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愚走了。

不用再等,不用心存僥倖,他一準是走了,東西都收拾乾淨了。

可他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

徐青蘿無力地靠在門框上,閉上眼睛。風從窗子裡灌進來,又吹亂了她剛整理好的頭髮。她眼圈迅速地泛紅,但不知為什麼,沒有落淚。站了一會兒,她走過去關上窗戶,然後關上門,關上燈,在一片漆黑裡摸到床上盤膝坐好,靜靜調息,就在蘇愚的房間裡調息。

差一刻鍾十一點,她準時睜開眼睛,換上紫色裙子出門。身體還是那麼痛,步子還是有些虛浮。她盡力像往常一樣穿過馬路,鑽進小公園,坐到小路盡頭的亭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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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瑟瑟,石凳冰涼,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站起來,慢慢走回旅館。再次站在蘇愚門前她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她才將門緩緩推開。她沒有開燈,回手關了門,繼續坐在蘇愚床上調息。

夜很漫長。天光終於漸漸轉亮,她睜開眼睛,瞧著房門的方向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她起身,洗漱,換衣服,出門。很快她坐到小公園裡常坐的花壇邊上,只是今天她沒有看書,她託著下巴對著小公園的入口出神。

胖胖的老太太牽著一隻小狗進來。

精神矍鑠的老頭做著擴胸運動進來。

穿運動衣的中年人跑跑顛顛地進來。

一對年輕人說說笑笑地進來。

那麼多人,她對著他們遠處模糊的身影猜測,走近了哪一個會變成他。可是沒有誰的身影變成他,哪一個都不是他,她看不到他。

可她依然在看著、找著、等著,不知怎麼,清晰的身影忽然也變得模糊,模糊的身影變得更模糊。她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再擦,於是鹹鹹澀澀的東西把眼眶徹底**了,溼溼膩膩的討厭,這麼討厭,你再擦,它還有,你總是擦,它總是有,你越是擦,臉便越**得厲害。太討厭了,於是她痛哭起來,她捂著臉指縫裡湧著眼淚,放聲大哭,像被搶了糖果的小姑娘。

人們從旁邊經過,都詫異地看著她。有老人過來詢問,她一聲不吭。她只是哭,只想哭個痛快。

她把她的“布娃娃”弄丟了。

她把她的男孩子弄丟了。

那個不想做她寵物的男孩子丟了。

丟了。

他不會回來了。

其實明明知道他已經走掉了,可卻忍不住想他還會回來。

真的,他有什麼理由不回來?

他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喜歡他的女孩子嗎?

他能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滿是壞人的大城市裡生活下去嗎?

他能放心我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滿是壞人的大城市裡生活下去嗎?

他有什麼辦法治好他的腦子?

他又靠什麼獨自謀生?

他沒有錢也沒件像樣的衣服,他吃什麼?住哪兒?會不會挨凍?

……

最重要的是我好累好痛,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怎麼能丟下我就跑了?

……

徐青蘿哭了一個早上,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擦乾眼淚,起身徑自走出小公園。她沿著長街一路走去,仔細檢索每一個車站、每一座人行天橋,每一條地下通道。她要找蘇愚。

她必須要找到蘇愚。她不能這樣放過這個不辭而別的傢伙,還從沒有人這樣對她,她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只是她傷得很重,她每走一步渾身上下都是那麼痛,她沒辦法再施展複雜的星術,也無法馴化新的寵物,而北京的寵物早都被神秘人割斷了聯絡,所以她只能自己一點點地去找。

就算是這樣她也要去。想想那個對著倒寫的“谷”字唸叨著自己的蘇小愚,想想那個在咖啡店為自己強出頭的蘇小愚,想想那個不愛吃冷飲還要陪自己跑冰淇淋店的蘇小愚,想想那個對自己百依百順像個傻瓜一樣的蘇小愚。她不相信他對自己沒有感情,即便真要分開她也要見他一面,問清楚他不辭而別的原因,然後不管怎樣,她得把修行的方法告訴他,這對他至關重要,就算只為做這一件事,她也要儘快找到他,當然在她的念想裡肯定不止這一件事,至少她得好好地哭一鼻子:你個笨蛋啊,枉我這麼拼死拼活地幫你找治腦子的辦法,你卻撇下我不要我了。

她知道這傢伙只能靠賣唱為生,並且沒錢住店,車站和地下通道是他最理想的去處。於是她特別仔細地搜檢車站和地下通道,一條街挨著一條街地找。餓了就隨便在路邊買點什麼吃的,累了就在路邊找個地方坐著,她用棉服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起來,像個普通的女孩,只露出一小半兒雪嫩嫩的臉。

她走得不快,而北京又那麼大,街道那麼多,她一口氣找了三天三夜。她不怎麼需要睡覺,困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調息一下,一會兒就又有精神了。她覺得夜裡找人更方便些,因為蘇小愚只會窩在一個地方,不會亂跑。她在街上尋找每一個有流浪人或民工露宿的地方,偷偷摸摸去看他們的臉。那都是些陌生的滄桑的臉。

到了第四天早上,天下起了雪。這是十一月間,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起初還夾雜著一些雨點,到中午時漸漸轉成鵝毛大雪,北京城變成一片銀裝素裹的雪世界。徐青蘿買了兩個熱騰騰的烤腸,坐在路邊的長竹椅上咬著吃。漫天大雪像要把她埋起來,漸漸將她的黃色羽絨服染成白色。一隻小麻雀不知從哪裡飛過來落在她肩上,歪著頭看她,看她手裡吃了一半的烤腸。

她詫異地側了側臉,雪簌簌從頭上抖落。一人一雀靜靜對視。然後一個女孩的聲音自一邊兒傳來:“寶寶,快過來,走了!”

那聲音有點熟悉。她扭頭看了看,是金珞華,她穿著淡粉色的棉衣外套,繫著一條白圍巾,正向這邊招手,在向小麻雀招手。

小麻雀側過頭看看金珞華,又看看徐青蘿,沒有動。徐青蘿下意識地向它伸出手,它便跳到她手上,用尖尖的嘴巴在她手心輕輕啄了一下。

金珞華有點詫異地瞧了一眼徐青蘿,她們沒有直接打過照面,這個裹在雪裡的女孩她更認不出,於是她又催促了一聲:“寶寶,寶寶,快點走啦!”

小麻雀終於飛起來,飛離了徐青蘿的手,落到金珞華的肩上,跟著金珞華上了一輛早已守候在側的汽車,而後汽車沿著長街,開向漫漫雪中。

徐青蘿沒再看他們,她看著自己的手心,手心裡有雪落下,化掉,再落下。

她回顧跟小麻雀短暫溝通的內容。沒錯,它是“周鳴”,現在是金珞華的愛寵,它說它見過蘇小愚,那地方離這兒不遠。

她在心裡說了一聲謝謝。謝謝你,小麻雀,也許你這樣的歸宿更好。

她站起來,披著不斷飛落的雪花,沿街走去,腳步漸漸加快。

很快,她踩著階梯一路向下,進入一處地下通道。拐過彎,抖抖身上的雪,她抬起頭,整個人便似凝成了雕像不再動彈。

她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少年。

三天不見,少年又有了幾分清瘦,但依然精神。少年裹著她送的女式紅呢衣,顯得越發秀氣。少年手裡彈著吉他,嘴裡輕輕地哼著歌,是那首《陪你到世界的終結》,彈得熟練了些,唱得也熟練了些。少年身前的琴盒裡零零散散有幾張一元的票子,還有幾枚硬幣。

他的吉他彈得並不算太好,歌唱得也不算好聽,而且反反覆覆只有那一首,又不是大眾流行的討巧的曲子。人們來來回回地路過,沒有幾個人給他投錢,不過人多了,總歸會有人偶爾發發善心。

他彈得很專注,沒有注意到有女孩在側面不遠處瞧著他,靜靜瞧了很久。他一連彈了五遍,女孩一連聽了五遍,然後緩緩走到他面前,投下一張一百元的票子。在他驚異抬頭之前,女孩轉身快步走開,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人終歸是找到了,可徐青蘿不知道該怎麼出現在他面前。你丟下了我,我卻巴巴地跑來找你;我生怕你挨餓受凍,那麼辛苦地找你,你卻好像過得這麼自由自在沒心沒肺。

徐青蘿心裡不是滋味兒,那股火急火燎的勁兒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反正人已經找到了,不怕他再跑掉。她丟下一張票子就轉身離去,兜了一個圈子又翻回頭,站在拐角處,站在人群之外,看著他。

蘇愚不再彈唱了。他收拾好吉他,收拾好錢,拿著那個一百元的票子他看了好一會兒,臉上變換著喜悅和疑惑的表情。他珍而重之地把票子裝起來,揹著吉他走上臺階,隨手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饅頭,一邊啃著一邊走進漫天飄舞的雪中。

徐青蘿悄悄地跟著他,看他邊吃著饅頭邊仰起臉看天上的雪,而後似乎是被乾乾的饅頭噎住了,他從路邊捧起一堆雪塞進嘴裡,嚼一嚼,伸著脖子咽下去。她忽然覺得好心酸,覺得自己錯怪他了,他這樣子哪裡算過得好?他只是沒心沒肺罷了。

沒心沒肺的傢伙吃完了幹饅頭,傻傻地在路邊站了一會兒,便一頭扎進旁邊的一處小樹園子裡。松樹上披著雪,松樹下堆著雪,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吱的響。蘇愚跑到園子角落裡,開始手腳並用的忙活,很快把積雪堆在一起,堆成一個雪人。他用一根樹枝在雪人臉上畫上眉眼,左看右看,似乎不太滿意,便又擦去重畫,畫完似乎又不滿意,繼續塗塗抹抹。

徐青蘿躲在一棵松樹後面瞧著他,心裡忍不住地腹誹。也不知一個幹饅頭給了他多少力氣,竟在這冰天雪地裡玩起了雪人。她俯身從地上抓起一把雪,身上的傷處又被牽動,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她有些恨恨地攥成一個雪團,揚手就要給蘇愚打過去,卻見蘇愚在雪人對面地上坐下來,嘴裡呼了兩口白氣,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說了一聲:“徐小蘿,好久不見!”

徐青蘿先是一怔,而後眼圈一紅,兩滴清淚便滾落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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