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問候是對雪人說的。蘇愚堆的不是雪人,是他心裡的徐青蘿。

他是念著她的。徐青蘿一下子淚眼婆娑,手一鬆,手裡的雪團無聲地滑落在雪地上。

雪,依然在下。徐青蘿抹一把淚,隔著重重飛雪,看著坐在雪地上的少年,她等他繼續說下去,等他對雪人對自己說幾句知心話。

但是蘇愚什麼也沒有說。向雪人問候了那一句,他就默默坐在對面,一手支著下巴望著雪人,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直到雪人的眉眼被不斷落下的雪花遮蓋,他自己也被落雪掩埋起來。

徐青蘿看得又急又氣,心想你辛辛苦苦堆個“我”出來,就為了打一聲招呼嗎?你就不想對“我”說幾句什麼?

就在她快看不下去的時候,蘇愚終於抖了抖身上的雪,從地上站起來。他對雪人說了第二句話:“我要走了。”拍打了一下肩上的雪,他轉過身子,卻又回頭看了雪人一眼,想了想說道:“我再堆個雪人陪你。”然後他彎下腰,開始在地上滾起了雪球,只是才滾到足球那麼大,就被突然出現的一隻紅色小皮靴一腳踢爆。

“我才不要它陪!”雪沫四濺中,一個銀鈴般的少女聲音如是說,那麼任性,那麼好聽,那麼熟悉。

蘇愚冷不防被雪沫濺了一臉,愣怔著直起腰,抹去臉上的雪,眨了眨眼睛。眼前少女從頭到腳都被黃色羽絨服裹得緊緊的,只有一部分臉露在外面,挺翹的鼻子凍得通紅,長長的睫毛上都粘著一層白霜,但蘇愚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你看不出驚,看不到喜,只是一副呆呆的不明所以的樣子。然後他轉頭朝周圍看了看,滿天飛雪下面,一棵棵松樹如同銀塔,將他們兩人圍在這一小片空蕩蕩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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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徐青蘿會來找他,這麼突然,這麼意外,所以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徐青蘿也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眼圈還是紅的,她紅著眼圈踢爆了蘇愚手裡的雪球,恨恨地斜了蘇愚一眼,一回身又去踢那個雪人,在雪人肚子上印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你也不能陪它!”

蘇愚腦子裡空空的,他看著徐青蘿在那裡發洩,踢完一腳又一腳,盡情破壞著他的雪人,他忽然覺得有一點懂了,又有一點不懂。他就這樣默默地看著,直到徐青蘿把雪人踢得分崩離析,又轉過身來瞧著他。他看到她臉上全是淚水,心裡便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那麼疼。

徐青蘿抹一把眼淚,俯下身去揉捏自己的小腿:“我腿疼。”她是真的腿疼,而且渾身上下都在疼,那是看不見的傷。

蘇愚背過身去,把吉他扯到胸前,半蹲下來:“來,我背你。”

徐青蘿直起身子:“去哪兒?”

“找個暖和的地方休息。”

徐青蘿又問:“然後呢?”

“……”

“然後再撇下我跑掉嗎?”

蘇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來了,天太冷。”

徐青蘿沒動,也沒吭聲。

蘇愚就那樣半蹲著身子,等了一會兒,再一次拍了拍肩膀,雪順著他的後背簌簌滑落。他清淡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徐青蘿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過去,兩隻手勾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蘇愚直腰起身,一腳一腳,穩穩地踩過雪地,咯吱吱,咯吱吱。他走上人行道,隨便挑了一個方向,就沿著長街,頂著風雪走下去。

兩人就像約好了似的,都沉默著不說話。只是走著走著,蘇愚突然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的背上接連挨了兩下小拳頭,然後脖子被摟得更緊了些,女孩的頭貼上了他的肩膀,他聽到了低低的抽泣。

他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為自己之前的誤解懺悔和自責。他又說了一聲:“我不跑,我想一直陪著你。”

女孩壓抑著的抽泣終於放開,變成了縱情痛哭,摟著他的胳膊收得更緊,緊得他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仰起臉看看雪,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雪,向前走。

徐青蘿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樣脆弱。孤獨一人的時候你沒有權力脆弱,或許脆弱才意味著你不再孤獨。因為有人肯揹著你一直往前,有人肯用肩背承納你的淚水,有人肯用心一點點包裹你的脆弱。

是脆弱的,也是幸福的。

她在他背上哭著,宣洩了,過了很久才止住抽噎。

她趴在他肩上問:“你陪著我,就不怕我嫌棄你、趕你走麼?”

“怕,”蘇愚答道,“但我會努力不讓你嫌棄我。”

“那我比以前醜了,你會嫌棄我麼?”

“不會。”

“我真的比以前醜了。”

“我真的不會啊。”

“……我真比以前醜了嗎?”

“我沒仔細看,反正知道你是徐小蘿就好了。”

“……”

“……”

“蘇小愚。”

“嗯?”

“沒事,叫一叫。”

“嗯。”

“蘇小愚。”

“嗯。”

“我喜歡你。”

“……,我也是。”

在這場鋪天蓋地的大雪裡,兩個人的心緊緊貼在了一起。蘇愚和徐青蘿都沒再說話,默默感受著屬於兩個人的安靜,某種歡悅而醉人的情緒飛揚起來,就如這天地間的雪,無處不在。

蘇愚心裡被幸福塞得滿滿的,從未有過的深刻的幸福,從這一刻起,孤獨絕塵而去。他揹著徐青蘿一直向前走著,不知疲倦。一直到遠遠望見一家旅館,他問:“你冷麼?我背你去旅館休息?”

沒有回應。

他停下來,扭過頭看了一眼,看到她伏在他肩上睡得香甜的面孔,眼睛緊閉著,嘴角掛著笑,在睡夢中她還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顯然她是太累太累了,連續幾天沒日沒夜地找他,一放鬆下來,心思一落地,竟然睡著了。

蘇愚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這是他的徐小蘿。他扭過頭繼續往前走,從旅館門前緩緩走過。反正已經錯過了很多家旅館,也不在乎多這一個。既然她在他背上睡得安穩,那就繼續讓她睡著。

沒過多久,他感覺背上的女孩動了一下,繼而聽到她在耳邊問:“累不累?”

“不累。你醒了?”

“嗯,放我下來。”

蘇愚停下,輕輕放徐青蘿落地,女孩的身子不由晃了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連忙扶住她,感覺她虛弱得像朵快要凋謝的花兒,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病了?”

徐青蘿忍著痛搖了搖頭,對他甜甜地一笑,然後挽住他的胳膊:“走啦,去前邊那家飯店,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兩人就近進了一家飯店。這是下午三點多鍾,因為並非用餐時間,飯店裡很冷清,兩人還是要了個小包間坐下,徐青蘿點了幾個菜給蘇愚,執意要他吃完再說,蘇愚只好狼吞虎嚥大吃了一頓。徐青蘿捧著一杯熱茶瞧著他,心裡湧動著無限的歡喜,又有一層隱約的憂傷。

她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了。忙著找蘇愚的這幾天還沒怎麼察覺,現在一停下來,尤其是在蘇愚背上一覺醒來,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外表完好內裡卻已殘破不堪的布娃娃。強行使用摘星手的無窮後患,現在終於體現出來。生命本源大損,她知道自己若再不修養治療,恐怕很難支撐多久。可生命本源的恢復需要谷星之力的滋養,這個世界卻已沒有谷星,她找不到一個適合修養的地方。

她還有太多太多事情要跟蘇小愚講,她還要陪蘇小愚去修行,在這個沒有谷星的世界,修行資源是如此匱乏,沒有她在他一個人怎麼能行?

她靜靜地看著他,看他吃完菜抹了抹嘴,抬頭向自己看過來,溫和的眼睛裡帶著滿滿的關切和期待。她莞爾一笑:“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家在哪兒呀?”

蘇愚愣了一下:“你從來不提,我就覺得大概是個秘密吧。”

“嗯,是個很大的秘密。”徐青蘿雙手捧著臉蛋支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故意顯得神秘兮兮,“我其實是個女鬼。”

蘇愚又是一愣,隨即笑了笑:“世界上哪有什麼鬼?”

“就是有呢?”

“哦,那你也是《聊齋》裡寫的那種很好的女鬼。”蘇愚似乎毫不在意地看著她。

徐青蘿又是展顏一笑:“傻瓜,騙你的!……我才不是鬼,可是,我的身份來歷可能聽起來比鬼還要更詭異些,你可不要被嚇到,也不許胡思亂想!”

“嗯。”蘇愚點了點頭,一臉鄭重地等她講。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徐青蘿低低地說。

“外星人?”蘇愚怔了怔,問道。

“不,是另外一個宇宙。”

蘇愚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另外一個星球很容易理解,但另外一個宇宙卻很難想象,不過好在他雜書讀得不少,大體還聽說過一點這方面的說法,所以他想了想,脫口問道:“平行空間?”

平行空間是一個很前衛的宇宙猜想,認為有許多相似但不同的宇宙存在。當你站在一個十字路口,選擇向東走或向西走,有可能你會同時具備不同的選擇,你既向東又向西,那一瞬間宇宙一分為二,一個宇宙有向東走的你,一個宇宙有向西走的你,只是這個世界的你永遠不會覺察另一個你的存在。

蘇愚讀過的故事裡,大致都是用它來解釋時光旅行的悖論。當人類可以藉助時光機器回到過去,做了改變歷史進程的事情,他身後的世界就可能變得很不一樣。比如說,一個人回到過去殺了他年輕的爺爺,他的爺爺沒有兒子,也就不存在他的爸爸,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他,可事實上,他卻活得很好並穿越回去殺了自己的爺爺。我們只能假想爺爺的死與生發生在不同的世界,那是兩個相互平時的宇宙。

這是一個很奇妙很詭異的理念,蘇愚一直認為這是很科幻的東西。可是徐青蘿口中的另一個宇宙,他只能這樣聯想。

不過,徐青蘿還是搖了搖頭:“不是啦,有點像,但本質上不是一個東西。”說著,她從桌上拿起兩根筷子,一手一根,相互敲打了一下,對蘇愚一笑:“平行空間理論中的宇宙太多啦,其實沒有那麼多,只有兩個,就像這兩根筷子,它們很像,卻又不同,我們叫它‘雙生宇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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