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一句被“馮淵氣的”,讓黛玉心裡拔涼拔涼的。

這位外祖母看似只把她叫來,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說。

可這一句就表明了態度。

她這是藉著邢氏的嘴,表達自己的意思。

很顯然,遷怒馮一博的不是邢氏。

正是這位老太君。

若非如此,邢氏那些話也輪不到黛玉親自反駁。

早該有賈母這樣長輩迴護才是正理。

今日她叫黛玉來這趟,也不僅是傳話。

多多少少有點拿她出氣,敲打一下馮一博的意思。

這顯然是告訴馮一博,你下次做事前要想想你未過門的媳婦。

意識到這一點,黛玉心中十分難受。

曾經愛護她的祖母,竟然這樣不講道理。

明明是大舅舅自己犯錯,被抄家的也不只榮府一家。

她竟然遷怒於秉公直言,為百姓做主的馮家?

甚至把自己叫來,借別人的口敲打!

莫非,原本的愛護都是表面功夫?

曾經對自己的好,也是只是榮府的待客之道?

母親去世後,被接來賈府教養,外祖母把她捧在手心的那段時光。

對於年幼喪母的黛玉來說,很是感激,也十分珍視。

可今日,自己似乎不是以榮府外孫女的身份來的。

而是馮家大婦!

想到這,黛玉強忍心中淒涼。

她振作精神,勉強一笑,再次回擊道:

“老祖宗這是哪裡的話?我知道榮府乍遇難處,大舅母也是心中有愧,才會口不擇言。”

這話一出,榮府眾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邢氏,都快有些繃不住了。

可她張了張嘴,卻又什麼也沒說。

也是,她還能說什麼?

說沒愧?

榮府被抄,就是他們大房牽累的。

說有愧?

她不想承認,也不甘心被小輩的話拿住。

賈母聽了黛玉的話,不由微微蹙眉。

似乎沒想到黛玉對她也敢這般強硬。

她微微抿嘴,隨後嘆了口氣道:

“說起來,你今年本來也該過門了,只是國喪不斷,才耽擱到現在。”

若是平日賈母提起這事,黛玉可能會和外祖母訴訴苦。

可今日賈母提起這事,顯然有著其他意圖。

果然,不等黛玉回應,她就自顧自的道:

“雖然還沒過門,想來林、馮兩府也不少走動,等你見到馮家的人,就幫老婆子問問,我們榮府可有哪裡得罪過他,非要破家去爵才肯罷休。”

這話聽著,像是一個老人的絮叨。

可賈母是什麼人?

以她的身份,每一句話都很難不讓人多想。

若這話是邢氏說的,黛玉有一百種方法懟回去。

但對於賈母的話,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懟。

再怎麼說,這是她外祖母。

懟了她的名聲就完了!

搞不好,還會牽連到馮府。

聞言,黛玉也只能勉強點頭,低聲應道:

“老祖宗放心,這話我一定帶到。”

隨後,賈母留飯,黛玉自然毫無胃口。

象徵性的只動了兩快子,就算結束。

賈母還想再留她住上幾日,可此時的黛玉哪還有這個心情?

滿腹心事的胡亂應對了幾句,甚至都有些進退失據。

就連“榮府事忙,不便叨擾”這樣外道的話都說了。

隨後黛玉帶人匆匆回了林府。

一回到家,她就趴在床上,委屈的抹起淚來。

榮府和馮府不對付,卻拿她來作伐子。

一邊是曾經疼愛她的外祖母,一邊是即將過門的破家。

讓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晴雯見她哭得傷心,便上前道:

“姑娘,你別只顧著哭,這事得和馮大爺說說,讓他為姑娘出氣!”

她今日全程都在,見證了榮府對黛玉的種種。

只可惜,她再不平也終究是個丫鬟。

在那樣的情況下,萬萬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別!”

黛玉抬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俏臉。

晴雯見她這這副可憐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

正待她想罵榮府幾句,給姑娘出氣的時候。

就聽外面雪雁高聲道:

“大姑娘來了!”

妙玉剛去探望了林姑姑,聽聞黛玉從榮府回來,便過來說話。

沒想到一進屋,正看到黛玉趴在床上抹淚。

“妹妹這是怎麼了?”

她一邊掏出手帕,心疼的幫黛玉拭去淚痕,一邊疑惑道:

“不是說去了榮府,怎麼沒住兩宿就回來了?這般模樣,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不等黛玉回應,一旁晴雯就撇嘴道:

“可不是受了委屈!榮府那邊把我們姑娘當出氣筒了!”

黛玉忙低斥一聲:

“晴雯!”

“姑娘,正好大姑娘來了,這事我必須要說一說!”

晴雯卻不顧黛玉阻攔,就連珠炮似的把今日遭遇講了一遍,臨了還忿忿的道:

“大姑娘,你說說!這事是不是該告訴馮大爺一聲!”

黛玉阻攔無效,早就捂著臉趴在床上。

此時幽怨的抬頭看了晴雯一眼,把晴雯看的有些委屈。

好在,妙玉一臉欣賞的看著晴雯,還誇讚道:

“看來你們姑娘沒白疼你,這事你說的對!”

晴雯被誇,頓時露出驕傲的模樣。

這邊妙玉誇了一句,又輕輕一拍床上的黛玉,道:

“妹妹,你要知道,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榮府把你叫去數落,顯然就是在敲打我們馮府!”

黛玉側頭,滿臉委屈的道:

“我自是明白,只是……只是不想馮大哥因此為難。”

“這可不是為難不為難的事。”

妙玉聞言搖了搖頭,又嘆道:

“若是大爺知道不理他們也罷了,若是不知道,又沒有反應,他們還以為咱們馮家心虛了呢!”

“這……”

見黛玉依舊一臉遲疑,妙玉似笑非笑的問道:

“妹妹不想告訴大爺,是怕他為難,還是怕他和榮府起了衝突,難以收拾?”

當然是都有!

當初馮一博還是個舉人的時候,就敢為她仗義執言。

在榮府那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和賈母持禮而辯。

如今,馮一博的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萬一……

妙玉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笑著道:

“爺這一路全靠自己打拼,這才有了今天的偌大家業,妹妹覺得他是不知輕重的人嗎?”

“自然不是……”

見黛玉輕輕搖頭,妙玉又問道:

“既然如此,妹妹就該相信大爺,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妙玉回了馮府,本來是想和寶釵先說一聲的。

但又想到她還在養胎,這樣的事還是別驚動她最好。

於是,她便安排人去二門處,等著馮一博回來。

馮一博前腳一回府,丫鬟就飛奔回來報信。

妙玉忙迎了過去,屏退左右之後,將黛玉被叫去敲打的事說了。

“好一個榮府!”

上次說這句話,也是為了黛玉。

當時,馮一博還是個小小舉人。

一通持禮而辯之後,難免心中忐忑。

想想那時,自己還是有幾分外強中乾的。

但這一次,他自己已經是豪門。

甚至,比起榮府的聲勢更盛!

馮一博眼睛微眯,冷笑道:

“看來他們還是沒吃到足夠的教訓!”

雖然答應元春不再對付榮府,但敲打敲打卻也無妨。

妙玉見他惱怒,有些擔心的道:

“大爺適可而止,莫要太過,免得妹妹為難。”

這可不是妙玉自信太過,而是馮府如今聲勢無兩。

以馮一博現在的聲勢,再加上他的手段!

別說對付榮府,就算欺負到郡王頭上,對方也得忍著。

“嗯,此事我知道了。”

第二天,本該在宮中主持葬禮的馮一博,抽空去了趟榮府,指名拜見賈政。

賈政正安排人手,開展榮府的恢復工作。

聽聞馮一博竟然來了,他微微一怔。

隨後就讓人帶到正堂見面。

“原本準備了十萬兩,後來聽黛玉說,赦伯父和伯母這邊怕是不缺這點,就先拿五萬兩給叔父和嬸孃花著吧。”

一見面,才寒暄了兩句,馮一博就掏出一沓新鈔。

賈政被嚇了一跳,也沒反應過來馮一博話裡有話,就慌忙道:

“這怎麼能行?”

馮一博將錢往桌上一放,笑著道:

“公是公,私是私,赦伯父貪贓枉法,我只能秉公而言,但榮府有難,作為老親自當援手。”

賈政這時才反應過來,馮一博先前所言也說了賈赦。

只是他以為馮一博是對賈赦當堂質問還有怨氣,就想解釋兩句。

“其實……其實……”

其實了半天,賈政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一個確實自己犯了法,一個確實讓他治了罪。

這裡面確實也沒什麼誤會。

賈政遲疑了一下,只道:

“這次抄家雖然傷筋動骨,但也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馮一博聞言,笑著道:

“叔父就不必和我客氣了,榮府家大業大,哪裡都需動錢,不然伯父也不會……不說這些了!”

說到這裡,他擺了擺手,意有所指的道:

“這點錢,就當是我代黛玉孝敬老太太的吧。”

不等賈政說話,馮一博好像剛想起來什麼似的,又繼續道:

“對了,前天聽黛玉和她姐姐說了府裡的情況,似乎頗有些怨氣,尤其聽說對我這個晚輩很是不滿。”

賈政聞言就要解釋,馮一博抬手阻止,又道:

“我就多說一句,此次抄家榮府可能只是傷筋動骨,有老親們幫襯一把,用不了多久還會有恩賞降下,想必榮府必能東山再起。”

賈政聞言,輕嘆著點了點頭。

對於榮府的局勢,這些日子已經分析了無數次。

包括王夫人進宮之後,元春也讓他們安心。

可就在他點頭認同之時,馮一博卻話鋒一轉,又道:

“可若是經此一事,榮府還不知收斂,恐真正家破之日亦不遠矣!”

“這……”

賈政有些發懵,一時不知道馮一博是什麼意思。

好在,馮一博直接就給出了答桉。

“之所以和叔父說這些,是小侄知道叔父為人,叔父向來清正端方,也能聽進些勸告,而伯父嘛……”

說到賈赦,馮一博就搖了搖頭,嘆道:

“其實伯父沒了爵位,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後榮府有叔父做主,想必定能恢復祖上榮光。”

得到這樣的認可,賈政心中有些歡喜,口中卻忙道:

“一博良言相勸,我自是知道的,只是……”

他本來想說賈赦那那麼不堪,馮一博卻又打斷道:

“叔父不必為難,不管是錢也好,還是這番話,就只當我在盡親戚的本份,也給自己求個心安。”

說著,他將新鈔往前推了推,還嘆道:

“就如伯父和璉二哥那邊,我也一樣該勸的都勸過了,只是……”

說到這裡,馮一博就起身道:

“不說了,宮中那邊還需儘快回去主持祭弔,叔父保重。”

說完,他也不等賈政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馮一博走後,賈政還沒反應過味兒來。

等他迷迷湖湖的,拿著錢到了後面蘅蕪苑中。

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將此事簡單一說。

又在婆媳二人的再三追問下,賈政才將剛剛的對話都講了一遍。

“好啊!好的很!”

賈母一拍身旁小桌,氣呼呼的道:

“這個馮淵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竟又欺到咱們頭上來了!”

見賈政一臉懵逼,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賈母只能轉而看向王夫人,繼續道:

“這還不算,還得讓咱們感恩戴德?我呸!”

說到這裡,賈母越發生氣,又指著賈政,怒道:

“你去!把錢給我送回去!”

這時,王夫人在旁有些尷尬的道:

“老太太……”

雖然她只叫了一聲,賈母卻明白她的意思。

這是捨不得這筆錢!

“怎麼著?公中不是還有錢嗎?”

見賈母皺眉看著自己,王夫人輕聲道:

“抄的太少,龍禁尉沒法交代,只好用公中的錢先頂上了。”

“你!”

賈母頓時氣急,卻也知道怪不得這個二媳婦,只能朝賈政道:

“那也不要他的錢!白給都不要!”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王夫人一聽,為難道:

“他雖然說是林姑娘的心意,但我看更像是太后的安排,要不,還是先收著吧……”

“你們!”

賈母一臉難以自信的看著王夫人,又看了看一臉懵逼的賈政。

她知道,若是她拿出自己的私產,王夫人一定閉嘴。

可她哪裡捨得?

最後,賈母也只能重重一嘆,哆哆嗦嗦的道:

“你們遲早氣死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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