狽地從中爬出來,乾咳兩聲,看到了一臉笑意的苗溪。
後者伸出手要拉他一把。
許鳴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這時他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只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
這個光著上身的年輕人再次被丟出去,而且這次是被砸在水中。
這條小河其實不深,整個人站在其中,水位也過不了膝蓋,這麼強烈的衝擊肯定無法緩衝。
這就導致了許鳴整個人深陷泥土中,不僅帶起成片水花,其中還夾雜著泥水,以至兩岸都被沾染不少。
遠處的苗溪一臉無辜地走到岸邊,笑問道:“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許鳴罵罵咧咧地從水中坐起,身上還帶著許多汙泥,吐出一塊軟泥後說道:“能不能別丟來這種地方?”
“你這是壓根不當人啊!”
苗溪頓時板著張臉:“我姐罵我也就算了,畢竟從小到大都是她罩著我,現在也不好恩將仇報,你這個小小試驗品,還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接下來,這片地帶就響起了許鳴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因為顧全大局,苗溪當然不會竭盡全力去揍人,否則以他的本事,許鳴還會慘叫連連?怕是叫都叫不出來就沒了。
故意控制力道的苗溪打完後頓時舒暢不少,拍了拍手深呼吸一口氣,只覺得今天的天氣都變得格外晴朗。
坐在地上的許鳴就沒這麼舒坦了,不只是臉上,身上也都是青一塊紫一塊,可見沒少遭罪。
他捂著臉皮欲哭無淚:“大哥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苗溪滿意地點點頭:“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寄人籬下就得有寄人籬下的覺悟。”
許鳴連連點頭,這誰敢不答應啊。
當然,這頓揍也不是白挨的,確實可以從中看出苗溪一些平日裡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他可能是貨真價實的洞府境武夫。
“你們兩個在搞什麼!!!”
正當兩兩無言之際,身穿青衣的苗小蘭從遠處破門衝出,一路奔跑過來。
因為距離有些遠,所以等她跑來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但還是惡狠狠地瞪著兩人。
許鳴和苗溪都看向他,頓時愣住了,這是咋了?
只見這位青衣女子滿身狼狽,身上有很多處髒兮兮的地方,而且散發著一種難聞的味道。
說不上很臭,但就是讓人招架不住。
便是眼下被她用這種眼神看著,兩個年輕人還是頂著巨大風險往後退了幾步,一臉警惕地看著她。
苗小蘭氣極反笑,“好啊,苗溪,你長本事了,看我不教訓你!”
“等等!”苗溪伸出手掌制止道:“這一切都不關我事,都是許鳴這傢伙,說話太難聽,委實是忍不住,這才出手。”
“你可知道他說了什麼?全是你的壞話啊,尖酸刻薄,我現在回想起來,那都說不出口一個字,實在是太難聽了!”
苗溪一本正經地拍著胸口:“我也是太心急,覺得他太過分了,就自作主張動手。誰知道吵到姐姐你了,實在不好意思。”
“你罵我?”苗小蘭一臉狐疑地看向他。
許鳴都懵逼了,不是,這兩姐弟都是這樣做人的?
好一個死道友不死貧道,這胡說八道的本事簡直甩他幾條街啊!
但如果讓他就這麼坐以待斃,不可能。
於是連忙搖頭:“這位姐姐,你跟你弟都相處這麼多年了,他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
“剛才他在講陳年舊事的時候,可是著重說了你曾經在行走江湖之時吃了那個…那個。”
“那個什麼?”苗小蘭眉頭緊鎖:“說話!”
“她說你沒錢那段時間,餓的時候會吃屎!”許鳴一臉痛心疾首,打抱不平。
苗溪雙目圓瞪,看著許鳴:“你他娘的別亂說啊,我可沒說,姐,咱們是什麼關係?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這個外人?”
“正因為我們是一家人,我才要好好教育教育你啊!”苗小蘭雙手攥緊成拳,笑眯眯地走過去。
“剛才我的實驗都要成功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看我怎麼教訓你!”
剛才被打的是許鳴,現在被打的是苗溪,也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許鳴在旁邊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以免自己被注意到,說不得又是一頓胖揍。
毒神谷,是個好地方,裡面的人雖然說不上好,但也很奇特。
……
大魏王朝西至盡頭是西海,冬至盡頭是東海。
只是明明都是海洋,古往今來許多與大海有關的詩句,十有六七均是東海。
與之相比,西海的存在感明顯更低。
在東海之濱的一座大城中,雖然天氣有些冷,但是在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酒館中,有兩人不期而遇。
因為瀕臨東海,所以尋常內陸百姓一輩子都不敢想的海鮮在這裡反而變得最廉價,不想吃都不行。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容貌秀麗,身材高挑,英氣過人。
男的就相形見絀了,不僅身上邋里邋遢,而且因為長年累月都被暴曬的緣故,以至於皮膚乾燥且黝黑。
但就是這樣兩個人,在這個不大的酒館中相遇。
身穿黑色緊身衣的女子年紀可能不到二十,面無表情:“你怎麼來了?”
邋遢漢子喝了口酒,長呼了口氣,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舒服,咧嘴一笑:“又見面啦。”
這兩個相互認識的人,很巧,許鳴也都認識。
一個,是在北煌城與許鳴並肩作戰的姜洛凝。
一個,是在南燕關一劍逼退北邙十萬大軍的陳南北。
前者默默無聞,但後者絕對是如日中天,至今都有很多人在閒時談論此事,哪怕不是第一次聊,依然津津樂道。
這兩人,都比認識許鳴還要更早認識彼此。
“姜丫頭,你個小姑娘家家的,脾氣能不能不要這麼臭,小心以後嫁不出去。”陳南北見她不回答,撇了撇嘴。
姜洛凝無奈嘆了口氣:“你這次找我為了什麼?”
“沒事就不能找你?”陳南北反問道。
姜洛凝搖搖頭:“沒事你不會找我。”
陳南北大喝一口酒,豎起大拇指:“這次北上還算順利吧?”
“還行。”姜洛凝點了點頭。
“這就夠了。”說完,陳南北衝櫃檯那邊叫喝了一陣:“掌櫃的,多來幾壇酒,最後裝滿我的酒壺。錢都算在這個姑娘賬上!”
姜洛凝面無表情,習以為常。
倒是周圍的人響起陣陣唏噓聲,不用聽都是些鄙夷不屑的言語。
陳南北向來對這些不上心,拿著自己的東西起身離開:“姜丫頭,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