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竟真要做這件事。

楊一清至今還是有些覺得恍忽。

其實屯田籽粒越是崩壞,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一旦整頓其效果便越是明顯。

因為稅基萎縮的原因,雖說朝有明君,地方有賢臣,但大明歲入仍然是在2900萬石這個規模上下。即便如此,也堪比仁、宣之時了。

只比永樂初年少一些,只是想要再增加,確實也不容易。

然而若是軍屯整頓能有成效,不僅百姓能多一份口糧,就是朝廷也能將歲入提高至3500萬石的規模。

此外,軍屯整頓,還能讓原本該屬於衛所的糧食重新屬於衛所,也省得朝廷再耗軍餉。

明初時,因為屯田實行的好,確實可以做到朱元章說的養百萬兵而不耗費百姓分毫,但後來屯田大面積破壞,那麼多士兵沒有糧食吃,朝廷總歸要管的吧?

所以只能撥款,這就導致有明一代,軍餉的壓力持續增大。

如果能將這部分的支出再省下來,此消彼長之下,朝廷每年可以多出800萬到1000萬石的糧食可供支配。

如此不論是賑災還是備兵,哪樣不行?

到那時天下富饒,才叫真正的大明中興。

楊一清半臥於躺椅,每當想到這一幕,他便開始忍不住的要激動。

若真能實現這麼一天,他楊一清也算沒有白活這一世。

“閣老,人帶到了。”

“喔。”

楊一清在後院的竹林裡納涼,一張桌子、一杯濃茶,不在內閣值房裡時,他會讓自己在這裡待著。

張璁遠沒想到自己能走進當朝內閣首揆的府院。

但是他明白,有些事不同尋常。

否則又是威寧伯、又是閣老的,這在幹嘛呢?

“下官陝西道御史張璁,拜見楊閣老。”

“起吧。”

“謝閣老。”

楊一清打量了一眼這個模樣平凡的中年人,說道:“朝廷要清查西北的草場和屯田,選了你。旨意收到了嗎?”

“上午時,已收到了。”

“你怎麼想?”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有命,唯死而已。”

“沒有人要你死,陛下是要你活著把事辦好。你死了,對陛下、對朝廷又能添什麼價值?”

張璁平素也知道楊一清的一些清名,此時絕不會無緣無故召見他前來,因而馬上拱手謙虛說:“請閣老指教。”

楊一清慢慢扶著桌子坐了起來,大概是人老了,喘息聲都有些重。

“此事至關重要,只有除軍屯之弊,才能復大明之威、保百姓之命,你我皆是臣子,明君難得,正德一朝若做不成此事,後世……此為一也,你需謹記。

這二嘛,打鐵尚需自身硬。淮安府的事,你是親歷者,朝中下去的人,容易為人所捕獲,若不是陛下非要個究竟,你的命都保不住。如今你自己成了下去的人,便是要注意這一點。守住這一點,再大的事自有陛下做主,不必害怕的。

第三……你可有妻兒老小?他們現在何處?”

張璁回答,“都在浙江的老家。”

“接來京師吧。”

張璁:“……”

這話說的,好像會有什麼事一樣。

“閣老……”

“你若做成了此事,不好說定能入閣拜相,但位尊一部卻是不難,而既然久居京師,家人怎可總是分隔兩地?你若做不成此事,妻兒老小到了京師,老夫還能照拂一二,老夫走了,也還有陛下。”

這樣做成與做不成其實都要接過來。

張璁有些震動。

他跪了下來,大聲叩謝,“下官多謝閣老重恩。”

其實楊一清也算是手段激烈的人,他當年查馬匹走私,可沾了不少血。

“去吧。”

“是,下官告退。”

歷史上的嘉靖年間,楊一清對張璁最初也是欣賞的,畢竟張璁還算是有些理想抱負。而當時楊一清閒賦在家,張璁在朝中得罪人過多,所以就極力舉薦楊一清復出,這樣可以作為老前輩為他站臺。兩人一拍即合,還有過短暫的蜜月期。

只不過很快就反目成仇。

張璁這個人呢,有理想、有手段,但是有一點不好,他非常的急功近利,不怎麼講究手段。

後人以為,這或許和張璁的年紀有關,他中進士時已經四十六七歲,雖然抓住了嘉靖皇帝的信任,但一個新人,提拔再快也要時間。

而他心中又有‘大業’要做,於是乎就顯得非常急躁,當然這只是一種解釋原因。

也許他性格本身就是如此也說不定。

所以張璁在官場上的圓滑程度,確實不如後來的張居正。總得來說,就是得罪人太多,總要把前面的人搬走。而且一旦皇帝寵信其他人,他就會心生妒忌。

另外,他最初借楊一清之力,最後又不管不顧要詆譭楊一清,搞的楊一清不得不在嘉靖皇帝面前解釋。這事做得讓人覺得很不恥。

不過這其實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人不可能都是好,也不會百分百的壞,有好有壞,這就是人本身的複雜性。

這一時空中,張璁的境遇好些。他如今年方三十六,在官場上也是極有前途之人,即便急功近利,最近的遭遇也能讓他滿足了。

陝西道監察御史,已經是從五品了。

而楊一清確實對其欣賞,志趣相投嘛,雖然隔了年紀,然而這份做事的勁頭與他相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自己想做的事情,發現了一個人可以接著做下去,正常人的念想便是覺得繼承人找到了。

當然這個想法,楊一清只是一閃而過,具體怎樣,還需要看得更多一些。況且,又不是只有張璁一人能入他的眼。

他這個閣老本身提拔的人也多。

現在的兵部尚書齊承遂,還有那個仇鉞。

仇鉞在他當三邊總督時就已經提拔,正德二年,仇鉞作戰有功,也因功升衛所指揮使,這個衛,正是朔方左衛。

因為那段時間楊一清還和王守仁有許多接觸。

王守仁的才能、品性同樣讓他信服和欣賞,所以王守仁統管河套,他也全力贊成。

歷史上,楊一清就以善於發掘人才而出名,上述幾人都是他在任總督時發掘推薦,也全部都與他保持不錯的關係。

不僅如此,正德二年,他卸下總督之位,回京擔任內閣首揆以後,又陸續推薦了些人。

其中最有出息的,便是王廷相。

王廷相與王守仁、張璁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在三十六七左右。王守仁出名最早,張璁最晚,王廷相居中,他已經接了王守仁的位子,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陝西。

其最初顯露頭角,是在弘治十七年,上《擬經略邊關事宜疏》,其中提出如何應對邊關告急形勢的幾個方法,凸顯了其在軍政上的部分才能。

當年,皇帝授其兵科給事中。

可眼看就能試煉任用之時,不巧他父親在弘治十八年去世,於是歸家丁憂,至正德二年方回。

當時楊一清回京任首揆,他見此人邏輯清楚,做事幹練,於是一杆子給人家推薦到陝西。

那次也是特殊的事項,陝西涇陽、咸寧有百姓造反,這在封建王朝其實也不鮮見,這種事不大不小,派大軍是瘋了,完全的消耗民力,但是不管也不行。

後來楊一清想到這個人,朱厚照也有點印象,於是便派此人前往。

沒想到王廷相處理的相當出色,其實很多時候,有些事就看有沒有膽量做,比如說有些人會私佔正軍名額,王廷相敢於禁止杜絕,實在不行他就告御狀。

對於暴民,他是堅決鎮壓,力主‘剿滅人口、掃蕩盡絕’,不能手軟,同時對於猶豫不定的百姓,他則是處處張貼告示,勸戒百姓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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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他處置公正,不怎麼剋扣軍餉,而且他始終認為軍隊要有戰鬥力,缺餉是不行的。

所以王廷相領著一幫人,漂漂亮亮的把這事給辦妥了。

事後,朝廷一看,這真是個人才啊。

於是正德二年底,朝廷為更進一步處理好陝西事宜,便一步提拔王廷相為陝西都指揮使。

正德四年,王廷相在大朝會之期入宮陛見。

其在為官上敢於提出大膽改革主張,在做學問上以經國濟世為務,在軍隊訓練上提出“予儲軍餉”,“振刷兵制”這樣比較中肯的建議,同時在他大出風頭的鎮壓起義問題上,他則認為應當減賦稅以降低百姓負擔。

而且他奏對之時,對自己轄區內的事情瞭若指掌,回答時言辭清晰、思路清楚。

這麼一個三十多歲、年富力強的官員,怎麼能不被皇帝賞識和注意?

所以正德四年的大朝會,王廷相收穫最豐,他說的那些資料一經侍從官核實為準之後,皇帝做主升了他的官,巡撫陝西!

不為別的,能把自己管轄的事情說的很清楚,這就是用心、肯做事。

楊一清看人也真是準的。

不過這次張璁西北之行,又是一大考驗,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

為此,他這個閣老還真得給王廷相再打聲招呼,張璁離開以後,他便在石桌上親自寫起了信。

他是內閣首揆,用的人不在少數,這些事都得他去做,所以這才叫首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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