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開國百五十年,揚州府歷經十朝帝王,舉人進士到是出了不少。
要是在北方省份,揚州文教可謂拔尖。可好死不死的,揚州偏偏在大運河畔,又南臨長江。這是算江南呢,還是算江南呢?
要是算江南,那好,江南十府如今這年頭,比的可不只是中進士的人數。
只出進士算什麼本事?人家比一府出了多少狀元。
要是比有錢,揚州人敢跟蘇州人叫板。比美食,淮揚美味不呈多讓。比美女,那更是除了秦淮行院,就屬揚州瘦馬了。
可是比起文教,揚州人就不敢吱聲了。
以至於世人譏笑揚州是一城鹽販子,揚州人還真沒臉回嘴。
可想而知,揚州市人階層對才子的渴望,簡直到了瘋癲的地步。
幸虧老天垂憐,去年,也就是弘治十五年的壬戌科殿試。揚州人康海一躍龍門,終於辣塊你個媽媽地中了狀元。
其實康海籍貫是陝西,去年中狀元,也是以陝西西安府人身份登第。
不過揚州人哪管這許多。已經等了一百五十年的揚州人,逢人便說俺們揚州狀元康對山。
這說起來倒也不是給自家臉上貼金。康氏自打康狀元曾祖開始就在揚州做生意,四代下來。尤其康海更是在揚州出生,在揚州受教。自然算揚州人。
康家雖然榮登士族,但是族中做生意的依然大有人在。康狀元兄長就在城裡開著三十來家鋪面,做著十幾行的大生意。
如今康狀元去了京城當起了翰林,康家才子的名聲,便落在了族中排行最小的季弟康克寬頭上。
至於康克寬到底算幾分的才子,那就是見仁見智了。
不過康克寬到是十分享受這個第一小才子的稱號,這會兒見眾官員朝他行禮,習以為常,理所當然的揮揮手:
“好說,好說。”
康克寬扇著鵝毛扇子,看他一身衣著打扮,到真像個遺世而立的騷人墨客。只是他扇扇子時候,眼睛總是不不自禁往朱琇瑩身上瞟。頓時讓朱琇瑩心底不喜。
“什麼第一小才子,也不過是個心懷不軌的登徒子罷了。”
這麼一想,朱琇瑩便習慣性的往程恪身邊擠。
”嗯哼!”
一聲假咳,近視眼的朱琇娘聽到聲音熟悉,這才發覺康克寬身邊那中年文士。頓時一陣發慌,只想躲到人群裡不被那文士瞧見才好。
這中年文士豈是旁人,正是朱琇娘自家老爹,朱友檀。
一旁的康克寬倒是心底大痛快。
他這個堂堂第一小才子,注意上誰,那還不得巴巴的趕上來奉承?怎地這一身儒衫的小哥卻躲著他呢。
他又不好明說,要不然露出一丁點喜好龍陽的風聲,那不是毀他名頭麼。
大明朝經過將近一百五十年的物質積累,正處於社會變動前夜,商品化社會和小農社會交替的時期。社會漸次開放,物質文明氾濫。以放浪形骸、縱慾快活為時尚的社會風氣已然有要爆發的跡象。
其中一個鮮明的例子便是-龍陽之風,在南京、蘇州、杭州、開封等大城市就已經漸次流行,成為半公開化的風潮。
不過,再怎麼放蕩,如今畢竟才是16世紀開頭的弘治年間。玩歸玩,只能私下進行。還不至於像萬曆年間那種熟視無睹,見怪不怪到不要臉的地步。
所以才子們這時候放蕩只能拼才名,要是真有人傻到學唐伯虎那樣成日流連妓館,那是要被世人唾罵的。
康克寬這時候就是憋住一肚子鬱悶無處宣洩,好死不死的,他轉頭就盯上了朱琇瑩主動靠近的程恪。
“哎呀,這位公子瞧著眼生,不知尊駕何來?”
程恪人雖在東關,但是存有奪舍前的記憶,也多少知道點這位江都第一大才子的名頭。所以他不為己甚,也恭敬的拱手作答:
“小姓程,今日得見康公子,真乃三生有幸。”
康克寬卻不以為程恪是懂禮,要說呢,一個人看另一個人不順眼,那就怎麼都是毛病。
“呦呵,我怎地不知我有這麼尊貴,何來的你見我一面就有幸?難道我還是趙公明,你見了我我就能點你發財不曾?”
程恪一時語塞,這人分明是要找茬挑釁嘛。
一旁的史進賢顯然是認識康克寬的,立即屁顛屁顛的跑到康克寬跟前,偷偷嘀咕幾句。康克寬點頭哦了一聲。
“哦,原來在對詩啊,這等文雅好事怎能少了我。不過我倒是眼拙,沒瞧出眼前這位程公子也是個小才子呢。要不,咱們比劃比劃?”
程恪頓時厭煩。
今日先是和韓碩比詩,又是和江都學社比詩,這會兒又冒出個第一小才子來要跟他比。
他是來看龍舟賽的好不好,有這麼歪樓的嗎?
拱手抵胸,程恪正要相讓。一旁的看熱鬧還沒走的鄭矬子開了口:
“哼哼,東關小才子,不過爾爾。遇到我們江都真才子,洩了底氣吧。你們東關鄉巴佬還想跟咱們江都城裡人比文,歇歇吧!”
程恪聽這話頓時起毛,就要上前爭辯,一旁陸俊峰趕緊上來拉住他,湊近他耳邊嘀咕幾句。就連朱琇瑩都拉著他直搖手。
這人大有來頭,不好得罪。
程恪莞爾一笑,想想還是算了。拿些後世傳世的名篇去欺負這些不知所謂的傢伙,就算楊廷和的兒子楊慎楊升庵在他面前,也只有被碾壓的份吧。
金手指的力量就是這麼恐怖!
何必跟一隻螻蟻計較呢,好歹他都是快四十的大叔了,勝之不武啊。
這麼一想,程恪笑著道:
“史大人這話有些絕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fengsao數百年。孰高孰低?又豈能爭一時痛快?”
話音剛落,程恪就覺得不對。
眼前一眾人,包括大才子康克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發直。
一旁的朱琇瑩更是痴了一般,只是喃喃的反覆吟誦: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fengsao數百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fengsao數百年……。”
陸俊峰拍拍程恪的肩膀,嘴巴張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臨了才冒出來一句:
“你這孩子,盡會說大話。回去好好讀你的書,給我備考下個月的縣試去。口舌之爭算的什麼本事,功名上榜,跨馬遊街才是好男兒。莫得再胡扯了。”
一邊說,一邊又笑嘻嘻的對著康克寬拱手:
“康公子不必跟這小子一般見識,不過是小孩子家家吹牛皮。咱們還是觀景為佳。”
說了話,陸俊峰給康克寬遞過茶盅,邀他觀看端午美景。
康克寬是被程恪的這句不經意詞句給嚇住了,以至於陸俊峰遞給他茶盅,他都忘了接過。
提到才學,他雖然是個公子哥兒,慣日輕浮。但是家學淵源,對好詞壞詞他自然分辨得出。
只這一句,他腦子裡想到的便是兩闕千古名詞:蘇軾的《浪淘沙》和辛棄疾的《北固亭懷古》。
想當年,三國周郎赤壁,一時多少豪傑。江山如畫,而今卻人去樓空。
這是眼前這小子拐著彎的提醒他,不要仗著自家哥哥的名頭逞能。狀元如何,人家看不上!
他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哥哥備考,曾經帶過他許多時日。那諄諄教誨,嚶嚶叮囑。依舊乍如昨日,歷歷在目。
而今哥哥中了狀元去了京城,他卻少了人管束,整日走馬章臺,放浪形骸。
豈不羞愧乎?
康克寬的臉,霎時變得通紅。
他居然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毛孩子教訓了。而且還教訓的完全正確,以至於他竟然生不起怨恨。康克寬抬腳就要離開。
史進賢糊塗了。
“康公子怎地要走,說句話呀,咱們江都人還等著您長臉呢。”
康克寬抬手就朝著史進賢一巴掌:
“放你媽的屁!”
轉身要走,公子哥兒脾氣發作起來,誰能攔的住?
程恪壓根是一頭霧水,這大才子到是好玩,怎地這會兒一言不合就抽人嘴巴,而且抽的是在他跟前就如趴兒狗似的史進賢呢?”
此時朱友檀出聲道:
“諸位莫攔著,讓他去。當頭棒喝,也讓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好事,好事!”
人群紛紛轉頭看,這才注意到康克寬身邊這位中年文士,卻是眼生,當下都在心中紛紛猜測,卻又個個是一頭霧水,摸不出這人路數。
卻在這時,一聲公鴨嗓子叫聲又突然冒了出來。
“康大哥莫走,你今日出手替我找回場子,我便將我那一對色目美婢送你枕蓆。”
人群聽到這話,頓時心底一惱,旋即又覺得好笑。
這是哪裡來的蠢貨,居然要主動送女人,給自己戴綠帽子。人才呀!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那滿臉肥肉,此時正一頭大汗的張公子。這張胖子一副火急火燎模樣,屁股後頭還插著一支箭羽,滑稽樣子惹得人群鬨笑。
只見那張胖子咚咚咚如地震一般滾到眾人跟前,先賤笑著朝康克寬拱手,又轉過頭朝著程恪惡狠狠瞪一眼。這才又抓著康克寬不放,只一個勁的嚷嚷道:
“康大哥,你便眼睜睜瞧著咱們江都人的臉面被東關一群鄉巴佬拉下麼?妄為你江都第一才子的名頭,你卻認慫?你若是今日能勝了這小子,我那兩個色目美婢,送你添香磨墨十日,如何?”
康克寬哪裡答應,只是一個勁搖頭。無奈這胖子死死拽著他不讓他走,他身材瘦弱,哪裡是這一身肥肉的胖子對手。這便被這胖子託著動彈不得。
一邊程恪看此情形,心中還道,這胖子真是打不死的小強。怎麼連番撮弄他都打不跑,簡直成了狗屁膏藥了。
正要大聲呼喊兵卒再將他拿下,一邊的姚班頭已經朝陸俊峰嘀咕幾句。陸俊峰這才知道眼前這胖子也是個大有來頭的傢伙。於是只能朝程恪嘀咕幾聲,由他在這兒呱噪了。
那廂朱友檀問明白事由。眼珠子轉了一圈,想出來個主意。便朝著張胖子道:
“既然這位小公子有請,史大人又拿不出這許多銀錢來。看張公子這般豪闊,相必是不缺銀錢的。不如張公子懸賞,我出一題。誰勝,賞銀歸誰。可好?”
那張胖子一聽,只要拿錢,就會有人替他出頭。他當即一拍大腿滿口答應。
“好說好說,只要有人壓得這狗娃兒一頭。讓老子今天氣順,老子願意出一百兩。要是這狗娃兒輸了,看他這窮酸模樣,估計也拿不出錢來,我不要他銀錢,只要他身邊這小哥兒陪我一宿便可。”
朱友檀一聽這話當即就怒了。
“放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