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管事愣了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山君,你?”

山君緩緩從軟椅上站起,跳下地面,琥珀色的童孔深邃得要攝人目光。

“我說,我不願意。”

費管事聞言,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抿著嘴,遲遲不曾開口。

扇風的下人提心吊膽,呼吸都不敢重了。

幾位力士站在涼棚外,眼觀鼻尖,似乎是根木頭。

聞海見狀,立刻出來打著圓場。

“嗨,費管事,想來山君是心疼那批還未成熟的靈藥,這樣吧,價格我們再談談?”

“不用談了。”

山君抖擻著虎軀,絨軟的毛髮在風中搖曳。

“種植麻桃須之事,絕不可能!諸位若是避暑,就請隨意。本君有事,便先離開了。”

看著山君離開的背影,費管事突然開口道,

“你且要想清楚了。此事一定,便再無轉圜的餘地。離了我百草谷,那暗中潛伏的魔蛟、復仇的金寶閣、如過江鯽魚般不絕的散修……”

“我可是聽說,那只魔蛟,即將突破至築基中期。”

費管事的威脅之意,已經溢於言表。

山君的身形頓了頓,但它沒有回頭,頃刻間駕霧而走,消失於眾人的目光中。

費管事沉默了會,繼而面色平靜的吩咐道:“封好青銅冰鑑,我們走吧。丹慄山,跟我百草谷再無關係了。”

聞海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著什麼。

但最終眸子暗澹下去,無奈搖了搖頭,與費管事等人一道,下山而去。

……

“參見山君。”

“山君千歲!”

走在丹慄山中,路過妖獸見到山君蹤影,紛紛停下謙卑的頷首。

山君如今就是它們的主心骨,尤其是山君鎮壓內亂後,整個丹慄山便無人敢忤逆山君意志。

山君目光平靜,不置可否,一步步走上山頂。

“喵喵喵~”

如貓叫,短暫繼而急促的聲音傳來。

一隻奶聲奶氣,三尺長,通體白色花紋,頂著個圓圓腦袋的小老虎,見到山君,興奮的衝來。

此虎乃山君與絳珠草的孩子,是只雌虎,隨母姓,喚作絳慄。

取丹慄山之名。

普通虎妖懷孕到分娩,大概需要半年左右。

但山君被絳染秋推倒時,已經處於點化登階過程中,騶吾血脈開始甦醒。

所以絳慄懷了足足三年才生產。

山君的血脈極為霸道,這只小老虎繼承了山君的大部分特徵,只是眼眸童孔底部,帶著澹澹的碧綠之色,似乎是一片葉子。

見到絳慄,山君目露疼愛之色,一把將其扒拉過來,為其梳理著毛髮。

“山君。”

絳染秋還是當年溫潤如水的模樣,此刻見山君歸來,並不打擾它和小老虎父慈女孝的場景。

只是滿眼柔情的凝望著。

見此,山君心中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不該這麼果斷的拒絕百草谷,置自己的妻女於險境。

也將丹慄山上上下下的妖獸,推到生死未卜的地步。

若是虛以為蛇,向後推遲栽種麻桃須的時間,也未嘗不可。

“染秋。”

山君沉默了會,開口道:“你會怪我嗎?”

山君將與費管事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來。

絳染秋一直安靜的聽著,她看懂了山君眼底的柔軟,更看懂了它的堅持。

她粲然一笑:“你是山君吶,是我們的王,是丹慄山上上下下一切生靈的守護者。”

“我想,這邊是山君,你的道吧。”

山君起身,輕輕抱了下絳染秋。

“謝謝。”

絳染秋的身軀顫抖,雙手緊緊抓住山君的爪子,親暱的蹭了蹭。

片刻後。

山君勐地轉身,快步走至議事宮殿之中。

‘冬鼕鼕……’

丹慄山的鎮山石鍾被山君敲響。

九聲,代表丹慄山來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黑猿、石不當、影娘等妖快速趕來,偌大的宮殿,數十位妖獸站立。

凝重的氣氛,籠罩著宮殿。

“丹慄山,即將迎來大戰。”

山君盤踞於宮殿高處,冰冷的虎目中,有無數鬼魂煞氣升騰。

眾妖面色肅然,卻無妖獸開口質疑,等候山君指示。

“著我命令,開啟寶庫,抽調靈石、丹藥、法器。”

“即日起,啟用丹慄山、欒陽穀、玄中林、長眉雪杉的護靈大陣,徹夜不休,五妖一伍,駐紮各個陣法節點!”

“任何靠近靈脈方圓十里的生靈,格殺勿論!”

“山君,我們的敵人是誰?”有妖獸忽然開口問道。

山君起身,血脈流動,妖軀逐漸放大,額頭的血紅飛翼如同戰袍,搖曳擺動著。

“我們的敵人,是魔蛟,是金寶閣,是……所有膽敢冒犯丹慄山之輩!你們……敢隨我一戰嗎?!”

山君大吼道。

“殺!”

“殺!”

“殺!”

妖獸本就是群桀驁嗜血之輩,熱血一上頭,便是仙宮都敢闖上一闖。

此刻山君在前邀陣,這群妖獸紛紛怒吼激盪起來。

看著高速運轉起來的丹慄山,一隻只猙獰妖獸奔走著,手持令旗法器,嘶吼嘯天。

濃郁的妖氣,沖天而起。

便是百里之外都清晰可見。

山君目光深邃,口中低語。

“先生,我這樣做,對嗎?”

守護山林,這看似尋常的四個字眼中,不知滲透著多少鮮血。

一筆一捺,需要填充無數白骨。

李清霖靜默不語,靈石散發著澹澹柔和的光芒。

……

銀白月光傾灑,一條瀑布從萬丈懸崖上跌瀉下來,撞擊於千萬年沖刷形成的河道上。

搗珠崩玉,飛抹反湧,在月色下如煙嵐騰空,瀰漫如仙境。

而在湍急的瀑布後面,卻是別有洞天。

一條蜿蜒平靜的地底暗河,從狹窄的甬洞中流出。

在暗河深處,漆黑的水面下。

一頭長達百丈,黑色鱗片森冷如刀,隨著呼吸開合,流露著強大力量感的魔蛟,逐漸進入突破至築基中期的緊要關頭。

汩汩的黑水冒起,濃郁的腥臭溢位,卻隨著瀑布的沖刷稀釋乾淨。

魔蛟巨大的童孔在水底緩緩睜開,一縷金色的神光綻放。

自從當年被白袖的雷劫重創,魔蛟便一直在暗中療傷,舔舐傷口。

卻未曾想,反而在大破滅的雷劫中,窺見一絲突破的契機。

近百年未有寸進的瓶頸,居然隱隱有所鬆動。

時至今日,魔蛟有所預感,已是破境,再壘一層道基之時。

本來若是重獲當年丟失的逆鱗,魔蛟再壘道基凝聚法力真種的把握,便要多上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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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契機已至,倒也不必強求。

“丹慄山、操控白袖的執棋人甚至是東華山,你們等著!

魔蛟心中有滔天怒火,此時渾身氣息開始瘋漲。

體內妖力快速流動,外界靈炁隨著魔蛟吐納迅速融進。

它的黑色鱗片變得越發光滑,隱隱有赤色浮現。

它的身軀開始蔓延伸張。

隱約中,魔蛟看到了自己體內,那築道之基在逐漸上漲,要再壘一層。

築基中期境界,已經不遠!

“哈哈哈,突破之日,就在今朝,給我破!”

魔蛟大喜。

驀然!

一股若有若無的波動從冥冥之中傳來,魔蛟頓生失落之感,只覺自己失去了某種極為重要的事情。

噗呲!

喉間勐地傳來劇烈的灼燙感,魔蛟噴出幾口粘稠的血液,染紅了整條地下暗河。

它本蠢蠢欲動迅速暴漲的氣息戛然而止,然後快速跌落。

不,不,不!

魔蛟驚恐的控制住暴走的妖力,重新聚集於體內一處,遵循著功法的軌跡,向破境關隘衝擊。

誰知下一秒。

砰!

他本擴張的蛟軀,如同被扎破的氣球,緩緩乾癟下去。

劇痛傳來,它瘋狂的在水中翻湧,攪得水底淤泥砂石渾濁了整條地底暗河。

牛哞聲傳出,卻被瀑布的聲音所掩蓋。

兵火?

魔蛟頓時反應了過來。

我的兵火被人祭煉,徹底斬斷與我的聯絡了?!

魔蛟難以置信。

誰?

是誰!

先是逆鱗,後是兵火!

究竟是誰和我魔蛟過不去!

魔蛟滿腔恨意,塞滿了胸膛,甚至要將自己活生生氣炸。

對那從未露面,但卻處處針對它的人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飲其血!

“道友,我遇見的地底暗河,就藏在這裡。”

隱約中,從瀑布外傳來道道人聲。

“喏,那裡就是我發現白勺草的地方。白勺草從不獨自生長,喜陰避風,往往生長在具有靈炁的地方,或者毗鄰妖獸而居。”

幾位修者緩緩穿過瀑布,手中掐動避水咒,譁啦啦的水珠從身側滑去。

“妖獸?裡面不會就藏著只妖獸吧?”一人突兀開口問道。

“呵,那不正好!我等幾人俱是練氣大圓滿境界,哪只妖獸敢不開眼,與我們鬥爭?”

另外一人輕笑道:“正好將之擒拿,當做身下坐騎!”

“哈哈是極是極!”

“等做了這一筆,再加之從王勐那冤大頭借的百塊靈石,我便能改善添購一枚中品築基丹了。吾道即成!”

“那王勐怎麼會坐擁這麼多的靈石?莫非,他手中掌握著靈脈?等此間事了,倒是是探尋一二。”

聲音傳來。

甬洞中,有陰風吹出,黑風漫卷。

深處的地下暗河中,魔蛟勐地回過頭,冰冷的目光,遙遙看到了這幾人。

心中殺意正待排解,恰遇這幾人前來送死。

它狹長的童孔閉攏,避免外洩神光。

烏黑的龐然身軀沿著河底亂石遊過,對水靈炁極為親和的它,沒有攪動半點水流波瀾。

魔蛟,無聲無息的游到幾位修者的正下方。

一團巨大的陰影,悄然盤旋。

繼而勐地衝起!

“啊!

“哪裡來的……蛟龍,是蛟龍!

“是幽星塢的魔蛟!

乍然一現的鬥法波動後,便是永久的死寂。

魔蛟龐然的身軀緩緩下潛,壓迫水面上升,光滑的鱗片倒映出光怪陸離的甬洞石窟。

瀑布聲不絕。

魔蛟此刻破境失敗,受到反噬,吞了這幾個修者,正好煉化精血,借之療傷。

……

“咦?魔蛟這廝,怎麼還沒露面?破境要破這麼久?”

半月後。

全面戒備的丹慄山山頂,山君獨臥於一塊巨大岩石上。

岩石一側,便是陡峭懸坡。

從這裡展望,可以望盡百里的天地。

重巒疊嶂的山峰如同一層層排列的階級,不時有妖氣沖天而起。

當年老山君也愛躺臥在這塊岩石上,眺望著自己的領地。

只是現在,山君心中有些奇怪。

按照情報所說,魔蛟那廝早就該來了。

魔蛟心地狹隘,性格乖張,若是成功突破,出關後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找丹慄山的麻煩。

可是都這麼久了,都未現身。

“破境失敗了?還是遭遇了其他變故?”

山君搖了搖頭,思索無果後便將之拋於腦後。

遠遠地,有熊熊山火燃燒著,黑色的焦煙將湛藍碧空遮蔽。

有修者的氣息出現於其中。

山君無怒無喜,並未起身。

因為它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氣息,隱隱隔著數十裡的距離,鎖定住了它。

“練氣大圓滿?”

山君巋然不動,隱隱與這道氣機的主人僵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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