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到了酉時三刻的時候,停了。

石嶺關下的酣戰已經結束大半個時辰,飛飛灑灑的雨滴彷彿也知道狀如癲狂的廝殺已然過去,降下了最後一陣洗去一地鮮血的雨水,飄然而去。

清軍和明軍很有默契的錯開了時間,派出沒有武裝的人員過來收屍,他們打著白旗,素衣去甲,當天色昏暗下來後,還打上了火把,抬著粗糙的擔架和麻袋,分揀著屬於自己這邊的屍體。

當清軍阿哈們過來時,李廷玉正捧著一個大海碗,坐在冒著青煙的木柵邊咧著嘴大口喝水,抽空還喋喋不休的罵娘,嗓門大得隔著一座山頭都聽得到,木柵外面的收屍阿哈一邊手腳麻利的挑揀屍體,一邊迷惑的瞪著他,聽不懂他在叫喊什麼。

“四川口音他們聽不懂。”王歡笑著道:“你應該用官話罵。”

“拉倒吧!”李廷玉放下碗,伸手扯扯眼罩,把它弄得舒服一些:“我官話好的,早就進京營了,怎麼會東奔西跑這麼些年最後連個總兵都混不上。”

“別動!最後一針了!”王歡喝道,手上穿針引線,將李廷玉臂膀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大口子縫合起來,然後漂亮的打了個結,咬斷用烈酒消過毒的線。

李廷玉咬著牙忍住了鑽心般的痛,待他弄完,方才長長的舒口氣,感嘆道:“常言道,術有專攻、業有精屬,大人你商、政、軍、儒無所不能,現在連這醫術都如此精湛,還有什麼你不會的?早點告訴我們,我李老三別的都不幹了,就鑽這個,日後也好在人前吹噓:我李廷玉有本事連涼國公都及不上!”

馬新田立在一邊,板著臉給一個傷兵包紮傷口,他臉色陰著,那兵看都不敢看他,白著臉如同上刑。此刻聽到這話,不樂意了,丟過來一句話:“無禮!豈能與國公爺這麼說話!”

王歡還未來得及反應,李廷玉就跳起來了:“馬閻王你個小子,信不信老子今晚上就找個婆娘摸進你房裡,把你給辦了!省得你陰陽不調經脈不暢,盡說些怪話!”

馬新田白他一眼,意思是你敢!

他不近女色,即使是太平時候也住在軍營,家裡冷冷清清,除了老父母沒了旁人,眾人背後笑談是不是因為沒有女人親近導致失衡了。

李廷玉跳起來的時候牽扯了傷口,痛的吱牙咧嘴的又坐了下來,王歡用一張被血漬染紅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擦擦手,揉揉站了半天的腰桿,費了的坐下,對李廷玉道:“打了一下午,還這麼有精神?”

李廷玉嘿嘿笑著:“跟韃子打,有勁!這幫兔崽子,著實夠猛,今天好幾次差點著了道,要不是兄弟們配合得好,我身上恐怕就不止這幾道傷了。”

他摸摸身邊被煙火燻黑的木柵,上面滿是刀砍斧宰的印跡,又有些神傷:“不過折了些弟兄,可惜了,不管是從四川跟著出來的白桿兵,還是陝西招的兵,甚至是山西當地的義軍,都沒有一個慫貨,跟在老李身邊死戰不退啊!這景象在大明官軍裡是不可想象的。”

李廷玉唏噓著,搖著頭:“不管是在劉良佐軍中,還是在左良玉那裡,甚至更早點,在陳策總兵手底下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將未退兵不敢撤,兵沒散將不能走,大人,這兵練得好啊,太好了!”

他左右瞧瞧,用手指捅一下坐在身邊不遠處正埋頭磨刀的兵:“喂!小子,你哪裡的?”

那兵一個激靈,本來一個國公一個營總坐在身側聊天就夠讓他緊張的了,李廷玉突然的動作讓他差點連刀都扔了,蹦起來立正站好,嘴唇哆嗦著應道:“是!小的是陝西榆林人氏!”

“喲,不錯,很精神!”李廷玉哈哈大笑:“誰練的你?”

“是、是在西安整訓的時候,馬營總練的兵。”那兵是個年輕人,臉憋得通紅,才蹦出一句話來:“現在屬林字營步卒甲隊三百戶第六小隊。”

“喏,去吧。”李廷玉興趣一下就沒了,揮揮手,低聲嘀咕:“馬閻王練出來的。”

那兵如蒙大赦,一溜煙跑得老遠。

一側的馬新田又看過來,面色雖無表情,卻眼神裡藏不住的得色。王歡見了,又看看李廷玉吃癟的神情,笑了起來。

“怎麼?想顯示顯示自己手下的精銳氣?別想了,軍中所有的兵都是馬新田任隊長的新兵營裡出來的,說起來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你沒得比的。”

王歡又道:“兵再好,沒有主將擔當,也是將熊熊一窩,今天的仗,老李你勞苦功高,我記下了。”

他說得淡然,李廷玉卻肅容起來,收起玩笑嘴臉:“大人哪裡話,當兵打仗,本分的事,要說功勞,將士們才是該論功的。戰陣之上,刀槍無眼,再大的官也是一個小卒的份,一根冷箭就能取上將性命,大人應當多多獎賞下面的將士才是!”

這番話高風亮節,說得漂亮,關鍵是毫無做作的成分,完全發自內心,王歡不禁在心底喝了一聲彩。

“論功行賞,不會漏了任何一個戰士,這點軍中有分寸,不必擔心。”王歡坐直了身子,望著木柵外星星點點清軍阿哈的火把,皺眉說道:“今天多爾袞搭上了一萬多條人命,看實在無法突破我們的防禦方才罷手,這還是第一天,他的決心可見一斑。”

“勞師遠徵,疲兵攻堅,重騎鬥槍陣步卒,兵法能犯的,他都犯了。”李廷玉也奇道:“聽聞酋首百戰百勝,怎的如此輕佻,莫非真把我們當魚膳了?”

“不是這樣的,多爾袞是急火攻心了。”李定國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拿著幾個土碗,碗裡糊糊的一大坨:“火頭軍弄了幾碗山西蕎麵坨坨,吃點充飢吧。”

軍中大戰方畢,此刻才開飯,夔州軍上至國公、下至小卒,長期吃得一樣。

“咦?居然有肉醬?”李廷玉興奮了,抓起筷子就是一大夾:“太好了!”

“吃點肉養足力氣,還有的苦戰打。”王歡用力的咬著面坨坨,一邊用筷子點點:“定國說說吧,陳相的大車隊又帶來了什麼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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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好消息,南邊、東邊都亂成一鍋粥了,韃子八旗北上,黃河以南再無一個韃兵,連蒙古人也跟著走了,一路掠奪人口財物,看樣子不打算回去了。”李定國端著碗,像個山西老鄉一樣蹲在地上吃著:“漕運總兵馬全接應在南京城裡造反的祖天賜,佔了城池,洪承疇帶著幾千兵順著水路往北跑,一路惶惶,逃到山東方才敢停下來歇氣,照著這架勢,南邊光復,指日可待了!”

“那也是我們在山西吸引了韃子主力的緣故!”李廷玉嘴裡含著面的關係,有些口齒不清:“如果我們在這裡逼退了多爾袞,順著紫荊關或者保定府長驅直入,韃子的屁股都坐不穩的!漢軍又信不過,他不把能打的兵都調回來,還能有什麼辦法?”

李定國目光閃爍,看向王歡:“大人,南邊眼看就要摘桃子了,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王歡點點頭,低頭吃麵:“許鐵柱和祖天賜、馬全都是明白人,辛苦打下的局面,哪裡會落入其他人手裡?”

他幾口喝光了碗裡的麵湯,意猶未盡的砸砸嘴:“哪些都不重要,即使有所遺漏,今後也能拿回來,現在,我們議議,明天怎麼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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