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喪失了生活能力,手握不住筷子拿不起筆。還有難以想象的痛苦,燒傷後植的皮沒有汗毛孔,夏天悶熱排不出汗;冬天乾冷,皮膚綻開一道道的血口子,讓人目不忍睹。

在這種情況下,吳廉拒絕所有人的幫助和關照,堅持自己洗臉、穿衣、繫鞋帶,甚至衣服都自己洗。他堅決要求連裡安排工作,後來當上了衛生員,學會了給別人診斷、打針,但他難以忍受的痛苦,是別人想不到的。一個風雪夜,小吳揹著藥箱到各宿舍巡診,回到衛生所已經很晚了。第二天開飯了,卻看不到他的身影。連裡派人到衛生所一看,他床頭放一個空藥瓶,人已昏迷不醒。他服藥自殺了!

美麗的姑娘王曉勤他被拉到團衛生院搶救,人雖然活了,從此更沉默寡言了。他還繼續著比死更艱難的生活。

後來他返城回北京了,聽說他還結了婚,生了一個大胖兒子。說到這兒,任樹寶終於露出了笑容。他說,其實吳廉是個令人佩服的硬漢子!

前幾年,任樹寶和哈爾濱的幾位知青曾回慶豐農場為王曉勤等戰友掃墓。那火石山下的幾座墳墓,已被荒草深深地覆蓋了。墓碑殘破,字跡模糊,幾乎分不清誰是誰的墓地。他們淚灑墳前,當場決定,大家集資修墓。農場的領導說,他們是為北大荒死的,墓還是我們修吧!

我對任樹寶說,我們的戰友,那些美麗的青春在山火中燃燒了。他們是為保護國家的財產而死,殊不知,他們年輕的生命才是我們國家最寶貴的財富。他們的死,才是我們民族的最大悲劇!

世上最寶貴的是人,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蹟都可創造。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尊重人首先要尊重人的生命。我們為這常識式的道理,付出了太高的學費。在戰爭年代,為了人民的根本利益,許多的先烈前仆後繼,流血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和平年代,可以避免的犧牲,我們沒有避免,這就叫人十分痛心了。天災不可免,但人禍更可怕,不珍惜生命的瞎指揮,把年輕的生命當作實踐某種口號的材料,就是一種人禍!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年月裡,這樣的人禍,還少嗎?!

每一次採訪因公犧牲的知青戰友的事蹟,我都一陣又一陣地難過。既為他們美麗的生命惋惜,也痛恨那個瘋狂的年代。現代的年輕人應該慶幸,在付出無數生命的代價之後,我們終於迎來了以人為本的時代!

11.血脈相連尚尚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

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紀檢組長阮顯忠,當年是唱著這支歌和他的知青戰友們到小興安嶺北坡的遜克縣新鄂公社插隊的。聽說這個新鄂公社離黑龍江邊還有180裡,他們曾到區知青辦鬧過,要求到“反帝反修”的第一線。一踏上這片土地後,他們再也沒有後悔過。他驕傲地說,也許這是全國插隊最好的地方。

鄂倫春是北方一個古老的民族,近古之前生活在黑龍江對面的夾精奇裡河到貝加爾湖一帶,靠漁獵為生。17世紀中葉,沙俄東侵黑龍江流域時,許多鄂倫春人為避難遷徙阮顯忠和遜克的知青戰友胃II龍@大帶’^遊獵為生。日本侵略者進入東北後,他們又受到武裝鎮壓和鴉片的毒害。新中國成立前,我國境內鄂倫春只剩下兩千多人了。195年,人民政府為了讓這個瀕臨滅絕的民族休養生息,由鄂倫春人選擇最好的地方設立定居點,新鄂便是其中之一。

這個小村落四面青山環繞,房舍和街道整齊有序,每家院子都是花園。一條清澈的沾河自南而來,到了村邊瀟灑地甩了一個大彎,又順著東山向北飄然而去,河的上游就是高高的小興安嶺和浩瀚神秘的大森林了。鄂倫春人在歌中唱道:“解放了的鄂倫春,再不散居滿山同。在這最好的地方,建設我們美麗的村莊。”

在老阮的回憶文章中對自己第二故鄉的四季有著詩意的描寫:“每到夏天,村前村後的草地裡黃花菜盛開,一片澄黃,還能聞到不知哪裡飄來的各種水果的香味。在那清澈見底的沾河大甩彎裡,人們在水中游泳、嬉戲,笑語與嘩嘩的流水聲相伴。每到秋天,麥浪滾滾,豆海茫茫,如金毯鋪地,風吹鈴聲響。每到冬天,到處銀裝素裹,天地彷彿融為一體,唯有山頂上的青松在高傲地獨唱。每到春天,紫瑩瑩的達子香在冰雪未消時就開放,然後滿地的綠芽破土而出,熬過漫漫冬寒的大地,一派生機。”

更讓阮顯忠難忘的是鄂倫春人的勇敢、剛強、純樸、善良和真誠。上海等大城市的100多個活潑熱情的青年學生的到來,讓鮮于和外人接觸的鄂倫春人感到新奇和興奮,更表現出他們的熱情和責任。老阮他們於1970年月4日到的新鄂,那時乍暖還寒,知青的宿舍還沒蓋好,老鄉們搶著把知青接到自己家裡住。他們把炕燒得熱熱的,把水挑得滿滿的,還張羅著給知青們做最好吃的。老阮住進了老鄉德杧和家,坐在暖意融融的炕上吃的第一頓飯是老鄉親手包的狡子。他說,那狍子肉餃子每個約有大拇指大小,一口一個,那個鮮、香、美,實在無法用語言表達。大家驚歎,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好吃的狡子!鄂倫春人經常上山打獵,狍子、野豬、熊、犴就成了知青們經常的伙食,不時還能品嚐過去給皇帝進貢的飛龍鳥、犴鼻子、熊掌等珍品。

鄂倫春人很熱情,每當有獵物總把知青叫到自己家裡,每人一把刀,圍坐在一起共嘗鹽水新煮的獵物。據說,狍子新鮮的肝和腎能明目,獵人們就給近視的阮顯忠送來新打泡子的肝和腎。他生吃下去,竟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後來,知青們搬到了新宿舍,他們就從來沒缺過燒柴、糧食和肉食。

當然阮顯忠和他的戰友們不是來當享受款待的客人的。他們克服了天寒地凍和夏日炎炎的艱苦,很快成為生產、工作的能手,成了新鄂公社的骨幹。許多人成為了木匠、瓦匠、老師、會計、醫生、技術員、大鋸手、拖拉機手,有的還當上支部和生產隊的領導、民兵營長、學校校長、派出所所長。在知青們的共同努力下,新鄂的生產蒸蒸日上,新鄂的村莊日益興旺。一座座新房不斷建起,大禮堂經常有歌聲飛揚。鄂倫春人的優秀代表,當年和知青一起勞動、生活,現在是省民委紀檢組長的孟淑賢深情回憶說,知青的到來,不僅為新鄂的生產、建設作出了重大貢獻,更是給新鄂帶來了大城市先進的生活方式和先進的文化,使鄂族人開啟了眼界,尤其使年輕人的思想觀念、知識水平和生活方式有了跨越式的發展,為新鄂的持續發展和人才輩出作出了重要貢獻。現在知青雖然大部分已經離開,但老鄉們與知青深厚的情誼、知青的作用和影響仍然持續不斷。

197年5月1日是阮顯忠終生難忘的日子。那時,新鄂正在村西邊的山溝裡修水庫。5月的新鄂,大地剛開始化凍。那天下午,阮顯忠和他的戰友像往常一樣,在剛打好的炮眼裡裝上自制的炸藥和雷管,點上導火索,迅速離開了現場。“咣、咣、咣……”不一會兒傳來一陣陣爆炸聲,煙塵滾滾,凍土飛場。又等了10多分鍾,當他們過去察看走到現場,突然一聲巨響,殘留的啞炮爆炸了,把跑在前面的顯忠高高地掀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時被炸倒的還有水庫工地的鄂倫春隊長和另兩名知青。其中最嚴重的是顯忠,他滿身是灰,滿嘴是土,臉色蒼白,雙目失明,已經昏迷,另幾個人則滿身是血。

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砍下楊木樹幹,穿過麻袋做成擔架,喊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口號,輪流抬著擔架,把傷員送到了6裡外的公社衛生院。醫生迅速做了簡單的檢查,判定昏迷的顯忠傷情嚴重,危在旦夕,必須儘快送縣醫院搶救!

這是一場人與時間爭奪生命的賽跑。拖拉機開足馬力,載著傷員和幾十名陪同並預備獻血的知青和老鄉,向縣城進發。大家個個心情沉重,只有轟鳴的機器聲和拖拉機的燈光,穿過沉沉的夜幕,經過初春崎嶇溼滑的山路,給人們點燃心中的希望。他們趕了60裡山路,橫在面前的卻是正發春汛的遜比拉河,河面水流湍急,濁浪翻滾,只有僅能容下數人的小船擺渡。大家把傷員小心翼翼地搬到船上,用鋼絲繩慢慢地把小船拉過百米寬的河面,一船一船把隨行的幾十個人送到對岸,登上縣裡早已派來等候的客車。又駛過了10裡公路,終於在第二天凌晨趕到縣城。

送到縣醫院的顯忠已瀕臨死亡,血壓高壓為40低壓為0,急需輸血,而新鄂趕來獻血的人中竟然沒有與他相同的0型。

“同志們,現在上海知青生命垂危,正在縣醫院搶救,急需0型血!”

縣廣播站的大喇叭驚醒了全城的人們。不一會兒,縣醫院裡排起了輸血的長隊。新鄂大隊鄂族支書孟鎖柱、來送受傷父親的16歲鄂族女孩孟秋芳和縣供銷社的滿族姑娘葉小松首先獻上了寶貴的鮮血。隨後充滿人間溫情的000毫升鮮血,如生命之泉源源不斷地流入了顯忠的體內。這天,縣領導親自指揮,縣醫院的領導和黑河趕來的專家為他縫好了破裂的小腸,修補了穿孔的眼角膜,從死神手中搶救了寶貴的生命。

至今,老阮還深刻地記著當時的情景:當我躺在手術臺上時,我彷彿掉進一個深深的井底,胸口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一直下落,眼前一片黑暗,只聽見“當、當”的鐘聲,伴著一道道白光從眼前劃過,直到失去知覺。不知過了多久,我夢見自己隻身漫步在大森林裡,這正是我們新鄂所在的興安嶺,四周都是又粗又壯、筆直挺拔的松樹,一道道金色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枝,灑在積滿厚厚落葉的地上,那麼斑斕絢麗,到處充滿生機。我張開手臂剛要飛奔,耳邊響起“不要動”的喊聲,感到手腳被人緊緊按住了。原來經過5天5夜的昏迷,我終於甦醒了,而圍在身邊的是領導、醫生和親愛的戰友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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