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悠悠的竹笛聲又響起來,勾起了天成的思鄉之情,他仔細地傾聽,那曲子還是《蘇武牧羊》,吹笛人為什麼總是吹這個曲子?大概他也是和自己一樣思鄉心切,才在夜晚經常吹《蘇武牧羊》吧?天成便想看看這個吹笛人長什麼模樣。新客和老客在不同的地點幹活,老客分三班倒,所以天成一下班就去老客的隆幫裡,也看不到有吹竹笛的人。一位老客看他幾次三番的來,問他有什麼事,天成說:找人。誰?那個經常在晚上吹竹笛的。哦,他呀?在“打壟”裡幹呢。礦工們把錫窯叫“打壟”,“打壟”是客家音,勿裡洞華工多數是客家人,大家就習慣叫“打壟”。你認識他?天成說:不,想認識。是老鄉?天成搖搖頭。老客無意間說:他是河婆人。天成心裡一顫:河婆人?叫什麼?老客說:土生。啊!是土生哥!張老爹十年前離家闖洋的三兒子土生哥?竟會在這裡找到他!天成急急地說:是老鄉,是一個村的,他,他什麼時候回來?老客也替他高興,在這裡遇上同村的人很不易呀。說:我會告訴他,你住…..天成說:最新的那棟隆幫,我叫天成。

原來是土生,怪不得他會吹《蘇武牧羊》,而且總是吹那個曲子,那是瞎子阿炳教他的,阿炳喜歡土生吹竹笛,總是誇他乖巧、有靈性。

土生和天成終於見面了,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土生問:天成,我離家時,你才七八歲,還拖著鼻涕呢,你現在成人了,我爺爺怎樣了?我爹我娘呢?和家裡斷了十年音訊,親人們怎樣了,村裡人怎樣了,什麼都想知道。天成一一告訴了土生,土生又問:你在家鄉好好的,怎麼會來這裡?天成也問:合同不是一年嗎,你爹一直在盼著你回家,你怎麼一去不回了呢?兩人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土生比天成大十歲,現在他剛到0,可是老得像個40幾歲的人了,還時不時的咳嗽。

話說呀說不完,天成才知道土生也和他們一樣,說是一年的合同,實際上幹了十年也沒把欠債還清,那筆閻王債,坑害了多少人吶,誰知道如狼似虎的紅毛和黑心的巴力頭是怎樣算的!土生說:你來這裡就是掉進地獄,得等到你剩一把骨頭沒力氣幹了,他們才會放你。我,我就是這樣……

話沒說完,土生咳得很厲害,咳出一口痰,天成一看,是帶血的痰,嚇了一跳:土生哥,你……土生嘆了口氣:唉,這種牛馬活幹久了,都咳血,老客中很多人是這樣。

天成難受地說:那你得吃藥。吃藥?哪有錢?借高利貸,越欠越多,越來越不能脫身,有些老客就這樣給拖了十多年也還離不開巴力,也有的癆病嚴重了,沒來得及脫身就死在巴力裡了。不過,土生告訴天成一個好消息:我還有兩天就自由了,再幹兩天,這兩天怎麼也能忍住。天成一聽也為土生高興,問他:你出去後就可以回家?土生搖搖頭:原來說是巴力免費遣送到期的華工回家,可是他們改口說得華工自己出錢,我們哪有錢?坐紅毛的船,又是一筆閻王債!

天成憂鬱地問:那你?土生說:只能留在這裡了,那些出去的華工都能在當地生活下去,他們有的打魚有的做點小手藝,都能過下去,這裡土地好,什麼都能長,自己種點稻子玉米番薯,就能過得去了。天成點點頭,說:我有個土族朋友,他肯定會幫你。

土生想起來,問:就你一人出來?天成說:村裡一起來四人,登貴、來順和柱子,上岸後我們就分散了,巴力不讓我們在一起,也不準打聽他們去哪。土生說:我出去後就可以打聽他們的下落。又吩咐天成如果讓他們到打壟(錫窯)裡幹活應該注意什麼。在打壟幹活比佛朗(錫湖)還危險,打壟在地下一般有五、七層,每層高達40米,最深處離地面00多米,窯內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工人必須手持電石燈,頭戴鋼盔,拿著洋鎬隨升降板筐慢慢下降到窯內(那時還沒有使用電力),升降板筐在每層停下時,分配到該層勞作的工人就下去,用洋鎬在窯壁上挖錫沙。窯內只有鑲在木樁上的木板做支撐,安全設備極差,險象環生。有時在挖錫沙時,石塊從天而降,折斷手臂還算僥倖,有的腦漿迸裂而亡。天成聽得膽戰心驚,土生又說:最危險的是塌方,一發生動靜,就要立即撤出礦窯,可是往往來不及,因為升降板筐載人有限,如果連升降板筐都被毀了,那就……

升降板筐?天成第一次聽說,土生告訴他:從地面上下窯時要坐升降板筐,十幾個人一起坐進去,那是用林子裡的藤條編織成的,下面放木板,人站在上面,用繩子起吊,安裝在轆轤上,就像咱村裡的轆轤井打水一樣,轆轤由人力控制,帶工頭把著。下升降板之前,人人都把衣服脫光,赤身裸體在打壟裡挖錫砂,錫砂裝滿一筐後,運出來時,通道窄的就只能匍匐在地上,爬著把筐拖出來。穿衣服有什麼用?不到兩天就會磨破。到下班,誰的衣服還在,那就是人還沒上來,有的是沒完成定額還得幹,太久的話就怕是出事了。

說著,土生敞開了衣釦給天成看,他的前胸、腹部到大腿和手臂的外側,皮膚結了一層老繭,像樹皮那樣粗糙,土生說:這是在打壟裡爬著拖錫砂成這樣的,開始是磨破皮,久了結成老繭。有的人磨破了,流血流膿,好不了的就潰爛致死。天成非常擔憂地說:土生哥,這十年裡你就這樣在鬼門關裡拼?土生點點頭:能活到現在見到你真不易啊,不過,總算熬到頭了,還有兩天我就自由了。天成問:你可以脫身了?土生說:是的,後天下午下了班,我就不再受約束了,這時候見到你,還真巧,要再過兩天,等我出了巴力,也許咱倆還碰不上呢。

天成突然想起一件事:聽張老爹說,你是和你三叔一起闖洋的,他呢?土生說:上了岸也把我和三叔分開了,後來我打聽到他在丹戎班蘭的巴力,前幾年,那裡的巴力頭命令工人們在佛朗(錫湖)深挖,沒料挖透了底,湖水直湧,工人來不及撤,淹死了三十多人,我三叔沒了……說著,土生流下了淚水。

土生又悄悄囑咐天成,不管在佛朗還是打壟,幹活不要太拼勁,使七八分力就行,耳朵要留心周圍的動靜,一發生什麼,馬上得跑。明天我倒班,沒有空見你了,你也不用來找我,後天下午我放工後,就是自由人了,我來找你。萬事自己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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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點點頭,也說:土生哥,你保重,我等你。你出去後,要多吃魚,魚養人的,你的身體會好起來,要建個亞答屋什麼,我這裡有幾個兄弟都會幫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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