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把總摸著脖子叫道:“蘇勒大人,你是說,那夥降軍早有圖謀,昨晚上就算我們也在營中,他們一樣會發動叛亂?南蠻何時有這樣的膽子了?”

幾個把總聞聲也附和道:“對啊,我們建州八旗子弟兵從入關至今,從未遇上敢戰之將,未逢一戰之兵,旌旗所向,南蠻莫不望風而逃,大清軍威名揚於四海,竟然有南蠻膽敢先詐降後叛亂,這事情聞所未聞啊。”

蘇勒冷冷的看了一眼眾人,道:“但是今天,我們就碰上了,諸位,現在我等該何去何從?”

把總們一窒,有心想說追上去,殺他個片甲不留,搶回銀車再說,但看一看煙波浩瀚的洪澤湖,再想一想自己哥幾個會游泳的有幾人,頓時都焉了下去,不敢作聲。

“這夥降軍我查了查,都是出自一軍所有,領頭的是四川參將李廷玉,雖然跟著劉良佐降了大清,卻沒有被打亂編制,仍然整軍齊員,連帶隊將領都沒有換,這不得不說是我們的誤算,我大清軍連戰連捷,南蠻又羸弱不堪,讓我們失去了對他們的警惕。”蘇勒見眾人手足無措,冷然道:“這是圖佐領的問題,我們上報的時候,要把這茬說清楚。”

把總們一聽這話,頓時明白這是要撇清眾人當下屬的責任,把丟失銀車的責任儘量往死人圖海身上推,現在銀車已經無法再找回來了,因為洪澤湖往西,只要上岸就進入安徽境內,那地方現在剛剛被英親王阿濟格打下來,大順軍李自成的殘部全省流竄,南明也有部分餘孽在那裡活動,一團亂麻,根本不是他們這幾百人能去的。

既然銀車找不回來,就得想辦法將自己身上的罪推脫,蘇勒這麼一說,大夥就眼前一亮:死人不會推罪,圖佐領,你死了就別拉眾兄弟下水了,給兄弟們頂頂吧。於是眾人立刻應道:“當然當然,今日我等就入淮安城,派人向豫王爺稟報清楚,說明原委,道明是非曲直。”

蘇勒冷著臉點頭道:“當是如此,各位大人,我們就別在這裡耽擱了,趕快走吧。”

一個把總脫口而出:“那夥南蠻降軍,殺了圖大人和一百多兄弟,我們就不追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麼追?游泳去嗎?從淮安調水軍戰船來?那得多少時間,等船來了,人家可能都到安徽了。

其他把總都翻著白眼斜視,說話的把總也張著嘴巴不知該說什麼了,正尷尬間,卻聽蘇勒說話了:“追,當然要追!”

蘇勒面色鐵青,雙目赤紅,一雙拳頭捏的都要滴出水來,恨聲道:“蘇勒受圖佐領大恩,追隨左右,言傳身教,既是蘇勒上官,亦是蘇勒良師,如今橫遭慘死,卻不是死於戰陣之上,而是死於宵小之徒,此等大仇,蘇勒如不能報之,枉為人也!”

把總們都看著他,蘇勒與圖海的關係,的確非常近,年紀輕輕就躋身圖海副手,如果不是圖海有意栽培,蘇勒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達到現在的地位,因為蘇勒的出身,並不是熟女真,而是生女真。

別的人說這話,可能是一時激憤之餘說的場面話,而蘇勒這麼說,那是必然的,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的決心。

蘇勒翻身上馬,咬著牙道:“我們先回去料理後事,等此間完事之後,我蘇勒以身家性命發誓,一定斬掉李廷玉的人頭來祭祀圖佐領的在天英靈!”

言罷蘇勒馬鞭一揮,領著大隊騎兵朝著來路疾馳而去,眾把總面面相覷,連忙上馬跟了上去。幾百人順著來路,拐上了大道,分作兩隊,一隊返回虎嘯谷,帶領輜重營,另一隊則快馬加鞭,衝著淮安城去了。

岸上的風波,湖上的王歡等人全然不知,他們正吹著涼爽的湖風,悠然的乘舟西去。

二十艘漕船,沉甸甸的順風而行,湖上水天一色,偶有漁舟飄於水天線處,在陽光下現了一個小黑點,當船隊一靠近,立即就沒了蹤影。

船隊好似行駛在海上一樣,走了一個多時辰,除了遠遠的看到了幾個漁船的影子,入目所見,就是一片空曠的湖面,水鳥翱翔,在湖面上逐魚而食,甚至飛累了直接停在了漕船桅杆上歇息,在這樣的環境中,坐在船上的一群人不由而然的產生了一種心胸開闊、壯志豪情的情緒。

“怎麼樣?圖大人,這洪澤湖景色怡人吧?”李萬才笑吟吟的站在船頭,對身前正欣賞湖景的李廷玉說道。

李廷玉摸著大鬍子感慨道:“的確是美景,本將生長於山嶺間,也曾見過大江大河,但如洪澤湖這般遼闊無邊,偏偏又寧靜舒適的大湖,卻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李萬才鼻孔裡不為人所注意的輕輕哼了一聲,眼睛裡一絲戲謔之情一閃即過,心中曬道: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的建州山藥蛋蛋,就你們建州那白山黑水,哪裡去見如此壯觀美麗的湖光山色?面上卻保持微笑,口中附和道:“端的是浩瀚如煙的景色,難怪大人如此慨然。可惜此間無酒,不然一邊欣賞美景一邊與大人對坐痛飲,豈不快哉!”

李廷玉轉身笑道:“李大人不必介懷,你我一見如故,有酒無酒,又打什麼緊呢?”

這話有如大冬天裡的一壺烈酒,說得李萬才心裡一陣火熱滾燙,立刻就激動起來,心中那點瞧不起頃刻間就丟到了九霄雲外,不顧剛才還在暗自嘲諷對方是沒見過世面的土鱉,衝著李廷玉拱手躬身顫聲道:“是,是,圖大人說的是,此間無酒,卻勝美酒無數,能夠跟圖大人成為朋友,讓下官如飲甘露至微醺啊。”

李廷玉親切的把住李萬才的肩,推心置腹一般懇切道:“李大人說哪裡話,大人不辭艱辛,從淮安親自帶領漕船泛波於湖上,這份對大清的忠心,李……哦,圖某牢記心間,定會向朝廷如實稟報,今後你我二人同朝為官,也要多多互相照拂才是。”

李萬才心情似飛上了天的雛鳥,驚喜萬分,沒想到這一趟真的沒白來,如此順利的同圖海攀上了交情,今後有這多鐸親信旗人溝通協調,再下點本錢賄賂打點,一定能靠上多鐸這棵大樹,到時候別說漕運總督,再大點的位置說不定都能坐坐。

想到這裡,李萬才更加興奮,連忙趁機向李廷玉介紹起自己的職務工作來,口若懸河之下,彷彿整個淮安漕運衙門,全靠他一力維持,他不當漕運總督,簡直是天理不容啊。

李廷玉連連點頭,似乎很認真的在聽,刺激得李萬才連水都沒時間喝,嘴巴巴拉巴拉的一直說著,渾然不覺船隊已經在湖上行駛了很長時間,已經遠遠超出了淮安地界。

他手下帶著一群隨從,跟著他一起上了船,這時候也面面相覷,李大人這是要送到什麼時候,難道要陪著送過洪澤湖嗎?而且清軍押送貨物北上,可是船一直在朝西開,絲毫不見轉向的跡象,那位和自家李萬才巡視一直聊天的清軍佐領似乎也聽得很有滋味,是不是也忘了轉向這一茬?

終於,一個親信隨從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家主人,免得兩人談得太過投入,誤了正事就不好了。

“大人,船隊已經離岸很遠了,再往前走,就是穆墩島了。”親隨小心翼翼的走近李萬才,輕聲出言道。

李萬才正說得高興,口水四濺,被親隨這麼一打岔,頓時就怒了,你娘的,眼瞎了嗎?沒見到老子好不容易碰上一個隨和點的八旗佐領,正在努力攀關係中,你他媽來打什麼擾啊?

眼睛一瞪,李萬才抬手就要扇幾個耳光過去,嘴裡罵道:“沒眼力介的東西!沒看到……”

卻見親隨在那裡擠眉弄眼,似乎有焦急的神色,腦子裡一炸,立馬反應過來:啊,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馬上就要到穆敦島了,穆敦島是什麼地方?洪澤湖水賊的老巢啊,自崇禎初年起,洪澤湖水賊就沒消停過,隔三差五在湖上打劫過往船只,做下多少大案,甚至連官兵押送的漕船都敢動手劫糧,自己自上任以來,就一直跟這幫水賊打交道,漕運衙門指揮地方衛所經常出兵清剿,可水賊狡猾異常,在廣闊的湖面上東躲西藏,官兵人多就散為百姓漁民,官兵人少就聚眾殺兵斬將,很是讓人頭痛。最後一任明朝漕運總督田仰曾經費了老大的力氣,花費千金收買了一個水賊內線,設下埋伏包圍了水賊頭目浪裡白龍,萬箭齊發,射死無數水賊,但可惜還是讓他跳水跑了,白費了一通功夫。近年來浪裡龍招攏了不少流民,聲勢更為浩大,漕運衙門如果不是五十艘以上的船隊,排出五百人以上的兵馬,根本不敢上湖面。

現在自己有多少人呢?李萬才腦子裡一轉,這冷汗就下來了,扇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連忙回過臉去對李廷玉說道:“大人,公文上說,這船上的貨物是要沿京杭運河北上,現在船已到湖心,再不轉向,就要耽誤行程了。”

李廷玉站立如松,悠然擺擺手,緩緩道:“無妨,這湖水如此之美,多走一程,再欣賞欣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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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才可是心急如焚,剛才自己只顧說話,完全沒有留意到船隊的方向,居然就這麼向西行駛,這裡已經進入了水賊的活動範圍,再耽誤下去,萬一碰上水賊,清軍雖然強悍,可這水中功夫,說不定就不怎麼熟練,一旦有所閃失,自己責任就大了。

他正欲再進言勸說,卻聽李廷玉伸出一隻手,遙指前方,奇道:“喲,那裡有好大一座島啊!”

李萬才凝神一望,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穆敦島,已經到了眼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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