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回到鎖元花林,頭枕雙手躺在花苗旁邊,睜著眼睛望著天上那輪白月亮,止不住地前思後想。他不得不去考慮一下將來怎麼辦。這片山谷花木繁茂四季如春,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可是對他而言卻是一個做夢都想要掙脫的牢籠。親人朋友都在外面,這裡就算再漂亮又有什麼可留戀的?何況他在這兒的身份如此尷尬,就像紅薯地裡長出的一根白蘿蔔,時時刻刻都要擔心被人連根拔起。

他要離開,哪怕現在無法做到,將來也一定要離開,越早越好。那對姐弟的話應該都是真的,這山谷只有黎氏族人能自由進出,而且修為必須在五旋以上,這意味著自己想要出去就只有找到能帶自己離開的黎氏族人。一直在林子裡貓著藏著,恐怕這輩子都沒可能找到那個人。這樣看來,聽取他們的建議,融入村人的生活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他也不可能長期躲在這裡不被人發覺,就像今晚,莫名其妙就遭遇了那對小姐弟。既然遲早會給人發現,也就意味著遲早都要面對黎海潮,所以害怕是沒有用的,與其逃避不如早做準備。如果能在村裡找到一個比黎海潮厲害的人保護自己,那黎海潮又有什麼好怕的?可是,村裡人真的都是好人嗎?黎海潮當初又為什麼要抓自己進來呢?他好像說過是在聽從什麼四爺爺的命令,也就是說除了黎海潮,還有更厲害的傢伙會對自己不利。林暮想到這一節,心裡就又敲起了小鼓。

自從來到這個可以修行的世界,他只覺得處處都是危險,心底的不安全感越發強烈。在原來的世界裡,以他這個年紀,目睹活生生的人被殺死在面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不可能親身經歷種種險境。可如今他什麼都看過了,什麼都經歷了,自己還死過一次。好像每走一步都那麼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死掉,沒有人可以真正保護自己。前面還有那麼多可以預見的危險,而不可預見的危險又不知有多少。

想到這些,林暮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稚嫩卻滄桑的心裡湧上一陣陣孤獨和無助。

他試著在心底輕喚了幾聲:“張瑤?張瑤?……張瑤姐姐?”這已經不知是多少次了,明明知道身體裡有一個特殊的存在,他卻沒辦法找到她。那個少女只會在自己陷入神志昏迷的時候才會出現,這讓他又有點懷疑事情的真實性。那些虛虛實實的夢境攪得他腦子裡一團漿糊,只好先不去管它。

他怔怔地望著頭上的夜空,夜空幽黑一片,沒有星星沒有雲朵,那乳白色的月亮也像他一樣形單影孤。他又側頭看了看身邊的花苗,不覺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綠豆你說,我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傢伙?”

花苗當然不會回答什麼,只是向他傳遞了一股溫暖的情緒,像是撫慰。其實花苗早就不是苗了,高度已經與周圍的鎖元花樹齊平。它舒展著翠綠的葉子伸向天空,努力去承接那些甘露般的白色月光。月光下,林暮坐直了身子,微微仰著頭,繼續對花苗說道:“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不能離開琉璃谷,那就只有咱們兩個過一輩子。可我是一定要離開的,你也要離開,因為我走了你一定會悶得慌,到時我就把你帶走,讓你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過……”

林暮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長成一株小樹的花苗,有些為難地道:“你長得太快了,這樣下去你會變成一棵好粗好粗的樹,我兩隻胳膊都抱不過來,那我就沒法帶你出去啦,所以你可不能再長下去了。”

這番話就如在說一個人:嘿,你吃得太多了,腰都這麼粗了就不要吃了,注意減肥!

當然林暮只是隨便說說,植物總是要不停生長,怎麼能說不長就不長了?何況林暮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去,也許別人根本不許自己離開,只能永遠留在這裡,也許自己會被黎海潮或者別的什麼人殺掉,那就更不可能離開。帶花苗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如今看來只是個很美卻很遙遠的夢想。

花苗雖然讓林暮說得有些鬱悶,但還是傳出了一股期盼的情緒。這不是林暮第一次跟它說起外面的世界,這些日子以來,無聊的時候林暮經常跟它說話,跟它講自己的媽媽,月兒,還有黑豆,講林府的大花園、觀星塔和藏書樓,講沙水城的海灘、海神廟,甚至講到另一個世界充斥著高樓大廈的城市,柏油路上穿行的汽車,小公園裡晨練的老人。

花苗只是一株不知名的花,雖然有感情卻不會說話,它在最危險最孤獨的時候陪伴著自己,林暮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很多事不能對別人說,他也只能跟它分享內心深處最底層的秘密。它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不會拒絕你的話,更不會厭煩走開,聽完了還會傳出各種各樣的情緒,告訴你它聽到了而且聽懂了,它會為你悲傷為你快樂,讓你覺得這世界上有一個生命懂你。

林暮很慶幸這裡有花苗的存在,不然他早就生生地悶出病來。他也不止一次從花苗的情緒中感受到好奇和渴望,小小的它在這裡生根發芽,在鎖元花樹的圍困中根本連山谷是什麼樣子都看不到,更不知道山谷外面還有那麼遼闊那麼鮮活的世界。如果花也有心,它的心如今已經被林暮撥動了,如果花能長腳,它的腳或許早已踏出了這片林子。

一人一花,一夜對坐。林暮知道,這樣寂寞的日子即將結束,因為他終於決定要進到黎家的村子裡去,那兒一定會有危險,可是為了出谷,為了一償自己和花苗的心願,他做好了直面危險的準備。

林暮又休息了一個白天,當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撫摸著花苗翠綠滑嫩的葉片,做了一次鄭重地道別:“綠豆,我要到村子裡去了,那兒有很多人,一定有能帶我們出去的人,我得過去找他們。你乖乖在這裡呆著,哪兒也不要去,我會經常回來看你!”

花苗有些不捨,有些擔心,有些鬱悶。它倒是想去哪裡,可作為一株沒手沒腳的花,它又能去哪裡?

感受到花苗的情緒,林暮咧開嘴巴笑起來:“不用擔心啦,我不會有事的。你乖乖等著,我一定帶你出去!”

說完,林暮轉身走向林外。他對村子一無所知,只希望先遇到什麼好心人收留自己。跟花苗的“樹人同盟”他會一直維繫著,哪怕會消耗一些星力也沒關係,不止是為了修煉,也是為了跟花苗保持聯繫。最近一段時間他的修行進度加快了許多,只可惜吸收的星能仍然一絲不剩全都流入黑色漩渦,穀神星力絲毫不見長進,但是當穀神星力乾涸的時候,漩渦裡就會流出少許星力加以補充,雖然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除了溫養星府和維持自動修行,已經完全有餘力供給樹人同盟所需,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白月靜靜照在頭上,林暮像往常一樣撥開鎖元花樹的枝葉,走出林子。林外豁然開朗,只是空曠的草地上多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昨夜見過的啞巴女孩正俏生生站在林邊,衣裙素白如月,兩隻手提著一隻竹籃垂在身前。林暮不禁一怔,下意識地就想躲回林子裡。女孩見了他卻是分外欣喜,把竹籃放在地上,滿含笑意向他招手,由於怕被鎖元花藤傷到,她不敢靠得太近。

林暮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問道:“你,你怎麼在這兒?”

女孩拎起地上的竹籃,向林暮遞過來,指了指竹籃,又指了指林暮的嘴巴。林暮微微低頭,看到竹籃裡有一壺熱水、幾張麥餅和一葷一素兩碟菜,菜已經涼了,但久違的香氣仍然撲鼻而來。他這才明白女孩是專程來給自己送飯的,雖然很疑惑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兒,但他心裡仍然一下子熱乎乎的滿是感動。

自從黎海寧走後,林暮就一直靠吃野果為生,再也沒吃到過一口熱騰騰的飯菜。對方跟自己無親無故,只是在瓜田裡見過一面,甚至還起過衝突,卻大老遠地為自己送來飯菜。看這個樣子,也不知已來了多久,只因她不會說話又找不到合適的方法通知林中的自己,才只好在這靜靜等待。

真是個好心的女孩。林暮看著她,不禁想起了先前送飯的那個姐姐,兩個人的穿著打扮、送飯的方式都十分相像。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女孩見他遲遲不肯來接籃子,以為他不懂自己的意思,便把籃子放在他腳下,然後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一隻毛筆和一個本子,在本子上寫了一行字,轉過來拿給林暮看。她的字寫得很大,藉著白月的光輝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寫道:“這些都是給你的,快點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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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的確餓壞了,尤其是這麼多天沒沾過葷腥,聞到飯菜的香氣忍不住快要流口水,他又不像月兒那樣對別人的施捨不屑一顧,向女孩輕輕道了一聲謝謝,便席地坐下來,拿起了麥餅和筷子。一開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漸漸地放開了拘束,開始狼吞虎嚥。對此時的他而言,無論飯菜做成什麼樣,都是山珍海味,都是一樣的香甜可口,何況女孩的手藝也確實很好。片刻功夫,他就風捲殘雲一般吃了個乾乾淨淨。

整個過程,女孩就靜靜在那站著,看著,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林暮吃完之後抹了抹嘴,放好碗筷,站起來將籃子遞迴女孩手裡,鄭重地向她鞠了一躬,說道:“我吃飽了,真好吃!謝謝你!”

女孩也連忙躬身還禮,聽到誇獎臉上不禁漾起一抹羞澀的笑意,又在本子上寫道:“你喜歡就好,如果你來我家,以後我可以一直給你做。”

女孩一再示好,林暮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可我只是個外人,你不怕我給你添麻煩嗎?”

女孩搖了搖頭,又在本子上寫道:“不會,大家都是好人,你不要怕。”

她的意思是村裡人都是好人,讓林暮打消疑慮。林暮覺得女孩待自己很好,吃了她一頓飽飯,心裡的隔閡很自然地去除了一大半。他坦率地對她說道:“其實,帶我來這兒的那個人說要殺我,我去你家真的沒問題嗎?”

女孩聽了,眼睛裡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想了想,又在本子上寫道:“會不會是你聽錯了?我們不殺人的。”

“不會。”林暮搖了搖頭,轉過身指了指那片鎖元花林:“就是那個人把我扔在這片林子裡,之前林子裡還有個野人,他想讓野人把我吃掉,可是還沒來得及吃掉我,野人就自己逃出去了,我才活到了現在。”

女孩眼中疑惑的神色越發濃郁,飛快地在本子上寫道:“我知道,那個野人是七叔,是曉雲姑姑救他走的,他們其實都不是壞人,姑姑對我非常非常好。可是我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對你,你在外面做過壞事嗎?”

林暮又搖了搖頭。

女孩彷彿松了一口氣,又寫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我的直覺一直很準的。你跟我走,如果有人要殺你,我一定會保護你。”

女孩的話讓林暮心裡很溫暖,但他不會忘記自己的最終目的:“那你會幫我出谷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寫道:“那個我不能做主。在這裡不好麼?你為什麼要出去?”

“這裡很好,可是外面更好,而且我媽媽在外面,見不到我她會傷心。”

女孩眨了眨美麗的眼睛,繼續寫道:“我明白了,你想跟媽媽在一起。我可以去找四祖爺爺,看他能不能放你出去。”

林暮相信女孩的承諾,點了點頭道:“那好,我跟你回去。”

女孩笑起來,像一朵溫柔的百合花。她又在本子上寫道:“我叫黎青雪,你可以叫我青雪,我弟弟叫青石。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暮。”

女孩聽了,馬上在本子上寫下“林木”兩個字,轉給他看。林暮伸手接過了本子和筆,把“木”字劃掉,又寫上一個“暮”字遞給女孩。女孩看了一眼,羞澀地笑了笑,收起本子拎起竹籃,很自然地牽住林暮的手,就像牽住她的弟弟。踏著七彩的月色,伴著飛舞流動的熒光,兩個孩子並肩向山谷南部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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