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像車輪一樣飛轉,甩掉的都是煩惱。繼父難以包容他們一家,借居在岳父單位的又小又破的舊房裡,東花總是和他吵架,都是些小事,這滿地雞毛的日子,真不如當時住在大山裡舒坦。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的日子越過越難。開了10年的大客車,還當過車隊的副隊長,他竟沒有分到一間房。那時,連一間房都掙不來的男人,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

還好孩子在苦難中長大了,他們的婚姻卻走到了盡頭。老陳很傷心,他覺得對不起和自己患難與共的東花,可他又沒有能力滿足她。他只好解放了她,也解放了自己。有時羈留在外地的小客棧,無聊中陳恆也拉起二胡,都是《江河水》和《病中吟》這樣憂傷的曲子。剛進山當司機時,他還寫過詩,給郭小林送去,後來無詩意的生活,讓他失去了詩情,也停止了歌聲。

後來老陳又調到了一個國營汽車公司,又開了10年計程車,房子還是沒有分到,生活也不如意。和東花離婚後曾和一位醫生結婚,感情很好可又離了,可能為了保住自己私建的房子一女方有房子,他就沒有留下私建房的理由。北京的高樓大廈比雨後的蘑菇還多,可沒有他的安身之處,他自己動手在二環外的一個大雜院蓋了一間,只為動遷時能得到照顧。一個把青春扔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回到北京又奮鬥了0年,沒有自己的房子,兜裡的票子也少得可憐。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兒子,在艱難中長大的南南很有出息,在一家大公司當白領,已結婚成家,日子過得不錯。這個北大荒老知青的孩子,還算享受到了父輩創造的幸福。

那一代老知青,他們沒有時間嘆息,甚至不會抱怨。他們付出很多,但那是為了理想,燃燒的青春是他們引以為自豪的生命火炬。點著了自己,照亮了大地。在58歲時,陳恆決定要上音樂學院讀書。這是他一生的夙願,還因為他經常想起兩個人的話。一是總政的冉紅大姐,她說:“你的聲音條件真好,應該學聲樂。”還有指揮家秋裡說:“你和聲還有問題,有機會應該學一學。”現在終於等到了機會,他考取了00屆中國音樂學院成教部的音樂教育專業,全班16個同學,多數是專業演員或音樂老師,只有他一個出租司機,自然年紀也是最大。年的時間,每一個晚上和雙休日的白天,滿身勞累和風塵的他把計程車停在學院門口,然後走進天籟之聲,走進讓他最快樂和幸福的藝術天堂。他像樹林中的鳥兒一樣盡情歌唱,他像藍天上的天使一樣自由地飛翔。

年後,當他拿到畢業證書時,竟熱淚滿面。那天他開著計程車沿著燈火輝煌的長安街奔跑,他覺得從來沒有這樣舒暢和快樂過!

現在已經退休的陳恆又回到了他熱愛的音樂世界,在“九三”合唱團、“金色時光”合唱團、“金輝”男聲合唱團、“手拉手”合唱團都有他的位置,他有時領唱,有時指揮,有時還作曲。陳恆說,當自己穿上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站在燈光燦爛的舞臺上,隨著鋼琴的旋律,發出自己的肺腑之聲時,他感到一’種最局的尊嚴和幸福,一‘切苦難和煩細都化為烏有。

特別令他高興的是,當年那位領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小姑娘劉惠芳竟和自己一’起站在合唱臺上。

當然,老陳和劉惠芳已不再是花朵,而成了老枝。他們為共和國承受的苦難太多了,可是他們仍然年輕,那老枝上又綻出新的花蕾。陳恆從他的書包裡為我拿出他作詞作曲的新歌《北京,你好!》對著曲譜他深情地唱了起來。他讓我流淚了,真是因為他過去和現在,又^祖國愛得都是那樣深沉一我迎著太陽,迎著春風,快樂地向前跑!

我穿過花園,穿過樓宇,穿過林**,工地上塔吊雄偉高聳入雲霄,北京你揮著汗水向我微笑,北京,你好!北京,你好……

4^燦爛的笑容她是我們那一代知青的偶像,按著現在的說法,幾乎兵團的每一個知青都是她的“粉絲”。她那燦爛的笑容出現在報紙上,出現在團、師和兵團隆重的報告會上,她那蘋果似的圓臉上,總是綻放著像鮮花一樣的笑容。眸子像一潭清純寧靜的湖水,整齊的白牙閃著晶瑩的光澤。她的笑容讓每個戰友感動,也讓他們溫曖。

她的笑容如此珍貴,她的笑容能讓北大荒人如此感動,起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

那一天是1969年月18日,早春的北大荒還很冷。傍晚,她急匆匆地從營部趕回連隊,這

一天她很高興,向營部的職工家屬宣講剛剛發表的毛主席最新指不,臨走如她還為每個家屬抄與曲雅娟,當年知青的偶像了一份最新指示。她的字寫得漂亮,她們都如獲至寶。在天色暗淡時,她走進連隊,沒回宿舍,直接來到了鍘草機旁。她總這樣,雖然已經抽調到營裡工作,但一有空就回連隊幹活。她對正向鍘草機裡續草的成玉琴笑著說:“玉琴有人找你!”小成剛一轉身,她就站在了她的位置上幹了起來。其實,並沒有人找小成。那天,她戴著一雙紅黃毛線混織的手套,抱著乾草向機器口裡續著,用手向前推著,機器隆隆地轉著把鍘碎的草噴吐出來。

她幹得正起勁兒,突然機器發出沉悶的聲響,她驚叫了一聲:“啊呀,我的手!”這時,正在她身邊的“小山東”(山東支邊女青年)發現她的手已經絞進機器,整個手臂正隨著機器的飛轉向裡卷。她回身一腳踢掉了傳動輪上的皮帶,機器停了下來,大家幫著拉出了她的右手,只見骨斷肉爛,鮮血淋漓!剛跑到現場的趙啟財連長從自己腰上摘下掛鑰匙的槍網,把她手腕緊緊捆住,再在上面捂了一隻厚手套,大家立刻把她扶上拖拉機,拉到營部衛生所。富有經驗的李振華醫生為她沖洗掉傷口上的草屑,這時傷口還在噴血,射到了牆壁和屋頂上。她臉色慘白,卻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她對從營部趕來的教導員說:

“教導員,我還能當兵團戰士嗎?”

這位老戰士說:“好孩子,放心吧!能,一定能!”

這時,她流下了眼淚。經過簡單的包紮處理後,她被送到了60裡外的通北火車站,坐上鐵路摩托車,追上了前面的貨車,連線在其上面後直奔哈爾濱了。

第二天上午,在解放軍11醫院的手術室,開始了對這位斷手的哈爾濱女知青的搶救。病歷上寫著她的名字:曲雅娟,17歲。

劇烈的疼痛,把曲雅娟從昏迷中驚醒。她在冡晚中,看著圍在她床頭的醫生和她的領導,她淡淡地笑了,那笑竟比擺在床頭的鮮花還美麗。她很高興,在剛剛經歷的那場戰鬥中她沒有退卻,因為自己很堅強。從小她就想當一個戰士,當一個勇敢的女兵。穿著一身軍裝,腰裡別一把小手槍,那是她這個少女心中最帥的形象!這正是她搶著報名到兵團的原因,因為兵團是解放軍序列,也能拿槍。

1968年8月8日,她穿上黃軍裝,登上火車,在從哈爾濱到趙光農場的這一路上,她笑著唱著……沒想到還沒參加戰鬥,自己就受傷了,而且失掉了最寶貴的右手。她很難過,也很傷心,但是她沒有哭,就是在手術中鋸斷右手殘肢的巨大疼痛中,她也沒哭。她要用自己的表現來證明自己是個真正的戰士!

受傷後在北示留念曲雅娟當時就這麼單純,單純讓她變得非凡堅強!我想,她不是不流淚,只是那眼淚不是流在臉上,而是流在心裡;不是流在人糹II,而是流在人後。因為,她還是個孩子。特殊的年代讓人也特殊地堅強了,哪怕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後來,曲雅娟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典型。這次採訪時,她對我說,在受傷前,她沒想到最高指示,當時只想自己不能當“脫產幹部”,能幹活時儘量多幹。因為缺少安全常識,當時只知道蠻幹,結果出了事故。那臺機器是附近的勞改農場製造的,效能不太好,有安全罩,我們怕麻煩也沒蓋。這樣的事故在我們營就出了10多起,最嚴重的是把整個胳膊都絞進去了。

真實和真誠才讓曲雅娟更可愛,更讓人尊敬。手術後的第一夜,難忍的疼痛讓曲雅娟無法入睡。她想到了失掉右手可能給她工作生活帶來的困難,她也想到了保爾,想到了江姐、劉胡蘭……那一夜,曲雅娟的母親得到了她受傷和做了截肢手術的訊息,整整哭了一夜。媽媽一早就跑到醫院,她看到雅娟的床是空的,腿都軟了。媽媽在走廊找到了雅娟,她的右臂纏著厚厚的紗布吊在脖子上,她正用左手幫著清潔員掃地、擦拭牆壁。她對著媽媽笑了,她說從今天起我要重新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本事。

0天后,曲雅娟告別了醫院,她連家也沒回就回連隊了。這時,她已經學會了用一隻手洗臉、刷牙、吃飯、上廁所,還能幫助護士為別的病友服務。最難的是用左手寫字,剛開始筆在手上不聽使喚,寫出的字歪歪扭扭。可是她不停地練習,越寫越好了。

回到連隊後,謝絕了戰友們對她在生活上的照顧,她和大家一起下地勞動了。那正是夏鋤季節,她用右臂夾著鋤柄,用左手拉著鋤杆,跟在大家的後面一步步向前走,鋤著田壟裡的荒草。她的右臂和左手都磨出了血泡,她聽老戰士講傳統還堅持著。不幾天,她也能跟上大家了。到後來,她竟成了鏟地的高手,在速度和質量上都不比別人差。曲雅娟不僅學會了鋤地,還學會了割地,那是更艱苦的考驗,現在她的腿上還留著條條刀痕。在困難面前,曲雅娟的笑聲成了全連戰士們最大的號召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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