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事,我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小童生,可是擔待不起。小爵爺,你這是推我往火坑裡跳呢。這個忙,我可想不出辦法來幫忙。”
常玄振嗤笑一聲:
“程兄,你當我錦衣衛吃素的?前兒日子裡,你藉著我的幌頭將那江都縣裡的大鹽商張慶綬欺負成了一條狗。你這會兒跟我說你擔待不起?眼下,滿揚州城裡,誰不知道東關有個程大膽?”
程恪頭一仰,眼一閉。硬梗著脖子強辯道:
“那也要看是誰吧,對付狗腿子還好說。你要我跟鹽運司那位背景通天的死太監對槓?小爵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常玄振嗤一聲笑道:
“這可不是我看得起你啊,這是我家老太爺的主意。因為知道了你的英雄事跡,尤其是為民請命的浩然正氣,更是欽佩無比。故而才叫我找你相幫。程雲哥,你我既然是好友,你便是跑不掉的,快想個法子先!”
那廂,常玄振一邊說著話,一邊一連串“嘿嘿嘿”的奸笑聲,聽得程恪尤覺刺耳。恨不得拿了茶蓋塞住他嘴。
這個坑貨!
諸般亂線纏繞心頭,程恪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這事兒,得回去後仔細推敲一番。此時,到不宜伸張。
這,也便看出了程恪的性子。越是大事臨頭,越發冷靜。
“那宅子,不會現如今裡頭住的就是老太監吧?”
程恪沉吟了半晌,雖然頭疼。可是自家已然一隻腳跨了進來,斷斷沒有抽身逃跑的道理。何況,他一個無依無憑的小童生,真要是自己臨陣脫逃。那才是蠢到了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富貴險中求,自古如此!
故爾,程恪沒有再回絕,回絕也沒用。他乾脆的問起了細節,一邊在腦子裡細細推敲。
常玄振一聽程恪這聲問話,心中立時大喜。這便是程恪要出手相助了。
說實在話,他活了小半輩子十來年,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特立獨行的同齡人。張揚而不跋扈,精細而又縝密。才華橫溢,氣質出眾。膽大包天,偏偏又聰明無比。
常家舊貴新興,眼下,正是大用人,需要門客的時候。常玄振對程恪早就起了招攬之心。
這樣的人,當然值得他這個掛著公爵家小少爺虛名的公子哥兒結交。
“這到不曾,我著了人打聽過了。眼下我家老宅是揚州城裡一戶姓黃的,做鹽業買賣的大老闆住著。”
程恪即有些奇怪,不是那老太監的宅院嗎?怎地又扯到什麼姓黃的老闆?他因想起來進門前,常家門子誤將他理會成黃家人。故而便疑惑的就要問常玄振。
常玄振先搶著恨到:
“說起來我就氣。我本與那姓黃的老闆好商好量,那老闆本也與我有心過戶。只是過了不到兩天,再去與他訂契的時候,這人家卻突然出手傷人。我等正當防衛,卻被那混賬反咬一口,說我緹騎欺壓百姓!”
程恪當即一拍桌子,轉手指著常玄振道:
“給你下套?!”
常玄振當即也是跳將起來一拍大腿:
“哎呀呀,還是雲哥你聰明。可不是咋地!一開始我還連連解釋,這是誤會。可人家壓根就不理會,只一個勁的嚷嚷著要去衙門告我。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宅院,壓根是是揚州鹽司那位張公公的!”
“慢!”
程恪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似的,伸手攔住常玄振說話。眉頭蹙著問道:
“這裡頭有遺漏!”
“什麼遺漏?”
常玄振立時追問。
程恪卻是沉吟半晌,終究摸不著頭緒。腦子急速轉了幾圈,開口道:
“這事兒,我得問個人。你若信我,便速速叫了他來。”
常玄振笑道:
“我既請你幫忙,自然是信得過你。你且說要問誰,我著了下人叫來便是。”
程恪即道:
“揚州府裡一個訟師,專管與人打官司玩嘴皮子的活計。因為職業使然,倒是個包打聽。這人慣常在江都縣衙旁邊的悅來酒店坐班,一尋便得。你速速叫了人去將他找來,我要問他話。”
“好,我這就去叫了來。”
常玄振一時就下了榻,耷拉著個軟鞋就急衝衝出了門。片刻功夫,又轉了回來。一邊因笑著道:
“那惡婆子倒是腳快,我這正想與你引薦呢。她倒好,自己出門野去了,且不去管她。”
程恪聽了話,便知常玄振這是在說南宮碧落。這廂也是閒著等候,因想起來歷史上的杜撰,便和常玄振說笑著談起了這只母老虎。
不過一番趣談,程恪倒是瞭解了。這母老虎跟歷史上的杜撰到底還是有些區別。
歷史上,這母老虎是刑部六扇門的高手。而他從常玄振這裡打聽來,人家原來是內廷宮女出身。據說,還曾給鼎鼎有名的老太監懷恩當過乾女兒。因為有些身手,便從內廷調動到了東廠辦差。
後來不知怎地,又被打發到了當今錦衣衛指揮使呂紀身邊做了檔頭。
總的來說,這就是個根本不容見於正史,更不為大明行政系統所接納,但是又無法拒絕的奇葩。
不過這樣的奇葩,在大明過去一百多年的歷史上也是屢見不鮮。
譬如英宗皇帝年間的大太監王振,原本不過是個縣衙小吏。卻陰差陽錯成了內廷總管太監,致使大明朝五十萬京營精銳在土木堡灰飛煙滅。
又譬如,成化年間的大太監汪直。常玄振就曾和他閒聊的時候,一本正經的跟他提過。那位權臣,壓根就是萬貴妃跟前的宮女男扮女裝!
程恪當時就凌亂了。
有些時候,程恪都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穿越,小蝴蝶翅膀扇啊扇的扇偏了歷史。還是真實歷史上有太多的隱晦和秘密,他從後世裡的那些史料上壓根接觸不到。
反正,他眼下所待著的大明朝,是個十分奇葩,十分奔放的王朝。與他原本的概念裡對大明朝的認知,很是有些差異。
呃,話說,這位奇葩的母老虎,來揚州做啥?
程恪有些好奇,便隨口問了常玄振。
常玄振卻苦著臉道:
“北京錦衣衛和南京錦衣衛,就如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一樣。雖然同為一個衙門,卻是兩套班子。我們這些南京的,對上北京的,那天然就矮一頭。就跟李鬼遇了李逵一般。何況那位還是個母老虎,你說我敢問麼?”
程恪哦了一聲,又問:
“那她怎地會在你府上?”
常玄振這苦瓜臉就拉的更長了。
“我家這裡,是錦衣衛一處暗所。”
程恪……。
天可憐見的,原來這常府破地兒,居然是一處特務聯絡站。
他這算是自投羅網麼?
程恪下意識就不禁東張西望起來。
這一望不打緊,不知是他心生了魔障,還是事實如此。
這會兒,他再看常府上下。卻突然覺得處處不慎對勁。
譬如書閣外頭那迴廊裡,正端著盒子來回走動的侍女。他突然怎麼看,都怎麼覺得,那容貌一般的侍女總有些鬼鬼祟祟的,好似在一邊走路,一邊竊聽一般。
再往院外山牆上望去,他便隱約覺得,遠處山牆和屋頂上,總有行行綽綽的身影在來回晃動。
一時間,在這大夏天的炎炎夏日裡,程恪突然有種如墜冰窟,渾身發毛的詭異感覺。
這廂,常玄振卻嘿嘿笑著,伸手要去抽程恪袖子裡那本兵書。一邊就樂著道:
“左右無事,只為坐等。不如給我瞧瞧這兵書都寫的啥吧。”
程恪這會兒正發毛髮寒呢,一時就被常玄振突然伸出來的手冷不丁給嚇了一大跳。
他忽一聲側開身子,一邊毛骨悚然的問:
“你幹嘛?”
“看書啊。”
常玄振也是突然被程恪這毛毛躁躁的神情給弄得莫名其妙。
這傢伙這是怎麼了?
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跟中了邪,總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呢?就跟掉了魂兒似的。
他哪裡想到,他這一句自家府邸原來是錦衣衛一處秘密聯絡點,這話頓時把程恪嚇得不輕。
只見程恪突然跟抽風了似的,一把奪過他已然抽出老半截的書。一邊大聲嚷嚷道:
“你嚇著我了,寶寶需要安慰!”
常玄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話啥意思?哪裡來的寶寶?
正要開口問,程恪又冷不丁給了他一記白眼。一邊揮揮手道:
“唉,又給忘了身處何地了。我剛才那句話你自動過濾掉就好。”
“自動過濾?這又是啥意思?”
常玄振抬起手肘就要往程恪額頭上去摸。
怎地好端端的,這會兒突然魔怔了呢?
程恪卻不理會他,只是把手裡兵書揚了揚。一邊賊賊的笑著說:
“你今兒刁難我的賬,咱哥倆還沒算呢。這書,你想看啊?”
常玄振巴巴的點點頭:
“想看。”
程恪嘿嘿一笑:
“好說,出價來買。”
常玄振又點頭:
“哦,我買。不過是一本書麼,我買就是了。你說,多少錢?”
程恪這會兒心底樂開了花,宰羊估啊!這麼喜聞樂見的事兒,他今日這一通氣不順,總算有地方發洩了。
“便宜,一個字十文錢。”
“啥?!”
常玄振高叫著站了起來。
“你搶錢啊!”
程恪擺出一副蔑視的表情。
“啥叫搶錢啊,智慧財產權你懂不懂?專業就得賣高價你懂不懂?我這本書可是實用性很強的,很具有可操作性的寶書。學了就會,學了就能用。這樣高大上的寶書,難道還不直大價錢麼?”
常玄振看著程恪手裡這厚厚一沓的兵書,喉結咕嘟一聲咽了口吐沫。一邊下意識問:
“那你說說,到底賣多少錢?”
“算啊!”
程恪掰開了手指頭,一邊學著賬房先生模樣算起了賬。
“我這書一共三十五萬字,每個字十文錢。三十五萬字,那就是一百五十萬錢。一兩銀子是已籤文倩錢,合計,是一百五十兩銀子。拿錢來!”
噗通!
常玄振立時被這天文數字給嚇得咚一聲,膝蓋撞上了桌角。
他都顧不上喊疼,當即怒氣衝衝的跳起來罵道:
“好你個程雲哥,我今日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程恪笑嘻嘻問:
“啥真面目啊?”
常玄振咬牙切齒的道:
“奸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