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重天上,結丹真人們密切注視著下界這個渺小的黑河鎮。

尹揚隨時向青翠山掌門羅真人傳訊報告。羅真人一收到傳訊,立即通傳各派結丹修士。因地靈不是一門一派的私事,關係到整個仙界,所以必須全體周知,共同進退。

結丹修士們都覺尹揚處事得當,只是人手不足,怕搜捕仍有缺漏之處。九重天上,許多距此較遠的門派,本已派了築基修士帶隊奔赴黑河,中途又被勸說回去,以免大家都聚在這個小鎮,礙手礙腳。現在既然已經確定了方略,將各派人手鋪散開去,不再會彼此妨礙,各派真人於是將返回之人又派遣下去,加入搜捕。

這一張大網,不僅覆蓋了黑河千里之內,連整個曹國,都在不知不覺之中,被細細過了一遍篩子。上至國君下至僕傭,每個人的頭腦都像老話講的,“上天青眼有加”,被上界修士的神識掃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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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生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一夜逃出來時,鎮守府裡已經鬧將起來。塗生還怕到了鎮上,這裡的人已紛紛從睡夢中驚醒,披衣出門。不管是出來看熱鬧也罷,受了驚嚇準備逃難也好,一鎮子人湧到街上,他這麼大個個子,如此顯眼,待藏到哪裡去?

他既有這個心思,出府時便著意避開幾處氣派的門戶,只從一個最偏僻的角落裡一道小門出來。鎮守府規模如此之大,出了內院到了外圈,已經是半天見不著一個人影,像這樣偏的小門,連個看門的也無。

聽著外面沒動靜,塗生這才打開門鑽將出去。出來時還探頭探腦,唯恐外面站了滿滿一地伸長脖子看熱鬧的本地人。

誰知竟連鬼影子都未見著一個。

塗生這才醒悟過來:邊疆地區,房屋佈局不同於內地,所以看熱鬧的節奏也和內地大為不同。

他被關押在這裡,自然不能去鎮裡遊玩。但這座黑河鎮,他跟隨拓荒團來此地時曾經走過,還依稀記得。邊疆因地廣人稀,所以不像內地村鎮那般一座座房屋緊挨著,房屋前面自然形成一條條街道。這裡是一大片地方,星星點點灑著些人家,彼此相隔甚遠。不要說鄰里之間雞犬之聲相聞,隔得遠些的,連望都望不見自己鄰居的房屋。

各家既然如此分散,也就無所謂什麼街道,去哪裡都是在野地裡亂走。整個鎮上,只有衙門和鎮守府第相距甚近。從這裡一出來,便和到了野外荒地差不多。

所以鎮守府雖然出了大事,鎮上的居民,隔著那麼老遠,哪裡聽得見動靜。深更半夜,正好睡哩。

塗生初時還十分高興:夜靜無人,如此荒涼,正方便悄悄逃命。誰知走了半天,這方便竟漸漸成了不便。

鎮子既然像這樣規劃(其實就是全無規劃),佔的地方便極其廣大。像內地的鎮子,不要說他是體格超人的天兵,就是個平常人,不用一頓飯的工夫,

早跑出鎮子不知多遠去了。但這個鎮子裡面和野外沒甚分別的黑河鎮,塗生走了半天,仍然還在鎮裡。

塗生一個本該被符咒燒死的人,雖然在昏迷中有那道白光續命,但仍是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劇痛難忍。未受傷時,這鬼鎮子再大,拽開腳步飛奔起來,也是轉眼間便將它拋在身後。現在這個樣子,走一步都是折磨,越走越慢,還說什麼飛奔。

挨到一處人家,外面倚著些個農具。塗生取了把鐵鎬,正好一隻手撐著鎬頭,像根柺杖般在腰胯間拄著。又掙扎一陣,委實劇痛難當,行不得了。

塗生心想:若不早作決斷,到天亮時,就算拼著命逃出這個鬼鎮子,也再無時間妥善藏身。追兵來時,怎生抵擋?還不如……

塗生一咬牙:罷罷罷。不再逃向鎮外,反而就在鎮內東張西望,擇一個藏身之地。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那是常人,以天兵的眼力,仍能朦朦朧朧望出很遠。一邊看,一邊用手裡當柺杖的那柄鎬頭在地下戳著。

他既存了在鎮內躲藏之心,沒過多久便尋著了一處所在,是一片平地之上的一面土坡,且土質十分鬆軟。鎮子裡皆是荒地,大家隨意亂走,但這裡不通向任何地方,去田地、鋪戶、衙門都不從此地經過,所以誰都不會來這裡走動。就算有人偶爾過來,他會放著近處的平地不走,偏來這個土坡上練腳?

選好地方,塗生便竭盡全力,忍痛刨了個深坑。又掉頭從來時路上再走一遍,細心抹掉沿路一切痕跡。做完這件事,這才回到那個深坑,將鎬頭先扔進坑內,想了想,又脫個精光,連包袱一起放進坑裡,這才自己鑽將進去,兩隻長胳膊摟著泥土,將土坑填滿。

塗生十分細心,不但預留了通氣小孔,事先還將些浮土混著幹松的積雪,捻成細末,堆在當風處。待他埋進深坑以後,這一夜風雪,將那堆細土吹在土坑表面,還添了些積雪,掩住新挖的泥土。再過些時候,哪怕仔細察看,也看不出這裡有甚異樣。

從在地牢裡時,塗生便習慣了在地下掘個土坑,赤身睡在裡面。最初只是偶然,漸漸覺得像這樣讓身體緊貼著泥土,穿透琵琶骨的傷痛便能稍稍緩和些。成了習慣之後,這時因為傷勢,估計難以逃出黑河,第一便想到:不如就在鎮裡擇一處偏僻之地,挖個坑鑽進去。

待挖好土坑,塗生又想,當初猜測地牢泥土裡有什麼可以療傷之物,雖然不知真假,但傷勢的確逐漸好轉。那裡既然可以,這裡或許也行?有了這個念頭,這才脫光了將自己埋進土裡。

塗生從不知道泥土裡滲出的那些看不見的細小光點,也並未有意尋找什麼療法。鑽到地下主要是走投無路,沒奈何之下權且藏身。至於療效,只是隨便試試,權當撞一回大運。

這一次,塗生實在傷得太重。雖然因為外來靈氣猛烈注入,僥倖未死,但也算十停之中,死了至少八九停。這些外來靈氣又造成精神亢奮,在鎮守府內和黑河鎮內東奔西走,挖坑隱藏。似這般精力持

續消耗,到了最後,幾乎只靠一口氣吊著這條命。

等到埋進地下時,生命已經消耗殆盡。

頭腦中、身體裡彷彿機簧徹底鬆開,全身一切零件都喪失了動力。又像在烈日下苦苦支撐的小草,用盡了最後一縷水分。

頭腦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劇痛,緩緩沉入黑暗。

死亡將接踵而至。

但在死亡之前,一點星光從泥土中滲出,注入塗生體內。

鬆散開來的機簧被稍稍擰了一下發條,枯萎將死的小草得到了一滴水珠。雖然仍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之下,但塗生仍然活著。

雖是誤打誤撞,竟還真的被他一頭撞上了好運。土層深處彷彿受到感應,又有光點緩緩滲出,注入塗生身上。雖然細小得無法辨識,但每向體內注入一個,都讓塗生得到了一份儘管細微、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因為這些光點,便是修煉之人孜孜以求的靈氣。

這時的吸取和奪氣不同,不是竭澤而漁。靈氣也和自然萬物一樣,自然而生,自然而亡,生死相連,生生不息。所以雖然注入塗生體內,但土地之中,靈氣仍會再生。不至於像奪氣一般,呈現出衰亡之象,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

天亮了。

鎮子裡熱鬧起來,鎮守府內的大事終於擴散到了鎮上。就像最最緩慢的漣漪,過了整整一夜,終於盪開。

但還沒等黑河鎮人好好瞧一瞧這個熱鬧,神仙已經蔽天而來。

一開始,目標是鎮守府,核心是那座梅林。黑河鎮其他地方暫時只是被法陣籠罩。先還僅限於這個鎮子,沒過多久,法陣的威力進一步擴大,從數里到數十裡。等到尹揚開始主持此事,更將包圍範圍擴大到方圓百里。

百里之內,哪怕速度快如飛鳥,個頭小如蟻蟲,任何東西都休想逃脫出去。

在這方圓百里,羽士們的神識交叉縱橫,掃過空中、地面。沒有任何發現。

但九重天上的神仙修士們做事,哪裡會留下漏洞。一遍掃過,緊接著便是第二遍、第三遍。只要稍覺可疑之處,便有羽士飛臨此地,步行踏勘。

似這樣細細過了一遍篩子之後,修士們又施展神通,將神識深入地下,犁地一般,將黑河鎮方圓百里深翻一遍。羽士力有未逮之處,還由築基修士親自出馬,不惜耗費靈石,絕不放過一寸地方。

一次,兩次……一道道神識掃過塗生所在之地,從地表到地下,連塗生本人都一次次被神識籠罩。但這些神識卻都恍若未覺,一次次從他身上滑過。

神隱。

唯有一次,一道特別強大有力的神識深入附近地下,正從塗生不遠處掃過,忽然間一頓,像隱約聽見了什麼似的,朝塗生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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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位五階築基修士的神識。羽士們雖已反覆查過,仍要由築基修士再將百里之內掃視一遍。

這道致命的神識緩緩逼近。

塗生酣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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