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去,這員清官身著青色九蟒五爪補服,胸前一塊補子,上鏽一隻亭亭玉立的孔雀,頭戴竹編圓錐涼帽,帽頂上一顆閃閃奪目的藍寶石亮晶晶的很是顯眼,底下插著一根花花綠綠的孔雀翎毛,赫然是從三品的服色品級。再看容貌,此人年約五旬,清瘦的馬臉,兩側顴骨高高凸起,襯托著一雙深陷的細眼,面上皺紋密佈,兩鬢花白,嘴唇上兩撮八字鬍梳理得一絲不苟,腦後拖著一根長及腰際的辮子,臉色紅潤,透著一股春風得意的喜色。

船上的白帆高高揚起,吃滿了風,船借風勢,速度很快,頃刻間就靠攏了王歡等人所在的岸邊。

岸邊有一個小碼頭,非常小,小到連棧橋都很短,大概是漁民們所修築的,用來靠泊小型船隻,平時也是漁船用用,這樣的小碼頭,在洪澤湖上到處都是,四周高高的蘆葦瘋長,將這座碼頭掩蓋在中間,不仔細看,很不容易發現。

站在船頭的馬全,朝著顯眼的黑煙指揮船隊靠了過來,船大碼頭小,馬全轉過臉去,對站在身邊的清朝官員客氣說道:“巡視大人,棧橋狹小,請下令船隊,按橫排靠岸,以便裝載貨物。”

這個清官,正是原明朝總漕部運衙門,即俗稱的漕運總督衙門的副職官員,漕運巡視李萬才。今年四月,清兵南下,以摧古拉朽之勢眨眼間就攻下了淮安,明朝官員倉皇南逃,漕運總督田仰一馬當先跑的最快,丟下偌大的漕運總督衙門不管,一眾大小官員群龍無首,逃的逃跑的跑,李萬才動作慢了一步,想溜的時候清兵已經進城了,他也當機立斷,馬上領著全家素服跪在道邊,跟著一些想在清朝混個出身的二五仔官員一起,當起了迎接豫親王多鐸的第一批降官,結果因禍得福,清軍手裡有大把職位,缺的就是人手,像李萬才這樣熟悉業務的投誠明朝官員,立即就留用,官居原職,還隱隱承諾,幹的好的話,必有升遷,漕運總督的位置還是空著的呢。

李萬才驚喜萬分,渾身都是力氣,不等清廷下令,自己就把頭髮剃了,留起了辮子,表白忠心,幹勁十足。這段時間忙個不休,張羅著把漕運總督衙門趕快恢復起來,北京城裡的滿洲貴族還等著江南良米供養,可千萬耽誤不得。

正忙碌間,卻有豫親王手下佐領圖海的公文到,稱有一批重要物資要緊急北上,需要徵用漕船二十艘。來人有清軍公文印信,清楚無誤,李萬才急忙調集船隻,跟著來人就上船了。

李萬才聽馬全這麼一說,立馬就轉身吩咐下去,下面自有一套運作,很快,二十艘漕船一隻挨著一隻,密密麻麻的向狹小的碼頭靠了上去。

“其實李大人,這麼點事,你又這麼忙,用不著親自來這一趟。”馬全一邊等著船頭靠岸,一邊客客氣氣的對李萬才說道。

“哪裡話!”李萬才雖然沒有把馬全這個跑腿的使者放在眼裡,但他看重的是圖海這個佐領,他打聽得很清楚,圖海是正白旗多鐸的人,多鐸是誰啊,那可是大清的豫親王,現今攝政王多爾袞的兄弟,關係好得一條褲子穿的鐵桿,如果能跟多鐸搭上點關係,自己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想到這裡,李萬才滿臉堆笑,大義凜然道:“這可是豫王爺安排的差事,我們做奴才的,可得盡十二分的心辦著,不能出一點差錯。”

“那是那是。”馬全作欽佩狀,拍馬屁道:“李大人果然為大清鞠躬盡瘁,不愧是我輩楷模,等下我一定向佐領大人一一稟報。”

他沒有把這句成語的後半句說出來,死而後已得等等再說。

“圖海大人在哪呢?快給我引見引見。”李萬才焦急道,墊著腳不住的朝岸上張望,這時候跳板還沒有搭好,否則他早就一步跳上岸去了。

馬全忙道:“李大人小心,岸邊溼滑,當心落水,我家佐領大人就在岸邊。”

水手們手腳麻利穩當,幾隻長蒿一陣撐下,船頭“綁”的一聲響,靠上了棧橋,李萬才不等跳板搭上,一個箭步就竄了上去,動作矯健,絲毫看不出是一個五十歲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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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王歡和李廷玉早已在岸上看得真切,馬全是二人商議以後,提前放出去的使者,他攜帶的公文,其實是由李嚴在從揚州出發的第一天晚上潛入圖海中軍帳中,在早已擬好的一份假公文上偷蓋了佐領印信,再原樣將印信放回,天衣無縫,圖海粗獷,竟一時間沒有發覺。

這一套假人假文,原本漏洞百出,只要清廷公文流傳程式稍稍完整成熟,一驗之下就會露陷,虧在清軍這次南下進軍太快,後方政府統治機構的建立速度根本跟不上軍隊的步伐,淮安這時候還處於一團亂麻之中,一切程式從簡,而王歡正是料到了這一細節,才大膽想出這一以假亂真的計策,其實還有一點,是出乎王歡意料之外的,就是李萬才的官迷,以這個官場老人的見識,其實也能看破這種亂了常規的命令,只是這人一心想巴結多鐸,迷了心竅,急吼吼的想討個好印象,沒怎麼細看公文就跑了出來,王歡的膽大之舉才得以順利實施。

這當兒李萬才一跳上岸,王歡正好迎了上去,握住李萬才的手,緊緊搖晃道:“大人辛苦了。”

他不認識李萬才,只是心中歡喜,順手就握上了。

李萬才也不認識王歡,對於握手這種現代禮儀也完全不瞭解,這當口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王歡喜笑顏開的搖了一陣,腦子一抽,心中才明白過來自己失態了,連忙手一鬆,身子側開,點頭哈腰的把後面的李廷玉亮了出來:“這是我家佐領大人!”

李萬才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光頭拉住手搖了半天,半響回過神來,發覺圖海肯定不是這個和尚模樣的傢伙後,正欲發作,李廷玉走過來了。

李廷玉身高體壯,面寬耳闊,虎目含威,臉上每一根鬍子都透著霸氣,就連腦後垂著那一根假辮子,也似乎精神了許多。配上從圖海處搜刮出的一身清軍佐領鐵甲,腰懸寶刀,渾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李萬才身上有一種明朝官員被清軍嚇唬慣了的通病,見了旗人就矮三分,雖然自己貴為從三品文官,但在滿清貴族面前,那屁都不算,最多算一條高階點的狗而已。這時候雖然面對的僅僅是個小小的佐領,卻如同見了多鐸本人一樣感到遍體生寒,不由自主的一個大禮就拜了下去。

面對三品文官的大禮,在明朝宦場經歷良久的李廷玉下意識的肩膀一動,就想還禮,卻看到王歡一個眼色使了過來,立刻會意,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動作,順勢隨意的揮揮手,粗聲道:“免了,你是?”

李萬才忙起身道:“下官漕運總督衙門巡視李萬才,奉豫王爺軍令,調配漕船二十艘前來聽令。”

三品文官居然在一個佐領面前自稱下官,這也只有明朝降官面對八旗軍官的時候才做得出來。不過聽了這話,王歡和李廷玉同時心頭一跳,漕運巡視?那可是從三品的高官,這會兒竟然親自來給自己送船來了,這陣仗可不小。二人不約而同的朝馬全看了一眼,意思是叫你帶船來就行了,怎麼還帶來了這麼一個官兒。

馬全迎上二人目光,只是苦笑,不敢作聲。李萬才要自己賴著跟來,他有什麼辦法?

李廷玉又瞄了一眼王歡,見小和尚巍然不動,衝自己眨眨眼,伸出一隻手,輕輕搖了搖,意思是不要怕,按照計劃來就行了。

李廷玉暗嘆一口氣:媽的,老子這當戲子還真當上癮了。於是把腰板一挺,腦後的辮子甩了甩,正欲裝腔作勢,卻瞬間眼睛瞪圓了起來,驚叫道:“李大人,你是旗人?”

李萬才彎腰起身,腦袋一擺,後面的辮子也露了出來,李廷玉看在眼裡,所以驚叫出聲,這李萬才明明聽名字是個漢人,怎麼也留有辮子?

王歡也有些意外,這時候清兵入關不久,多爾袞為穩定全國局勢,收取人心,為奪取九州江山打下基礎,被迫修改了剛入關時逼迫漢族人民必須剃髮易服的命令,改為非滿族人可不剃髮的寬鬆政策,所以全國上下基本上沒人剃髮留辮。

李萬才聽到李廷玉這一聲驚問,卻得意起來,以為自己的一番忠心終於被這位豫親王的親信注意到了,立刻媚笑道:“圖大人,下官這辮子,是自己剃髮編的,想我大清已建國多年,這留辮的習慣,也早已傳入關內,下官名為朝廷命官,實為皇帝家臣,怎麼能不認祖宗家法呢?所以為表明下官忠心,故而自行剃髮。”

這一番話說得悠然自得,毫無羞恥可言,反而充滿著歡愉熱情,就差衝著李廷玉汪汪叫了。

李廷玉目瞪口呆,王歡臉皮發燙,兩人同時想到:人才,這他媽是個人才,秦檜、練子寧之流算什麼,這才是真正的頂尖漢奸,漢奸中的戰鬥機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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