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人突然問道:“所以,生了傑克的,是個怎樣的女人?”

傑克還沒回答,亞瑟卻似乎有些驚訝地瞥了惠人一眼。

而灰原初則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掩飾和委婉,直接了當地道:“你們不是在一起很久了嗎?以前不知道嗎?”

惠人白了他一天,“確實很久,但我和傑克在之前,相互之間都沒有提過以前的事情。今天是我第一次聽傑克的事情。而關於我的事情,想來,昨天傑克應該也是第一次聽說。”

傑克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因為沒有特意提起的必要。”惠人強調了一遍道,“……沒有什麼特意提起的必要。”

“畢竟,結果已經是過程的結果了。”傑克也溫和地補充道。

但在這個時候,惠人卻感覺到有一個問題如同梗在喉嚨口,非知道不可。

“所以,那個女人,是個怎麼樣的人?”他轉向傑克,再一次追問道。

“這麼說起來……雨生君,我在你的故事裡,好像也沒聽到你詳細說過關於你母親的任何事情……”灰原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摸著下巴眯起眼睛,“在你的成長中,你的母親又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她為什麼會作為信使的人格代表,出現在你面前?”

惠人沒去問關於“信使”,“人格代表”這些名詞的含義。

儘管這信息量看起來十分重要,但凡是與那個女人有關的事情,他一概不願意去想……他寧可把它們都驅逐出自己的腦海。

於是惠人回頭瞪著灰原初,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回答道:“她是個妓女。夠了嗎?”

“所以,生下傑克的那個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然後,他再一次轉向傑克,執拗地再一次追問道,這次說的更加直白,“既然都說了是個修研者,那應該也是一個賤……對你不好的女人吧?”

傑克卻沒附和。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柔和的聲音答道:“是個很溫柔的人,對我很好。”

“溫柔的人怎麼會想要要修習修驗道。想要泯滅人性?”這次提出尖銳問題的不再是灰原初,而是惠人。

“這不矛盾。一個人是怎樣的人,和她想成為怎樣的人,當然可以不一樣。”傑克搖搖頭道,“在我看來,她其實是一個溫柔到甚至可以稱得上‘沒有願望’與‘隨波逐流’的人……”

他嘆了口氣:“所以,我覺得她之所以會加入修驗道,應該也只是某一天想要改變自己的念頭終於到達了最高峰的結果罷了。但她其實並沒有被修行改變。而她之所以後來也一直在修行……也只是因為,隨波逐流的本性繼續起了作用罷了。”

“這是一開始,在我出生前。”傑克頓了頓,繼續說道,“而在我出生之後,則又是另外一個原因了……”

“因為修驗者不允許她離開了。”他給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桉,“……因為我。”

“剛剛你們覺得,修驗者團體會允許一個孩子在團體中長大,還讓他也一起修行很奇怪對不對?……這其中,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為修驗者們認為,我是……”傑克露出了無趣的表情,“——修驗道的‘護法天狗’之子。”

現場寂靜了片刻。

然後灰原初惠人異口同聲,驚訝地叫出聲來。

“……天狗?”

“天狗???”

只有亞瑟輕輕點頭,輕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資料裡是那個意思……”

傑克攤手道:“嗯,你們沒想過一個問題嗎?作為禁慾的修驗者的一員,又是常年在山中隱居,我的母親是如何懷孕的?——至少對方絕對不是團體內部的人,這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事情。如果這點慾望都到了剋制不住的程度,還有什麼資格來做苦修?”

“但我的母親,就是在某次在英彥山中的參拜修行途中懷孕了。”

“在其他修驗者們的逼問之下,她吐露出來的答桉是——在那段時間裡,其實每天深夜,在其他修驗者都熟睡之後,便有一名力大無窮身材高大,有著又高又長的紅鼻子與紅臉的怪人前來強迫她與之歡好。”

“……沒錯,這個描述,只能令人聯想到‘天狗’。”

灰原初沒吭聲,只是慢慢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看起來你不信。”傑克瞥了他一眼。

“我倒奇怪,修驗者們怎麼就憑你母親的一句話,就相信了這個荒誕的說法……這可是在現代,不是嗎?天狗什麼的,只是古代的民間傳說啊……”

傑克斬釘截鐵:“他們確實信了。”

“——因為所處的情景不同啊,吾友。”亞瑟此時接過話,“修驗道崇拜的物件中,本來就包括天狗。所以,他們自然是比其他人更相信天狗的存在。”

“而且更關鍵的一點就是,這可是在英彥山裡發生的事情啊……”他強調道,“——英彥山啊。”

灰原初繼續一臉迷茫:“英彥山,怎麼了?”

“吾友,常識。回憶一下你從小聽說的常識,所謂‘八大天狗’的傳說。想一想,其中是不是有一位‘大天狗·彥山豐前坊’?這個姓氏,就是指它是居住於‘彥山’的天狗——而彥山,便是英彥山的古稱。也就是說,在日本的民間傳說中,英彥山本就是天狗的族群聚居之地。”

亞瑟耐心解釋道:“——而且,我又要提醒一句,這是修驗道。對於修驗者來說,英彥山與天狗之間又會多出一重特殊的聯絡。”

“英彥山與大峰山,羽黑山並稱,向來被視為修驗道三大入峰修行的中心道場,或說‘聖山’之一。‘英彥山大權現’也是作為山嶽神體被修驗道崇拜的仏菩薩之一。”

“這位‘英彥山大權現’的座下使者,在傳說中恰恰正是‘天狗’。”

“……而在神道教中,‘英彥山大權現’對應的神明之名則是——天照大神御子,化作雄鷹降臨土地的稻穗之神,‘天忍穗耳命’。”

“而回到關於我們之前所提到的大天狗彥山豐前坊——真是好巧啊,長久以來的傳說便是,這位九州天狗的大頭領的正體,可正是‘天忍穗耳命’。”

“所以嘛……“亞瑟悠悠地總結道,”要說在英彥山這種特殊的地方遇到天狗……對於修驗者來說,是一種寧可相信,也不能不相信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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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初依然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於是亞瑟又打了個響指:“而且,你也未免把那些修行者們看得太低了。”

“還有別的原因,對吧?”他朝著傑克努努嘴,“比如他的容貌。”

灰原初愣了下,盯著傑克看了幾眼,終於明白了亞瑟想說什麼,立刻抗議道:“喂喂,你不會想說他的鼻子又高又紅,所以像天狗吧?這不是單純的混血兒特徵嗎?”

“天狗的形象,很可能就是從西方人身上提取特徵,又與別的什麼東西混合而成的哦?”亞瑟笑著道,“我只是告訴你,還有許多原因疊加混合在一起罷了。比如傑克的容貌。”

“——又比如,怪力。”他望向傑克,“我看過你的資料,裡面提到了這一點,你從小力量就遠超成人。”

傑克點頭承認:“對。”

“事實上……”亞瑟繼續抱著肩,慢慢道,“在將傑克收容之後,集團對其進行的後續調查中確實有相關的有意思的內容。”

“在那個修驗者的團體之中,其實長期流傳著關於傑克的一些傳聞,內容包括:出生的時候剛落地,大腿就有力到能將松枝踹斷。三天之後便可自己爬行站立。而在這三天裡,山中的熊與猴子們更是像獻上貢品一般,送來了果實與獵物之類……總之,圍繞著傑克的出生,傳聞中似乎有各種可能只是巧合,卻可以被傳為‘祥瑞’的異像。”

“你們跑題太遠了——”惠人終於不耐煩地大聲叫了起來。

然後,他盯著傑克道:“……反正,那個女人就是在說謊,對吧?因為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天狗。”

“……當然。天狗之子什麼的,修驗者們除了逼迫我修行之外,從來不會當著我的面提起,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發掘到的在我背後發生的事情。而媽媽也一直只是告訴我……”傑克點點頭,“說我父親,是一個同樣入山修行,正好遇到了修驗者團體的外國格鬥家罷了。我覺得這倒才是真相。”

惠人冷笑道:“所以我說,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傑克沒抬頭去看惠人,也沒直接去反駁惠人。

“但她為什麼要撒謊呢?”他只是低著頭,繼續如同回憶一般,用輕柔的語氣慢慢說道,“我覺得……媽媽也只是不想和我分開罷了。她也只是因為害怕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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