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小廟裡田熊的房門就被人擂得震天響,那扇本來就不怎麼堅固的木門,差點被直接拆了下來。

“誰他媽不想活了?”田熊勃然大怒,****著上身,穿著一條犢鼻褲,光著膀子就從被他佔用的方丈室開門而出。

一站出來,他就愣了一下,頓時一股新的怒意冒了起來。

門外,李廷玉好整以待的站在那裡,尋常人大腿粗細的胳膊還保持著敲門的架勢,李嚴則站在他身後,正漫不經心的拍著手。

在兩人周圍,負責站崗守夜的幾個兵丁正在地上痛苦呻吟,被人打得站都站不起來。

田熊眼睛一掃,向著李廷玉怒道:“李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造反不成?”

李廷玉將手一擺:“田遊擊,別誤會,我是有要事來和你相商,這幾個雜兵不開眼,要攔著我,李嚴心急,和他們推揉了幾下,誤會而已。”

田熊看了看地上那幾個兵,額頭上青筋直跳:推揉?你娘的,人都站不起來了,怕是骨頭都斷了,有這麼推揉的嗎?

正想暴怒,卻見李嚴腰間刀子已經拔了一半,正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意味,不由膽怯了幾分,他知道,論動手砍人,李廷玉和李嚴可是屍山血海裡幾進幾齣的人物,自己這裡這十幾個兵怕是抵不過這鐵塔般的兩個人,況且這方丈小院裡,站著的人就三個,其他的兵不知道在哪裡,說不定還在大殿中酣睡呢。

膽氣一洩,說話就沒那麼怒氣了,田熊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差點碰到了身後房門門檻,皺著眉頭問道:“要事?有什麼要事?”

李廷玉一拱手道:“遊擊大人,再有三日,大軍就要開拔,這軍中家屬輜重,恐怕必須有人護送到他處,我想到劉總兵處,討了這個差事。”

田熊一聽,初是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繼而大喜過望,嘴巴一咧,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堂堂李廷玉李老三,勇冠三軍的將才,居然想去幹輜重營!好好好,你去你去,我準了,你馬上去向劉總兵請命吧。”田熊擦著眼角笑出的淚,喜不自勝的說道。

“還請遊擊大人寫出推薦令。”李廷玉不以為然,依舊拱手道。

田熊一呆,這才記起,現在和往日不同,降清之後,李廷玉已交劍掛印,不再作為參將,而是一個普通士兵身在軍中,按照規矩,應該由上官推薦才能擔任領兵職務。

“行,這有何難?我馬上就寫一份。”田熊的怒氣早已飛到天外,自己早就想找藉口除了這兩個礙手礙腳的愣子,苦於明的幹不過,暗的又不好下手,現在居然自己要求要走,而且是去幹別人都不願幹的輜重押運,可真是求之不得。因為這段時間,大家都是知道是發財的大好時機,每天只要上街轉轉,抓住人就能逼出金銀,誰願意浪費時間去做押運輜重的事情,那可無趣得緊。

田熊在房中翻出紙筆,按照軍中文書格式,草草寫了一份推薦令,不等墨幹,就塞給李廷玉,揮手趕人道:“快去,快去。”

李廷玉看了一遍寫得歪歪扭扭的推薦令,吹了吹墨跡,收入懷中,又拱手道:“還有一事,請遊擊大人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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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熊心情大好,只要這瘟神走了,什麼都好說,於是也不顧自己身上衣著尷尬,就那麼插手一站,道:“講!”

“近半年來,我軍中兵卒戰死者眾多,很多戰死者的家眷還在軍中,趁這次護送之際,應該給戰死的將士擺道場做法事,讓他們魂魄歸鄉,重入六道輪迴。”李廷玉慢慢說道:“所以,我欲帶著廟裡的那十幾個和尚一起走,在路上做法事。”

田熊一聽,眼睛瞪圓道:“不行!你把他們帶走了,誰來搬運屍體清潔城內?”

李廷玉道:“人麼,遊擊大人打外面走一圈,隨隨便便就能抓個百把人回來,還愁沒有人下苦力嗎?”

田熊眼珠子一轉,表情籌措,因為拜清兵野蠻屠城所賜,城內的人,這幾天來都殺得差不多了,他昨晚上忙了一夜,費了老鼻子勁才找到一些躲藏得很深的老百姓,再要去找一些青年男子來下苦力,恐怕有點難度。

李廷玉見他面露不悅,遲遲疑疑,又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遊擊大人不肯,我只能再去找找,看其他廟裡還有沒有和尚,如果找不到,我也無顏去見死去將士的家屬,這差事,我不討也罷。”

田熊一愣,立馬轉臉道:“別,李老三,你要和尚,我也可以給你,這樣吧,給你五個,剩下的都給我留下。”

“不行,一場法事沒有二十個和尚,就太寒磣了,就這十幾個都不夠。”李廷玉態度堅決。

田熊又推了兩句,見李廷玉像吃了秤砣一樣堅定,也無可奈何,只得點頭同意。

李廷玉達到了目的,也不多做耽誤,他也不願意和田熊多說一句話,再次拱拱手,掉頭而去。

田熊眯著眼看著李廷玉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門口,“呸!”的吐了一口,又伸腳踢了踢地上還在呻吟的幾個兵,怒道:“還鬼叫什麼?沒死就趕緊起來,給老子端早飯來,哼,沒用的廢物!”

那邊廂,李廷玉沒有停留,離開方丈小院,立刻安排李嚴去後院柴房找王歡,而自己,則徑直出了小廟大門,直奔劉良佐行轅而去。

劉良佐的行轅在揚州城外五里開外,一遍荒地之中,四周清兵營地林立,重重帷帳包裹,旌旗招展,將這數萬人的行轅圍得鐵桶一般。

李廷玉嘆一口氣,劉良佐在大明弘光朝中,可是赫赫有名的江北四鎮之一,爵封廣昌伯,統兵數萬,位極人臣,連皇帝的欽差都不放在眼裡,跺一跺地面都要抖一抖的角色,卻貪生怕死,一矢未發就投降了清兵,如今落到這般下場,全軍被解除了武裝,圈禁在這塊小地方,等待發落,真是讓人不勝唏噓。

李廷玉憑清兵腰牌,一路穿營過帳,被關卡清兵盤問了好幾次之後,終於來到了劉軍大營,他原為參將,劉良佐親兵自然對他很是熟悉,直接放他進去了。

中軍大帳內,劉良佐正百無寥寂的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案几上的地圖皺眉思索著,門口的親軍一聲唱喝:“李廷玉參見!”讓他抬起了頭。

李廷玉大步進賬,單膝下跪拱手拜道:“標下李廷玉,參見總兵大人!”

劉良佐擺擺手,在太師椅上坐正了身子:“不必多禮,廷玉起身說話罷。”

李廷玉躬身道:“是!”依言站起身子,側身站到一邊。

“怎麼?可是想通了,願意跟我再打個榮華富貴?”劉良佐面帶笑意,看著李廷玉問道,對於這員戰將,他可是清楚得很,比他手底下那些驕橫之輩可實在多了,自從得到李廷玉之後,每戰必為先鋒,戰必克攻必勝,實在不捨得就這麼失去他。所以李廷玉表態要掛印的時候,他就多次出言挽留。

但他更清楚,李廷玉一根腸子,心裡唯秦良玉為尊,叫他過來幫自己可以,但要投降卻是萬萬不可,可是就這麼放棄他心有不甘,所以乾脆讓李廷玉去搬幾天屍體,想想清楚。

李廷玉卻毫不動搖,欠身道:“總兵大人,人各有志,廷玉已厭倦了廝殺,這下半輩子,只想安安穩穩,了此殘生,總兵大人的美意,廷玉心領了。”

“你可是以為我花馬劉就這麼完了?跟著我當個降兵以後再無出頭之日?”劉良佐笑著道:“廷玉,你多慮了,就在昨天,豫親王已經召我至大營,當面宣佈要命我為先鋒,南下攻丹陽、江陰,親賜我駿馬寶劍,只要我等同心協力,耀武揚威,在新朝謀個富貴指日可待,來來來,我正在檢視地圖,你來幫我一起參詳一下。”

說到這裡,劉良佐情不自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滿面春風。

李廷玉心頭一陣惡寒,心道這花馬劉真他媽無恥,放著好好的明朝伯爺不做,偏偏要毫無節操的當個貳臣,還引以為榮,真不知道大明皇帝給他的俸祿賞賜是不是都餵狗了。

他強忍住內心的厭惡,開口道:“大人,廷玉恭祝大人旗開得勝、一馬功成,只是標下舊傷纏身,著實不願再廝殺了,情願為大人一輜重小卒,效犬馬之勞。”

“哦?你要去輜重營?”劉良佐眼睛一眯,看著李廷玉不悅道。

“是,標下得知,豫親王要大人將隨軍家屬輜重送往徐州,故而前來請命,願擔此重任。”李廷玉再次躬身道,從懷中摸出田熊的推薦令,放到案几上。

劉良佐眼睛略微一掃,丟下那張推薦令,皺眉道:“你去送輜重家屬,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李廷玉抬頭而起,眼中已飽含熱淚:“大人,標下一千弟兄,隨大人南征北戰,還剩下不足五百人,陣亡者客死他鄉,連墳冢都沒有,標下將來無顏見家鄉父老,請大人憐勉標下一眾弟兄,讓他們暫離戰場,日後也讓標下帶著幾個活著的兄弟回鄉。”

說著,李廷玉幾欲哽咽,模樣說不出的淒涼,劉良佐冷冷的看著他,目光閃動,沉默不語,大帳中頓時沉靜下來。

李廷玉也不作聲,含著眼淚看著劉良佐,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悲涼一個冷漠,就這麼對視了一盞茶功夫。

終於,劉良佐長嘆一聲,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扔了一支給李廷玉,嘆息道:“罷了,你既然去意已決,強留你也無用,我這就行文豫親王帳下,派你去走這一趟吧。”

李廷玉長揖而下,泣聲道:“謝大人成全!”

劉良佐揮揮手,又低頭看地圖去了,然後李廷玉拱手一禮,緩步退出帳外。

一出大帳,李廷玉的腰身一板,表情立馬換成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嘴角一咧一咧,幾乎控制不住要笑出來了,心中不由得感嘆道:“王歡這小和尚的法子還真******不錯,叫什麼來著?苦肉計!弄得老子差點真哭出來的,娘的,只是這一套下來還真難受,這得多深的心思才能想得出這損招?”

想歸想,他還是壓抑住內心的喜悅,一本正經的來到營中書記那裡,等傳令親兵一到,拿了蓋了大印的文書就走,至於清兵那裡,自有傳令兵去行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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