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又道:“人的思想,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就如我們,如果不是在夔州那般艱險的情況下奮發圖強,也不會成就夔州軍今天的局面。李成棟也一樣,也許他現在心中有一些愧疚,覺得當初降清是人生汙點,想要扭轉人們對他的看法而勵精圖治,但時日一久,當他發現整個朝廷都已經糜爛透頂之後,他也會隨波逐流,變得和其他大明武將一樣貪腐,他的軍隊,也會失去當韃子兵時的銳氣,死氣沉沉。”

李定國若有所思,點頭道:“大人的意思是說,如白布入染缸,再好的人,只要進了朝廷這個圈子,就會被其同化,成為其中一員,墮落而不復。”

王歡目光遙望遠處的肇慶城郭,蒼然嘆道:“正是如此,大明如今的狀況,無人能救了。”

馬萬年聽了半天,似懂非懂,此刻終於聽出了一些端倪,急忙插嘴道:“這麼說,大人,我們可不能跳進這個染缸裡去啊!”

王歡和李定國一齊側頭看了看他,又對視一眼,同時輕笑一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後面的劉雲,則也是一副面色通紅的樣子,一方面是為自己衝動惹禍感到不好意思,一方面,他清楚的聽出了王歡與李定國對話的意思,深深的感覺到其中的深意,為今後的前途,感到極為興奮的期待。

說話間,送客的王應熊回來了,這個官僚老雀兒,一點沒有為剛才王歡手下貿然說話而問罪的意思,滿面春風,對王歡道:“王總兵,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動身赴宴,可不能讓皇上等我們吶。”

王歡微微一笑:“全憑大人安排!”

……

廣東肇慶府,乃宋代徽宗皇帝龍興之地,原本僅僅是一處連城牆都沒有的小地方,徽宗繼位後,升州為府,大興土木,經過歷代建設擴張,到了明末,已成為廣東重鎮,城池高大、人口眾多,城牆周長九里,高達兩丈五尺五寸,黃土夯就青磚包裹,四面角樓高聳城門佇立,儼然大城一座。

在城內顯要處,有宋代高樓,名曰麗譙樓,本是供奉徽宗御筆親書的“肇慶府”三字牌匾的,因建的高大氣派,寬廣精緻,圍牆內樓臺亭閣別緻雅靜,奇花異草爭奇鬥豔,被永歷帝一眼看中,修整一番後改做了自己的皇宮,改名永明宮。

不過這永明宮雖好,比起南京皇宮來,就要小上很多,所以每次永歷帝請客擺宴席,都不放在永明宮中,而是另擇他處。

那就是水月宮,建在肇慶城東門外三里地的一處湖泊邊,宮殿依山旁水,很有意興,是李成棟反正後,獻給永歷帝的一處避暑納涼之處,選取了數百宮女,充斥其中,永歷帝每每流連在內,鶯鶯燕燕綠肥紅瘦,煞是命人忘我。

今晚的宴席,自然也放在了這裡。

王應熊帶著王歡等人,策馬來到了這邊,距離水月宮還有兩裡地,到得夾道牌坊處,幾人就下馬步行,順著寬闊的石板路一路走進去,路上先後碰到幾道禁軍關卡,最後一道關卡處,是由宮中侍衛帶進去的。

王歡皺眉向王應熊道:“怎麼這幾處禁衛關卡,如此頻繁,照例宮中宿衛,應有中官負責,這裡為何是禁軍站崗、到了宮殿門口才是侍衛帶路?”

王應熊向四周看看,又瞧瞧前面引路的侍衛離得較遠,這才悄聲向王歡耳語道:“惠國公疑心很大,這宮廷禁衛,自皇上遣回後,就交由李元胤接手,沒有經過他父子同意,誰也不能面聖,故而這一路上禁衛密佈,盤查嚴格。”

王歡這才釋然,點點頭暗想:“沒料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買賣,居然已經被李成棟搶了先,如今他走在了前頭,我該如何自處呢?”

思索間腳步移動,不覺已經到了一處水天湖泊邊上,抬眼一看,果然非凡。

但見一片黃瓦宮殿,一邊依山,一面旁水,山水交印,美輪美奐。山上綠樹青翠,湖上水波淼淼,黃瓦紅牆、雕樑玉棟的宮殿群一間挨著一間,連綿成片,繞著湖泊建了一圈,水質清澈,房屋倒映在水中,宛如房在水中,令人幻想連連,正值盛夏傍晚,華燈初上,岸上水中都是燈火輝煌,配上恢弘的宮殿背景,極是氣派。

王歡等人,都是見過大場面的,王歡來自後世,李定國曾經貴為王爺,就連劉雲和馬萬年,也不是尋常武人,故而見到這番絢麗場面,也不覺如何。反倒是王應熊這老頭,口中連連贊贊有聲,不住誇獎這地方奢華高貴,言辭間羨慕得緊,恨不得在遵義也照這樣建上一個。

“江山都要亡了,皇上居然還是這般奢侈,這宮殿得花上多少錢,能招多少兵馬、製作多少武器啊。”劉雲耿直脾氣又犯了,目睹湖上一座精緻的小亭中,幾個薄衫宮女正在翩翩起舞,不禁皺眉輕聲道:“末將聞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此情此景,與南朝何異?”

李定國瞪他一眼,淡然道:“不可多言,跟著大人便是。”

不知不覺間,眾人來到了一處湖邊空地上,地上早已鋪滿錦布綢緞,蓋住原本的石板地面,綢緞上分兩邊擺放著數十個矮幾,几上有果蔬點心,幾後放有繡敦,應該就是晚宴現場。

引路的侍衛將幾人帶到右側,給王應熊和王歡分別指定了兩個座位,王應熊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三個,王歡的座位就在王應熊的後面,而李定國和馬萬年兩人,則被帶到最後面的角落裡,安排了兩個位置。

王歡坐定,四處張望,只見不斷有其他高官顯貴到來,由侍衛帶領,在座位上一一落座,其中有不少與王應熊熟識的,紛紛過來招呼,口中說的都是恭喜恭喜、戰功彪炳的意思,王應熊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咧著嘴皮子一陣答應,王歡默默無聞,反而沒人搭理。

王歡樂得清閒,盤腿坐在繡敦上看向主位,那裡比眾人坐的地方高出一大截,是一個臺子,鋪著紅色蜀錦,放著一方寬大的矮桌,桌後是一張罩著五爪金龍綢面的靠背圈椅,椅後有黃色九龍戲珠的玉石屏風。

顯然,這是永曆皇帝的座位了,坐在這上面,高高在上的俯瞰文武群臣,尊貴大氣。

王應熊好不容易與權貴們聊完了,這才回過頭來,見王歡正看著主位發呆,不禁抱歉的笑笑,悄聲對王歡道:“王總兵沒有來過京城,對朝中諸位大人不熟,倒是冷落了,不過無妨,來來來,我來給你先指引指引。”

他抬手向左側席位上第一排第一位的一員被許多文官擁在當中的清瘦文官道:“這位就是當朝首鋪瞿式耜,此人自弘光帝入朝任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上任途中正逢韃子南侵,瞿大人力擒亂上作怪擅自監國的靖江王,與其他忠勇大臣一道逢迎今上繼位,有擁戴之功,故而深得皇上聖眷,乃當朝第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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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歡一振,正欲認真打量一下這位南明數得上號的重要人物,卻聽一聲宣號,有中官手持拂塵,一步站到了高臺邊上,拉長了嗓門,尖利高亢的叫道:“皇~~上~~駕~~到!”

“轟”的一聲,如被竹竿驅趕的鴨子,正興致勃勃東一堆西一群圍在一起彼此交談的官員們立刻散開,各自歸位,恭敬的跪倒在地,以頭叩地,口中山呼萬歲。

王歡不得已,只得跟著學樣,將腦門子抵在地上,口中唸唸有詞,只是聲音很小,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等了良久,王歡脖子都酸了,才聽到一個懶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眾卿免禮。”

官員們又一次很有紀律的高呼“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一齊起身,落座。

王歡抬起有些麻痺的腰,費力的坐到繡敦上,這才得以抬眼向上望去。

只見一個麵皮浮腫、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乏力般的靠在圈椅上,他身穿明黃色龍袍,一團金龍栩栩如生的繡在胸前,頭上一頂九旒冕,雖然全身金碧輝煌,卻沒有一股年輕人的朝氣,整個人死氣沉沉,頹廢而無力。

“這就是大明天子啊,末代的永曆皇帝。”王歡看著這個時年不過二十四歲的天子,心生感慨:“大明,就要在他的手中徹底消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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