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那一天,他隨著老田走進那間草房,見到了崔玉春,她身穿一件藍趟絨外罩,一條黑色褲子,和一雙高腰舊皮鞋。她臉色紅潤,形象也不錯。老田問他怎麼樣?他點了點頭。接著他又見到了她的父母和她的一大幫親屬。人家問他搞對象什麼條件,他說了條:一、政治條件要好,家庭出身工人或貧下中農;二、身體也好,而且能幹活;三、結婚能到上海一趟,見見我的父母。張盾說完條件,崔玉春的大嫂首先表態:“我看你們倆行!”她的兩個妹妹也表示贊同,這時崔老師的父親說:“我看挺好,就這麼著吧!”這時屋裡屋外一片笑聲。

第二年的月15日,張盾和崔玉春回上海旅行結婚。回來後,他們把家安在同江借的一間小屋裡,張盾又回到了離同江100裡外的59團中學上班。同江早就看中了張盾,他當時是全師出名的優秀教師,曾到各團的中學介紹過經驗,同江要調,農場堅決不放,這拉鋸戰持續了5年,這5年,小崔搬了9次家,生活之艱難一言難盡。

張盾特別記住了1976年7月6日那一天,突然有一個知青跑到學校對他說:“你愛人生小孩兒了!快回同江看看吧!”那時同江和兵團之間不通電話,崔老師的妹妹在商店工作,她請進城買東西的59團的知青快給張盾報信。張盾高興地向百里之外的同江走去,他把自己積攢的0元錢放在貼身的衣袋裡,要到同江給小崔和孩子買禮物。他邊走邊給女兒想好了名字一“張雪蓮”!因為他喜歡北大荒的漫天大雪,更喜歡在雪中開放的那黃色的小花。經過9個小時的跋山涉水,他終於見到襁褓裡的女兒,撫摸著她那嫩紅的小臉,他禁不住流下眼淚。

現在已從佳木斯大學畢業的大女兒雪蓮和從上海華東師大畢業的二女兒曉蕾,都在上海工作,她們總盼著能和父母在上海團聚。其實張盾是有機會回上海的。197年9月在推薦工農兵大學生時,團直中學只有一個名額,群眾投票和領導推薦都是一個人:張盾。那時他的工作特別出色,一個人教4

門課,還自編教材自制教具,課講得特別生動,學生們都愛聽。一個學生因犯了紀律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批評,上課鈴響了,下一堂就是張盾的地理課,那學生央求班主任:“讓我去上張老師的地理課吧!下了這堂,你怎麼批評我都行!”

這回又是學生家長來央求張老師了,聽說他就要上大學了,那天晚上他們來到宿舍找他:“張老師,我們知道你應該去上大學,可你走了,我們的孩子怎麼辦?”這一夜,張盾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學校領導說:“這次上大學我不去了,安排其他同志吧!”許多人替他惋惜,說他太傻,“張盾簡直是個‘張鈍’!”在接替他的同志要去上大學時,他還在埋頭備課,這時他突然聽到窗外有哭聲,跑出去一看,一個淘氣的學生腳踩上了釘子。他背起這個胖孩子,把他送到醫院,為他付款,上藥,又把他背回家。這個學生哭了:“老師你為我們,連大學都不去,我再也不淘氣了!”

1977年恢復高考以後,張盾還有機會上大學。上海重點學校的老高三的畢業生,又一直在教育的崗位上,他考什麼學校都沒問題,可那時已經在農場教育科工作的他,全力負責所有考生的複習和報考事務。有一次他到省城開會,因大雨被阻隔在同江,他想起晚上還有他的一堂輔導課,連家也沒回,冒雨走回農場。當同學們知道他走了100裡回來給大家上課,全場一片掌聲!連著兩年,他把一批批的戰友送上大學。1978年10月,當他把最後一份錄取通知書送到0裡外的一個老知青手裡時,他和他一起流淚,為他高興,也為自己悲傷!他年齡已過限,再也沒有參加高考的機會了!一直到1995年,已經在同江一中當了1年副校長的張盾才拿到省教育學院的本科函授畢業證書,那一年他已經48歲了。

1980年月,張盾終於被農場“釋放”,他們準備讓他當農場中學的校長,而且已經把崔老師調到了農場,為他們安排了房子,可她抱著孩子又跑回去了。沒辦法,他們只好把張盾放了。張盾被安排到教育局當教研員,指導全縣的中學文科教學。他報到那天正趕上一中的老校長去向局裡借地理老師,而張盾正是教地理的名師,他自告奮勇地又當上了一中的地理兼課老師,一干年,沒要一分錢的補貼,也沒要一棵白菜的福利。

說實在的,張盾很缺錢,當然也想得到更多的福利。剛回同江時,他們一家還借居在別人家。這些年愛人吃的苦太多了,這回他要承擔更多的責任。每天上班他揹著二女兒,從城市的這頭走到那頭,把她送到託兒所。冬天時,他渾身大汗,滿臉的霜雪,他先在幼兒園把溼透的棉衣烤乾,再去教育局上班,學校有課,他再跑去上課。午餐經常是在爐子上烤兩個饅頭,就著鹹菜和白開水。下班後,他回家做飯吃飯,再回到學校看學生上晚自習。家裡的柴米油鹽他樣樣操心,最大的問題是燒柴問題,每天清晨,他和那些買不起煤燒的窮人一起去儲木場扒樹皮,把準備做建材的原木上的皮扒下來當燒柴。開始他收穫不多,自己背回來,後來他掌握了門道,越扒越多,用車往回拉。一個月後,他扒的樹皮堆得比房子都高了。鄰居們說,這個上海人幹哈都行!

張盾吃苦能幹在全縣出了名,他的人品和工作能力受到縣委的重視。1984年月的一天,張盾放下正在批改的學生作業,趕到組織部開會。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縣委任命他為教育局副局長,主管全縣教學業務。這件事,引起好一陣議論,有人說一個中學老師一下子就當副局長太快了吧!有人說,共產黨有眼力,張老師該用!親戚朋友都向張盾祝賀,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時,他正在一中的高三文科班任課,高考臨近,他這一走,必然影響孩子們的成績。經過一番思考,他找到了正在催他到局裡上班的王局長:“這屆學生很有希望,不能因為我去當官,把這些孩子耽誤了!我想好了,謝謝組織對我的信任,這個副局長我不當了!”王局長又領著他去找縣委領導,他們都被張老師的高度責任心感動了,幾天後,他被任命為一中的副校長。

這一年,一中的高考取得了歷史性的突破,大專以上錄取了人,其中張老師教的文科班考上本科4人,還有一批考上大專中專。接著,張盾在這個重點中學當了1年副校長、8年校長,現任市(已縣改市)政府的教育督導員。

在同江,張盾是最有聲望的教育家。人們都說是張盾和他的同事們一起改變了這個邊陲小城教育落後的局面,而一舉進入全省的先進行列。是他們創造了如下的奇蹟:199年,在全省會考中,同江一中的地理、生物,雙雙名列全省第一名!無論按全省564所高中,還是以全省119個縣級單位排名,都是第一!1996年一中的高考又有了新的突破,757。的理科生和877。的文科生超過400分,77。的理科生和7。的文科生進入本科段。考取本科的學生比上年翻一番。001年的高考,一中又實現了歷史性的跨越,文理科進入本科段、重點段與考生人數比,在佳木斯及6個縣(市)的排名中全部名列第一!文科考生有4人進入佳木斯百人榜,其中第一、第二、第四都是同江考生!

夜色朦朧中,我送張老師回家。路上,我問滿頭白發的他:如果你返了城,你上了大學,會怎麼樣?他說,我從小就想當老師,高中畢業時,我報考的就是華東師大,後來我女兒考上了。如果回上海或上了大學,我可能還搞教育,或者在當教授,也可能做教育行政領導幹部。但貢獻肯定不會比在同江大,不是我有多大本事,而是這裡太缺人了!山中無老虎,猴子成大王了。

後來市裡的領導告訴我,張盾是全市唯一的中學特級教師、省勞動模範、全市的“十佳公僕”、連續屆的市人大常委。就是明年他退休了,也不讓他離開教育工作!如果同江再多幾個張盾,全市人民就更幸福了!

邊疆口岸城市的同江,街燈璀璨,街兩旁的高樓鱗次櫛比。我們停在一中那座樹林環擁的大院,張盾指著那已很高的楊樹林告訴我,他能說出這些樹是哪年哪班學生種的。

我們一起仰望教學樓裡閃爍如星的燈光,許久才離去。

14.樂不起來從齊齊哈爾回哈爾濱,路過杜爾勃特蒙古族自治縣。正好一個同事張春嬌在這個縣代職,當縣委副書記,我請她幫助找幾個老知青採訪。頗費周折地在勞動局當年的知青檔案中,找到了一對叫樂蘭英和樂紅英的姐妹,她們是上海的老知青,可能還在縣裡。最多時這個縣來過上千名的知青,現在她們是“碩果僅存”了。

又是好一陣顛簸,終於在泰康鎮的文苑社群找到了樂蘭英。這裡離縣城大約有十幾裡遠,算是郊區吧。沒想到作為杜蒙縣首府的泰康鎮的道路,遠不如縣鄉公路那麼廣闊平坦。春嬌說,杜蒙是國家級貧困縣,儘管這幾年經濟的增長在全省各縣是最快的,但城市基礎設施的建設欠賬太多了。聽說你要來採訪,街道辦事處專門用拖拉機清理了道路,還幫樂蘭英家打掃了衛生。如果不是用剷車推平了道路,我們是進不了這個村子的。

這是小巷中一^個殘破的院落,房舍也很陳舊了。就是在北方農村常見的那種土坯房。院子裡站滿了人,好奇地看著這位被人遺忘的老知青家裡來了這麼多坐小車的客人。這條小巷好像從來沒有進來過轎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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