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話短說,我略去了他們愛情的故事。
現在他們的一雙兒女都大學畢業成了專業人才了。
1977年,和祖國共患難的袁啟鴻迎來了命運的轉機,國家決定恢復高考。當時他已經入了黨,恢復了在供應站的工作,分管全師的煤炭的採購供應,那是權力很大的崗位。許多有眼光的人看清了他的前途,就這麼幹下去,不出幾年當個師後勤部的首長也在情理之中。
他義無反顧地參加了高考一他沒有請一天假復習功課。作為上海市重當了大企業家的袁啟鴻後來老袁的日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入學後當了1977屆學生黨支部書記;當年夏天,他被徹底平反,他檔案中的“反革命”材料當面燒掉。198年畢業後到國家重點大型企業哈爾濱鍋爐廠工作,第二年他第一批晉升工程師。1985年在機械部出國英語考試中榮獲第一名,他受命到美國公司進行技術合作,參與了設計世界一流的電站設備的工作。回國後,老袁擔任鍋爐廠處長、生產處長、副廠長。1994年10月他又到“三大動力”組合起來的特大型企業哈爾濱動力設備股份有限公司擔任副總經理、執行董事。後來又擔任哈爾濱鍋爐廠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
在哈爾濱的幾十萬知青中,老袁是企業界的最高領導,名副其實的大企業家。我經常在電視裡看到他陪中央領導同志到“三大動力”視察,和外商點中學的高才生,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考試。而透過科學興國是他們從小的理想。第二年春天,他拿著錄取通知書到哈爾濱工業大學報到時,老師告訴他,你4門課考了94分,只差6分就是滿分,是全省的狀元!還給他看了登載這條訊息的《黑龍江日報》。
談判,到香港組織股票上市。他西裝革履,滿臉風光。
為了寫這篇短文,我找到了老袁,他急匆匆地來見我,提著裝滿材料的書包,好像是來上課的大學教授。他主動讓賢,已不再擔任企業領導了,而成了一個研究宏觀經濟學的專家。
他的名片印著十幾個頭銜:省政協常委、市人大常委、全國西部開發顧問、中國管理研究院特約研究員,還有許多大學的特約教授。他奔波在國內外的學術會議和大學的講臺之間。他從書包裡給我拿出他的一篇篇論文,他告訴我,他000年就給朱鎔基總理寫信提出“科學發展觀”問題,總理作了很長的批示,讓國家計委領導聽取他的意見。他年前就提出過建立“節約型社會”的建議,他最近又就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問題給省政府寫出了報告^在老袁滔滔不絕的講演中,我又看到了一個飽經磨難的老知青的永不乾涸的激情;在他那厚厚的論文中,我感受到一個忠貞的知識分子對祖國和民族深深的憂思。我還看到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
老袁沒有給我提供關於龍鎮悲情故事的更多細節。但我想他心中湧動的熱血中肯定有來自那裡的堅強和自信。
這篇文章在我的部落格中發表,引來不少留言,我願意和讀者們分享:
我在挨個看你的文章,不承想看到了一個我曾聽說過的袁廠長,不承想他還經歷了那樣的苦難。謝謝你把他的經歷寫得這麼好!
-花開花落好苗子就是好苗子,終究成了國家的棟樑。
-德文成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童牛嶺下周總理說過,真金不怕烈火煉,真金也需烈火煉。但不是誰都能經受得住的。
-知倩使這種悲劇幾十年不斷發生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當年整你的、今天給你平反的往往是同一個人。“打人犯法”,但是毀了一個人的青春、愛情、幸福、前途的人,是不會受到法律制裁的。
-鑼兒
10.燃燒的青春聽說我要寫知青的故事,黑龍江電力報社的老社長任樹寶特意給我送來他寫的《往事並不如煙》的軟盤,那裡面記存了許多知青的感人故事。
他是1968年10月從哈爾濱師大附中下鄉到5團(慶豐農場)的,後來他成為兵團“四好連隊”的模範指導員,當上了團黨委委員。他們連隊推薦過18個知青上大學,他把指標都讓給了連隊裡的其他知青,而他自己因身體透支過度,無力再獻身邊疆,只好招工返城了。回來後,他又從食堂管理員幹起,歷盡艱辛,不斷進步,擔任過哈爾濱熱電廠黨委副書記、省電力局機關黨委書記等領導職務。歲月把任樹寶磨礪得如一棵嶙峋的古樹,但他眼中還充滿著青春的光彩。他對往昔的回憶像老井一樣深沉。
任樹寶的回憶是紅色的。
他說:到兵團的那兩年,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趕上著火,那是熊熊燃燒的山火。1969年月0日,在“九大”召開的前一天,我們連隊附近著了一場山火,那火威脅著完達山茂密的森林。為救這場火,連隊的7個知青被燒成重傷,因此立了大功。我們“明知大火險,偏向火海衝”的事蹟上了《人民日報》,成了宣傳“一不怕死,二不怕苦”思想的好典型。那個時候,這樣的報道幾乎每天的報紙都有,感召了許多年輕人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們並沒有考慮,這種死值不值得。對生命的淡漠是那個瘋狂的年代的一個特點吧!
1970年11月7日,又一場大火在穆稜河南岸鄰近蘇聯邊境的山林裡燃起,為了阻止大火越境,我們5團全力撲救,帶隊救火的副參謀長明海濤和14名知青為此獻身。團部大禮堂擺了一排棺材,改成了臨時的靈堂。開追悼會那天,全場一片哭聲。禮堂外頓時天昏地暗,風雪交加。北大荒的人在哭,北大荒的天也在哭!
北大荒酒瓶打碎了,老將軍十分傷心我在想,為什麼要以生命為代價阻止山火向邊境蔓延!過去和現在多次發生俄羅斯方面的山火蔓延到了中國境內,我們並沒有向對方發出抗議照會。因為這是自然災害,不是靠人的力量可以阻止的。另外,打火是一種有技術含量的危險工作,沒有經過訓練和技術指導的不到0歲的孩子,就倉促地上了火場,那幾乎就是讓這些年輕人去送命!死亡的知青多不是被燒死的,而是因為缺氧窒息而死的。大火捲過之後,氧氣燃盡,瞬間就可能致人窒亡。如果有經驗的話,在大火撲來時,馬上匍匐在地,是可以避免死亡的。
這悲慘的一幕永遠刻在任樹寶的心裡,更使他不能忘懷的是這犧牲的知青中一位青春勃發的少女一北京知青王曉勤。他說一“1969年秋天,王曉勤作為整黨工作組成員來到我們連隊,邊整黨邊幫助秋收。兵團戰士大多是穿黃棉軍裝,她卻與眾不同,一身淺灰色的海軍軍裝,雖然褪色發白了,卻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板板正正,腰間扎著一條皮帶,威武精神,彷彿電影《紅色娘子軍》中的女戰士。她是軍人的後代,她的父親是位海軍將軍。她高挑大個,四肢勻稱,圓臉盤,大眼睛,見人不笑不說話,笑時兩隻酒窩浮現兩腮,和藹可親。如今回想起來她很像電影演員方舒。白天,她和大家一起搶秋收,晚上和黨員們學習到深夜。無論你什麼時候看到她,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憂愁似乎和她無緣。一次她在井臺上提水,正小聲哼唱著‘兵團戰士胸有朝陽……’一回頭看見了我也在等著打水,在大會上講話都不臉紅的她,突然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這下子可壞了,讓人聽見了!’說罷笑著走了。
“直到現在,我的耳邊還常響起她的笑聲。後來聽團機關的人說,她在籃球場上還是一員虎將,她的左手投籃很準。可惜,那段時間太緊張了,既忙秋收,又忙整黨,沒機會讓她打球,這種機會永遠不會再有了……這樣美麗的青春被無情的大火吞噬了,真是太可惜了!”
老任說得很沉重,很傷感。我說你當時是不是愛上她了?他說,那時不是戀愛的季節,我是連隊的最高領導,怎麼能帶頭談戀愛呢!
王曉勤犧牲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失聲痛哭。人們回憶她臨上火場前的那一刻:她的父親是一位部隊離休老幹部、體弱多病,身邊無子女照顧,組織上已決定調她到北京工作。第二天回家的火車票就在口袋裡!機關撲火隊伍中當然沒有她的名字。
那天早上,一聽說要去撲火,她奔跑著登上了大卡車。上車前,她留下了火車票,又摘下手錶交給同宿舍的戰友,並掏出口袋裡僅有的幾十塊錢,對戰友說:“如果我回不來了,手錶留給你作紀念,這點錢作為我最後的黨費,請你替我交了吧!”
她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因為他們這個團已經在打山火中死過人了。
任樹寶鄭重地對我說,王曉勤就是這麼說的,這不是秀才們編出的豪言壯語,這是活生生的事實,蒼天可以作證,參加那次撲火的人可以作證!
“王曉勤的父親、東海艦隊的老首長、一位轉戰南北的老將軍,趕到團裡和他最心愛的小女兒訣別。老人家一生身經百戰,目睹了無數親密的戰友倒在自己身邊,淚早已流乾。可是面對自己最喜愛的小女兒的遺體卻老淚橫流……
“臨走時,老人家帶走了一小袋黑土地產的大豆和幾瓶北大荒酒,還有女兒的一兩件遺物。在牡丹江轉車時,那位陪同老首長的參謀不小心把北大荒酒打了兩瓶,老人發火了!他不是心疼那兩瓶酒,在老人眼裡,這是女兒這一代人用血汗釀成的甘泉。灑在站臺上的不是酒,更不是水,而是知青的鮮血……”
任樹寶說,當時老將軍已是滿臉的淚水!
死去的人給自己的親人留下無盡的思念,而受了傷還活著的人留給自己的是艱難的人生。任樹寶所在的連隊因救火被燒傷的7個人中有一個叫吳廉的北京男青年,因長得漂亮,說起話來又細言慢語,被大家叫作“假姑娘”,可在撲滅荒火的戰鬥中被燒成重傷。雖幾經轉院治療、植皮、整容,但昔日俊俏的小吳還是面目全非了,眉毛被燒光了,滿臉紫紅色的疤痕,眼角被封住了,嘴只能張開三分之一,兩隻靈巧的雙手變成了鷹爪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