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

常玄振半是呵笑,半是苦著臉。一臉糾結的模樣,看的程恪牙都酸。

“我說,大爺,你知道啊?你知道,你還刁難我?”

常玄振卻跳將起來怒道:

“兀那混賬,還有臉說。我書信裡給我爺爺滿滿一頁信札都在說你的英雄事跡。更是為你那本兵書打足了鋪墊,我爺爺聽說有什麼兵書,可是連番來信催促要看。可你倒好,自那日裡從東關署衙別過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我爺爺一怒之下,便將我禁了足!”

程恪接道:

“我不來,你不會打發了人去我家叫我?”

常玄振正鼓著的鬱悶胸氣一時氣癟,片刻,才老臉一紅,悶悶道:

“找了,沒找著。”

程恪剛到口的茶噗一聲就噴了出來。

只見他兩眼翻白,猛拍額頭:

“這世上怎地會有你這麼實誠的娃呢?你不會去東關署衙裡問?”

常玄振不聽這話還好,一聽更鬱悶了。跳起來叫到:

“別提了,娘了個腿地。東關一衙上下都跟遭了劫似的,我下人那日裡去,壓根就沒見著管事的人。”

程恪因有些奇怪,轉頭便問韓碩:

“何故?”

韓碩笑道:

“這倒不怪小爵爺下人沒找著,那日裡通判大人許了我爹爹差事,因連著帶他去府城裡和各家大戶名紳見面。這幾日裡,東關署衙確是忙了些。”

程恪因心底恍然,便暗暗笑道:

“原來是韓太爺升官心切,把手裡人都趕鴨子似的打發了出去活動。難怪常玄振急了。

他便拱手朝著常玄振道:

“不知者不罪,小爵爺今日刁難也刁難過了。這氣可出了吧?”

可常玄振卻依然擺著一副苦瓜臉,鬱郁不爽的模樣,簡直都明貼告示在了臉上。

程恪見他這幅表情,心底覺得好笑。這小爵爺可真是童真未泯,這麼明顯的勾人問詢,他有必要上鉤麼?

你釣魚也找個好點的鉤子啊,你找直鉤算咋回事?

程恪這目光,便東轉西轉,轉到了牆上的掛畫。壓根就不理會常玄振那張苦瓜臉。

這可把常玄振給鬱悶的,苦著臉巴巴的瞅著程恪半天,卻依然不見一絲動靜。彷彿入了定的老僧一般,淡定無比。

無奈,常玄振只得自己開口。

“唉,苦也!”

只是他未及說辭,便先嘆了口氣。一邊嘆氣,一邊還拿眼睛暗暗偷瞧程恪,指望程恪能主動搭話。

這聲苦也一出口,程恪乾脆閉上了眼。只是那頭韓碩先搶著問了:

“小爵爺因何嘆氣?”

常玄振眼前一亮,憋不住就要笑出聲來。廢了老勁硬生生憋了下去。轉臉,那張苦瓜臉對著韓碩道:

“我這不是煩的麼。”

只是他對著韓碩說話,眼神卻壓根就沒離開程恪。

韓碩即問道:

“何事煩惱?”

常玄振卻嗯哼一聲,賣起了關子。

韓碩見常玄振欲言又止,便有些急迫,因追問:

“小爵爺何事煩惱?可與我兩說說。我這兄弟程雲哥可是個機靈人,主意多。說來一起參詳參詳,不定雲哥就能想到妙招。”

程恪這個氣呀!

左躲右躲,就是害怕惹麻煩事上身。卻被韓碩這個豬頭連拉帶拽拽下了水。

程恪恨不得拿大腳板去踹韓豬頭!

雖氣惱,只是挨著常玄振當面,又不好直接責備。程恪便一邊拿腳暗暗踩了韓碩一腳,一邊也苦著臉,滿臉沮喪的問:

我地個天爺,你們這幫傢伙這些天是怎麼地了,怎地一個個的都是煩心事上頭?說吧,你又遇到啥糟心事兒了?”

常玄振一聽有門,當即開口道:

“我家老太爺給我開了個條件,讓我收回我們長房的祖宅。要是成了,有賞。要是不成,免了我的錦衣衛差事不算,還得把我送京師三大營去吃灰。你說我愁是不愁?”

“祖宅?”

程恪不明所以。

“你們家祖宅你不是住的好好的嗎,怎地還要收回什麼祖宅?”

常玄振嘆了口氣,因將這裡頭一番過折說與程恪細聽。

原來,自打永樂初年。太宗皇帝朱棣奪了侄兒鳥位,常家便成了罪臣。尤其是長房常茂一脈,因為曾是惠帝的親近大臣,又在南京城破之時於麒麟門強力抵抗北軍。故而,犯下了彌天大罪。

因則,鄭國公常茂一脈,全被抓了充軍。南京、揚州兩處大宅,便也發配充公,成了廢宅。

百年光陰,到了如今的弘治朝。當今天子聖明,恢復了諸多靖難罪臣的名譽與舊爵。同時,還一併發還了這些罪臣的家宅和賜物。

常家當代家主常經,原為雲南懷遠衛充發的世襲指揮。從正一品的公爵被貶斥到雲南那種鬼地方當五品軍官,常家人百感交集。

只是誰又能料到時來運轉。

一朝醒來,常家復爵不說,還憑空得了南京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事。

家主常經有些發矇。

直到常家人到了南京,常經切切實實的接掌了南京錦衣衛。才知道,這一切原來真不是夢。

而這裡頭,出力頗多的,原來是魏國公府。

其實說起來也不奇怪。

遙想當年,常遇春與徐達是大明開國雙碧。大明朝建基多少大仗、惡仗,都是二人精誠合作而大獲全勝。開國那陣,兩家互為姻親,數代交好。

實際上,常家能拿到錦衣衛指揮使的職位,就是當代魏國公徐輔下的力氣。

常家是南京城的老住戶,可是這一離開就是百年,還是戴罪復爵。按理說,常老太爺剛剛復爵,應該低調為人,謹慎從事才對。

可俗話說的好,有人撐腰氣也壯。常經老太爺千不料萬不料。一到了南京城裡,魏國老公爺就叫他甩開膀子可勁幹。

常經很是奇怪,這,不合適吧?

輾轉打聽了一圈,常老太爺才知道。原來魏國公府上,把他這位新紮指揮使當刀使呢!

具體細節,常玄振也是說不通透。程恪聽了話,大概能估計到是南京六部的文官和勳貴武臣們的傾軋。

只是,常老太爺有的選麼?

他自己本就是勳貴武臣出身,不管是從自身利益,還是個人立場上來說。他天然已經站到了徐老公爺一邊。

於是,常經老太爺燃了。

既然要當刀子,那就來個大的。

就這麼,常玄振鬼使神差的就被常老太爺給一腳踹到了揚州城裡來,要討回自家的祖宅。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壓根就是常老太爺開門三板斧之一,也是他要開啟工作局面的一記暗招。

程恪想的多了,這記暗招,未必不是老太爺對常玄振的考驗。

邊聽邊想,到了這裡,程恪才回過神來。

說是回鄉祭祖,收拾舊宅。回來要房子才是正經目的吧!

“你這房子可有房契?”

程恪沉吟半晌,開口,先是問詢。

常玄振皺眉道:

“房契到是有,原本一直為老家人收著。若是那些個平頭百姓,好買好賣便是。若是有錢的商人,也甚好辦。只是如今這老宅房東,卻是個不好相與的。”

“怎地?難不成房主還是個潑皮無賴?”

這是韓碩插嘴問詢。

常玄振嗤笑道:

“若是潑皮無賴,我連錢都不必太出。我是幹什麼的?”

韓碩啞然,他到是給忘了。常玄振常小爵爺,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千戶官。

常玄振砸砸嘴,冷笑一聲道:

“你們可絕想不到,這房主到底是誰。”

程恪即問:

“是誰?”

“內廷酒醋面局掌事,兼揚州鹽運使司,少監張貴。”

“原來是他!”

程恪恍然大悟。

難怪常玄振覺得此事棘手,也難怪常老太爺派了自家嫡孫親自到揚州府來要老宅。這一把板斧,可真真是大招!

程恪因也一時間就明白了,常老太爺不許常玄振勞動地方官府的意思。

大事小辦,趁著人微言輕,直讓常玄振這個愣頭青打衝鋒。

只是,令程恪還是有些疑惑的是。即便是一個太監,常老太爺,不對,應該是他身後的靠山魏國公。為何要叫了一個半大小子來和老太監打擂臺?

想到這裡,程恪突然毛骨悚然。

真是為了要房子麼?

難不成,這姓張的老太監,才是魏國公的終極目標?

這張公公,什麼來頭?

電光火石之間,程恪腦子裡忽一聲顯出一個人名。

“小爵爺,不知這張公公,和前年去世的大璫張敏張內相,可有關係?莫非,這位張公公是張內相的族親?”

這下,連常玄振都震驚的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你…,你…,你…,你是如何知道的?這位張公公,正是張內相的胞弟!”

“哐啷!”

程恪手裡正端著的龍泉窯茶盅,突然一個不慎,掉落在地,碎的四分五裂。

“這…,這…,這…。這他娘的什麼鬼?!”

程恪心裡猶如湧起了滔天巨浪一般,立時渾身驚顫。

開閘放水,食鹽走私,土地兼併,老宅回收……。“張慶綬、張素庵、楊通判、張公公……。東關街、江都縣、常府、魏國公……,揚州上下、江北藩臺、南京官場,京師朝廷……。

這一連串的人名,官府,事件,勾連。猶如一團亂麻,片刻間一股腦全部湧進了程恪的腦子裡,將他塞得滿滿當當,水洩不通。

程恪那出了名的聰明大腦殼,這會兒猶如後世裡高速運轉的電腦一般。呼啦啦直轉個不停,幾近炸裂!

他這個才十四歲的小童生,到底牽連到了什麼破事兒裡頭去了?

這裡頭,可藏著一隻什麼兇猛無比的惡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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