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的另一端,**般的旌旗底下,清軍大陣裡。

重兵護衛下的王公貴族同樣面色嚴峻的翹首遙望,石嶺關下喊聲震天的廝殺,此刻正是牽動所有人眼球的事情。

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宿卒良將,從遼東的白山黑水間殺到了江南碧波水鄉,見慣了刀山火海,看多了流血犧牲,一次性投入幾萬人的大戰也經歷了不少,尋常戰鬥他們看了連眉毛都不會動一動。

但是在這裡,人們的眉頭深深的皺在一起,臉上陰霾密佈,“驚訝和意外”,用表情化作大寫的字勾勒在眉宇間。

或是相互竊竊私語,或是眼神交換,無論建州猛將還是蒙古王公,甚至身居末尾的漢軍將領,都用壓低的語氣和複雜的目光討論著一個令人奇怪的事實:眼前的明軍,的確不同於以往。

尼堪和博洛的失敗,告訴大家的情報是:明軍王歡所部火器犀利,震天動地,非常人所能敵也。故而攝政王冒著雨天行路的風險,趕在下雨時與明軍交戰,其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消去明軍的火器優勢。

卻不料,明軍居然有不畏水的地雷,而且威力大得可怕,遠比以前碰上的明軍火器厲害得多。兩輪爆炸,即轟散了漢軍,逼得蒙古兵亂做一團。

滿達海已經回到了多爾袞身邊,遠處的戰況,他已經看了許久,明軍和蒙古兵的廝殺已經白熱化,兩邊都殺紅了眼,白甲和黑色的身影交織在一起,血光四濺,刀影亂舞,嘶鳴的馬和吶喊的人將長寬百丈內的一塊地面弄成了修羅場,再高貴的將領在裡面也不過是普通一兵,景象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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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舔舔嘴唇,建州戰士骨子裡的好戰之血在湧動,腦子裡熱流沸騰,刺激得滿達海很想領著人衝上去,殺個痛快。

正在此時,他聽到身前一馬之地遠的攝政王開口了。

“此人不除,天下難安!”

語氣淡然,卻透著一股子狠勁。

滿達海疑惑的看向了多爾袞,那道身影沉穩的端坐在馬上,沒有一絲動搖。

“皇父,讓咱們的勇士帶兵上去?”滿達海遲疑了一下,覺得剛才多爾袞應該是在對自己說話,雖然沒有聽明白話裡的意思,不過求戰應該是沒有錯的。

“不必,讓蒙八旗再頂一陣子。”多爾袞搖搖頭,低聲道:“他們拿了那麼多好處,出出力是應該的。”

“是,不過……他們好像拿不下來啊。”滿達海望望前方,略作猶豫的道。

捏捏腰間的刀柄,滿達海瞥一眼後面的蒙古貴族,鼻孔裡哼道:“這兩年蒙古人跟著咱們,過的日子越來越安逸,女人肚皮上遲暮英雄漢,很多人連刀都拿不穩了!這等廢物,難怪這麼長時間也幹不掉這股明軍,換做咱們……”

他話未說完,就被多爾袞打斷。

“你錯了,滿達海,桑格爾不是只圖奢靡的廢物,他的人都是英雄。”多爾袞緩緩的說道,語氣滄桑:“你忘了戰潼關嗎?他兩千人滅了李自成兩萬人,還有榆林、神木,乃至河南、山東,馬蹄到處,他的部落立下的戰功不比任何人差。”

滿達海語塞了,這些戰事,他都是知道的,桑格爾能坐穩世襲扎薩克臺吉的位置,靠的不是悍勇的父輩,而是靠手中的刀,蒙古諸部裡,此人絕對是最能打仗的幾個人之一。

“那……為何僵持這麼久還沒拿下?”滿達海皺眉凝望。

“是因為明軍強啊!”多爾袞道:“我們都錯了,尼堪和博洛的失敗給了我們假象,孟喬芳以往給朝廷的奏摺裡也是這麼說的,火器無雙!原本以為那種黃色的火藥是王歡立命的根本,沒有火器,他就是一堆狗屎。但我們錯了,這個南蠻,最依仗的,卻是他手中的兵!”

“兵?”滿達海怔了一下,重複道:“手中的兵?”

多爾袞揮鞭向前,遙指酣戰中的石嶺關,恨聲道:“你沒看到嗎?明軍的人數與我們的兵在仲伯之間,即使要多一些,也沒有超出多少,卻能與我們殺個平手,區域性還能佔據優勢,你想想,何時南蠻有這等強軍了?即使李自成的老兵營也沒有這種力量,那可是把南蠻皇帝都逼死了的梟雄!”

滿達海摸摸下巴,回過味來,有些不服氣的道:“皇父,蒙古人指不定出工不出力!桑格爾也不是那麼貼心,說不定還想著保存實力,圖著回去再吞幾塊草皮呢!那家夥這幾年可沒少幹這事。”

多爾袞沒有說話,卻眼皮跳了跳,望著戰場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

廝殺中的蒙古兵裡,有一隊人撤了出來。

滿達海也看見了,眉毛一擰,勃然大怒,臨陣脫逃,可是大罪!他轉身就要去喝令軍法隊。

人還未動,卻聽後面有叫嚷聲傳來,有人在憤怒的喊:“本王親自去向攝政王評理,你等滾開!”

滿達海眉頭擰得更深了,皺成了個“川”字,卻見一個侍衛統領匆匆過來,雙手交叉單膝下跪。

“啟稟攝政王,蒙古科爾沁右翼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卓裡克圖親王烏克善,左翼達爾罕親王滿珠習禮、多羅郡王棟果爾聯袂而來,求見王爺!”

滿達海臉一下就黑了,這時候科爾沁部的親王們過來,都明白是為什麼。

此次親征,為了隨時掌握朝中局勢,多爾袞是把整個王議政會議帶在身邊的,科爾沁部作為蒙八旗中舉足輕重的力量,當然也不能不跟著,這四個蒙古王公,就是科爾沁部左右兩翼、前後四旗的旗主。

隨軍蒙古兵一共三萬多人,科爾沁部就佔了一萬五,可謂佔去半壁江山,而且每騎三馬,人人可控弦抄刀,精銳強悍,就連多爾袞也得客客氣氣的對待。

“即是四王親自過來,本王也不能託大,滿達海,我們下馬迎接吧。”多爾袞甩蹬落地,利落的向後走去。

滿達海急忙下馬跟上,沒走幾步,就見四個全身罩甲的蒙古王公,走了過來。

四人面見多爾袞,一齊跪下,垂首見禮。

多爾袞親手去扶,一一答過。

四人卻不起來,跪在泥濘裡道:“王爺,我們是來向王爺求個情的。”四人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我們科爾沁部對大清,從未有過二話,經年來多少大戰,科爾沁部的勇士場場沒有落下過,南抵大海,西征苗疆,北控大漠,跟隨天可汗太宗皇帝和攝政王麾下,縱然南北征戰,死了也回不了草原,但科爾沁部願意!草原上的鷹,就該為最雄壯的主人效力!”

多爾袞連連點頭,微帶笑意。

“可是今天,我科爾沁部勇士聽從攝政王之命,從早上開始浴血奮戰,到得如今,已經三四個時辰了,戰局僵持不下,連臺吉桑格爾都陣亡於軍中,他可是科爾沁部最值得驕傲的勇士啊!已經死了!”

“一萬人馬,眼下已經折得七七八八,再打下去,科爾沁部就殘了,長生天都會憐勉!”

“天氣陰雨,地面泥濘,的確不利於我們蒙古人作戰,草原上哪裡能見到此等惡劣景象?”

“故而我等特來請求攝政王,讓科爾沁部的勇士們先撤回來,休整養氣,以待再戰!”

四人一人一句話,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不過聽在滿達海耳中,卻是句句不離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意思,不由得氣往腦門衝:你科爾沁部的人珍貴,別的部就不是人了?你娘的,以往沒少給你們財物奴隸,現在出點力怎麼了?

他踏前一步,不假思索的就開口道:“此事不妥!大戰正酣,豈能……”

話沒有說完,就被多爾袞一個兇狠的眼神瞪回去了。

四個跪在地上蒙古王公,同樣兇狠的看向了滿達海。

“桑格爾戰死了?”多爾袞扭過臉去,卻換了一副吃驚的表情,自然逼真:“怪不得有一股兵退了下來,想必是護著他的屍骨吧?”

“正是!”四人道:“他的護兵只搶回了頭,身子四分五裂,找不回來了。”

“桑格爾為了大清立功無數,沒想到竟然死在這裡!”多爾袞咬牙切齒:“諸位放心,這個仇,本王一定給他報!”

四人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如此,多謝攝政王!”

“勇士陣亡,乃天意不讓我等取王歡首級!既如此,就順應天意,權且退兵,待來日再戰吧!”多爾袞從善如流,望天興嘆。

四人大喜,連忙再次叩頭拜謝,然後急匆匆的去了。

銅鑼聲起,退兵令下。

蒙古兵潮水般的退了下來,留下滿地屍骸。

一眾將領都各自下去領兵歸寨,只留下多爾袞和滿達海依然在原地。

滿達海面色鐵青,此刻退兵,等於前功盡棄,誰知道明天還會不會繼續下雨?那狡猾如狐的王歡會不會趁著機會又埋下幾百顆震天雷?或者更多?

更嚴重的是,退兵等於承認失敗,這對於多爾袞的親征,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站在多爾袞身後,滿腹疑問,胸間全是不忿和怒意,怪蒙古人自私,恨漢軍無能,甚至還怨恨多爾袞太過軟弱,豈能被蒙古人一要挾,就服軟的?

腦海裡正翻騰間,卻聽耳畔有人道:“想不通?”

心裡一激靈,滿達海抬起頭,卻見多爾袞正背對自己說話。

“是!”滿達海語帶偏激:“是有些困惑!”

“想不通也得想通!”多爾袞轉過臉,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我問你,我們建州有多少丁口?”

“八旗牛錄一共三百一十八個,有丁五萬五千三百三十人。”滿達海下意識的答道,他對多爾袞徒然問起這個,有些沒有想到。

“你可知蒙古有多少人?漢軍有多少人?”多爾袞又問。

“蒙八旗有牛錄一百一十九個,丁口兩萬八千七百八十人。”滿達海對這些瞭如指掌,不假思考的張口就來:“漢軍八旗加上三王部屬,近十萬之眾。”

“正是如此,當年入關,我們建州軍馬整軍入北京,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五萬之眾,這幾年也沒有增加多少,至於歸降的漢軍,都是不貼心的南蠻,算不得數的。”多爾袞緩聲道,如同教導一個不耐煩的弟子:“你可知南方明國,有多少人?”

滿達海抬起頭,有些明白了,籌措著答道:“聽洪承疇說,起碼有一萬萬之數!”

“是了,你想啊,就憑我們建州女真這五萬多丁口,能打下一萬萬人口的明國嗎?”多爾袞笑了,雙手比劃著,劃了一個大大的圓:“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蒙古人和願意歸附我們的漢人,只有這樣,才能利用他們來鞏固我們的地位,而不是一味打壓,該妥協的時候,一定要妥協。”

他笑得更深了,佈滿魚尾紋的眼角彷彿多了無數的溝塹:“桑格爾死了,又不是我們的人死了,權且退一退,照顧一下科爾沁部的情緒,明天他們照樣給我們賣命,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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