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下賭注的嘛,拿他女兒清白做押注,問過他意見了嗎?

朱友檀當即搖手回絕這個約定,就要拉著他閨女拂袖而去。卻不想朱琇瑩並未挪步,反倒笑嘻嘻的拽著程恪袖子,慫恿他答應下來。

看這架勢,朱琇瑩只覺得這賭注好玩,也是對程恪信心十足。渾然不覺,要是程恪失手,失去清白的,可是她自家女兒身。

程恪也是一臉不喜,甩開朱琇瑩的手,大聲斥道:

“胡鬧!”

那張胖子看程恪不應,還以為他是怯了。當即跳著腳要上來拉車朱琇瑩。

卻被朱友檀身邊的隨從一棍子打在手心,疼的他抱著手嗷嗷直叫。拿出來再看,就變成了個豬蹄。

陸俊峰見此情形有些怪異,對眼仔細觀摩了朱琇瑩片許,便發現朱琇瑩原來是個西北貨。又見著朱友檀和程恪這般重視這小儒生。

便笑嘻嘻的開口說:

“哪有這般打賭的,既是賭銀錢。要是程恪輸了,也便陪你銀子罷了,何來拉人陪侍的道理。你這小胖子再這般胡說八道。我就叫人轟你走了。”

那胖子頓時唯唯諾諾的不再張揚,只是抱著手一邊哀嚎,一邊恨聲道:

“那就賭銀子,我要加碼,賭一百兩。要是他贏了,他拿走這一百兩。要是他輸了,哼哼,他倒賠我三百兩!”

說完話,那胖子還猥瑣的朝著朱琇瑩瞥了幾眼,一幅急色模樣,直叫人看著噁心。朱友檀看的額頭青筋直突,心下便計較著回頭要整治一番這張家狗少。

那頭的康克寬此時又猶豫了,他當然對張胖子那對胡婢有所耳聞,妙膚色目,直令人心動不已。

只是礙於朱友檀這位來歷不明,只道是自家哥哥的老友在側。要是舉止一個不當,被朱友檀跑到康海跟前告他一個黑狀,那可是大為不妥。

如今這胖子願意白送這大好機會,只要他露一手就可,他不知該應還是不應了。

這時,張胖子眼見沒人敢應,頓時急了,又朝著康克寬喊:

“康老四,只要你贏,那對美婢不算,一百兩銀子也算你的。”

康克寬就更心動了。

只是這般公然宣揚,他又拉不下臉面來。

程恪開口替康克寬解了圍:

“康公子但應下無妨,如今形勢如此,小生不與康公子對一場,豈不徒遭人埋怨?至於賞金什麼的,咱們不管,只管咱們切磋樂呵一回,可好?”

康克寬心道,是這個理啊。當面不要,後面可以私下兌現嘛。想來張胖子還不至於不守承諾,要是真的轉屁股就不認賬。

哼哼,康家作為揚州城屬一屬二的大戶,還不至於連個販鹽的都收拾不了。

這麼一想,康克寬也乾脆答應下來。

張胖子大喜,當即從袖子裡甩出一帳百兩銀票拍在桌子上:

“康老四,壓死他!”

朱友檀看眾人皆無異議,便咳嗽一聲道:

“某落拓半生,遊歷天下泰半。揚州風華早有耳聞,卻未曾有幸領會。今日得償所願,豈不快哉。眼你二人可以此立意,為我配一首來助興。”

程恪和康克寬對望一眼,彼此一笑。各自提筆沉吟稍許。便在案上刷刷寫開。

須臾。二人又各自收筆。

史進賢嗖的一聲湊到康克寬跟前,拿起紙卷便讀:

畫舫乘春破曉煙,滿城絲管拂榆錢。千家養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

雨過隋堤原不溼,風吹紅袖欲登仙。詞人久已傷頭白,酒暖香溫倍悄然。

讀罷,史進賢一拍大腿。當即高聲叫道:

“果然是揚州第一才子,好詩,好詩。真真是好詩!公子此墨寶便賞與下官吧。”

說話神情,獻媚的模樣,根本看不出剛剛康克寬才給了他一嘴巴。看的眾人都噁心不已。

那廂陸俊峰也拿起程恪所作的詩,掃了一眼,有些怪異的看了一下程恪,卻沒了聲音。

朱友檀正在閉眼聽史進賢誦讀,聽罷,也是點頭不已,覺得康克寬所作確實好詩。因又等程恪的詩,卻沒聽到。不免有些奇怪,便催促陸俊峰道:

“陸訓導為何不讀?”

陸俊峰還未開口,張胖子先跳起來嘎嘎大笑:

“他讀個屁,那狗娃兒不過鄉下窮酸一個,哪裡會作詩。不過胡亂瞎湊了幾句,就被當成才子。才子是這麼好當的?他以為是個人家裡就盛得下一位狀元公?啊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說了話,張胖子還拍手跳腳,賤笑著道:

“廢話少說,拿銀子來吧,快快快。要不然就抓了你去給我當奴。”

朱友檀厭惡這粗鄙的胖子,當即開口:

“休得呱噪,詠詩唱和,何等風雅,哪裡是你這不學無術的無賴有資格置喙的。滾一邊待著去!”

一邊說,一邊朱友檀便走到陸俊峰面前,將程恪的詩拿來看。一邊看,一邊即隨口讀出:

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紅橋儼畫圖。

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

朱友檀當即愣住了。

這詩怎麼有點答非所問?

叫程恪寫揚州風景,他卻寫個什麼瘦西湖。哪裡來的湖?這豈不是文不對題麼?

心底一想又覺得不對。難道這孩子真是徒有虛名?

可看這孩子氣度,還有隨口一句“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fengsao數百年。”如此驚豔,如此宏闊之句章。豈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少年能作得出的?

朱友檀有些糊塗了。

正在他沉吟之時,他抬頭思索。突然猛一眼看到面前煙波爽爽,波光粼粼的湖面,心底彷彿又抓住了點什麼。

難道這詩,是寫的眼前這汪湖水?

他又低頭細細讀了一遍詩句。突然,猛一拍桌子高聲叫起來:

“好一個銷金一鍋子,好一個應喚瘦西湖。好比方,好名字,好,好,好!”

一連三聲叫好。頓時將在座眾人弄得一頭霧水。

好在何來?

朱友檀手指著程恪的詩句笑著說道:

“此地喚作楊家灣,然而從今往後,這地方要改名了。天下西湖三十五,如今又添一座。正好湊足天罡之數。瘦西湖,好一個瘦西湖!”

舉座皆驚,不知道這中年文士卻突然一頭興奮,盡不知在抽什麼風。

可是他是和康克寬相攜而來,雖看不透他路數,想來能和康家相交,也必將是大有來頭的。又有誰敢輕慢。便個個都不敢亂動,只等他抽完了風再問詢其中緣由罷了。

只有那張胖子正在抓耳撓腮,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只恨不得要撲上去將朱琇瑩推倒。

直到一通酣暢淋漓的大笑過了,朱友檀才一把攤開筆墨刷刷刷筆走龍蛇。如此還不停,又是連道三聲好。眾人眼看雍容壯闊,一筆純正館閣體的“瘦西湖”三個大字這便落在了紙上。

直到此時,陸俊峰才恍然大悟。頓時也是連連點頭不已,大聲叫好。

只有那史進賢反倒冷哼一聲嗤笑道:

“這位先生還未評點兩首詩作孰高孰低,只顧著一頭叫好,莫非先生要故意袒護?”

朱友檀看都沒看史進賢,只自己抬頭長吐出一口氣來。

“某觀之,克寬所作,四平八穩。好則好矣,卻無新意。而這位程姓小哥所作,粗看文不對題,似乎不如克寬。然而細細推敲,但只瘦西湖三字,便必定流傳千古,何況還有銷金一鍋子之比。”

他又轉頭,朝著眾人笑道:

“揚州何地?天下鹽商輳輻之所。便如眼前這位胖小子,便是揮金如土。一百兩銀子換在窮鄉僻壤,一戶農人可能一輩子也就賺這個數,他卻隨手拿來下注。這,豈不是銷金一鍋子麼?”

史進賢尤不停絕,還在強問:

“下官但想知道孰高孰低。”

康克寬臉色掛不住了,這明擺著傻子都能看出來,到底誰的詩寫的好。這混賬居然還在喋喋不休問個不停,這是給他幫忙呢,還是挑他短處,讓人笑話呢?

康克寬氣的又想上前打他嘴巴。

朱友檀卻道:

“至於高低……。”

他看了程恪一眼,眼中意味深長,卻只是對程恪一笑。轉頭說道。

“就我之意,我是更喜歡程小哥的詩。只是這詩與我出的題目不全相符,以我之見……。”

張胖子跳起來追問:

“如何?”

周臣笑道:

“平手,二人皆勝。”

張胖子還在發愣,為這個結果糊塗不已。一旁的朱琇瑩卻先笑開了聲,直笑的抱住了肚子蹲在地上抽搐不已。

康克寬此時也想明白了個中關節,也笑開了。看向程恪,抱拳行禮,微微點頭。那意思便是說:

“小兄弟承讓,哥們兒呈你的情,感激不盡。”

張胖子跳起來要反悔,大聲嚷嚷:

“哪有打平手的道理,你們串通一氣在坑我!”

程恪心道,你才知道?只是他笑而不語。那胖子一聲喊,反倒提醒了在座諸人,齊齊鬨然大笑。

胖子抓過案上銀票就要跑路,誰承想姚長子眼疾手快,和李一龍一邊夾著他一個胳膊。當即要打。

程恪冷笑:

“你自己作死,怨得誰來?你即當著眾人下了賭注,這銀票,我自然是要收了的。”

說了話,程恪便從胖子手裡一把搶過銀票,一邊笑吟吟對著康克寬開起了玩笑:

“君子有全人之美,何況美玉在前,怎能讓鮮花插在牛糞上。康公子,二位美婢,可需我替你要來?”

康克寬抱拳:

“今日一遇,是克寬有幸,幸會幸會。這等醜事就莫得再提來打趣我了。”

一邊說完,一邊又對著諸人道:

“今日不想在草頭山下遇見真人,史訓導,咱們就別再丟江都臉面了,乾脆認輸吧。”

話音一落,圍觀這一幕的人群頓時爆發出轟然歡呼。那張胖子被奪了一百兩銀票,猶有不甘,可眼見舉目人群洶洶,他要是再做強硬耍無賴,怕不得被當場打死。

張胖子只能氣的一卷袖子,掩面而去。只臨走還放了話:

“爾等合夥欺我,你們等著。有收拾你們的時候!”

李一龍哪裡管他廢話,鬨笑著將他趕走,轉頭問鄭矬子:

“武一場比過了,我們贏。文一場又必過,還是我們贏。鄭矬子,這下你有何話可說?”

鄭矬子長嘆一聲,拱手道:

“我們認輸,你們贏了,我服。”

說完便扭頭而去,倒是乾脆利落。

那廂李一龍歡喜的一把抓著姚長子,開口便喊大哥。

姚長子這會兒功夫哪裡理會的這個,只喊著李一龍抓住程恪雙腿,一人一邊,當即架起程恪拋上了半空,程恪躲都躲避不及。哪裡還看得出,之前這三人還有過恩怨,打過好幾場架。

“哇哈哈哈哈,咱們東關也出才子啦。居然讓江都第一小才子心服口服。牛啊!”

“是啊是啊,咱們東關二十多年被江都壓著,如今終於能揚眉吐氣啦!”

如此這般感慨,不絕於耳,綿延數里而去。程恪想和朱友檀、朱琇瑩搭話,又哪裡夠得著,早已被歡呼的人群扛著去了東關大牌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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