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柏後來無論是搭各類汽車還是火車,都再也不會產生小時候扒手扶拖拉機的時候那種新奇的感覺了。不過,他從沒有向梅超晉提起過這類事,也沒有怎麼向梅超晉提起老家的事,因為他知道梅超晉不會感興趣。確實,如果不是因為要跟梅斯柏回老家,梅超晉幾乎不會去想鵓鴿嶺是個什麼樣子。

梅斯柏和梅超晉坐上回老家的火車,行駛了近十個小時後,也就是在午夜時分,就到了霞香境內。因為車廂裡人還是很多,所以溫度並不低。少數身體弱的人穿著外套,更多的人是穿著襯衣。梅斯柏和梅超晉都還穿著襯衣,只是有一點點冷的感覺。

梅斯柏昏昏欲睡,神經越來越麻木,昔日的情景在他腦子裡彷彿變成了夢境。梅超晉半睡半醒,忍受著長途旅行的煎熬。父子倆一個在回憶,一個在幻想,但幾乎都和鵓鴿嶺有關。

“好熱!”隔著幾排座位有個粗嗓子的人向列車員抱怨道,“能不能把空調開啟呀?”

當梅斯柏和梅超晉剛上車的時候,因為是在午後,人又比較多,那時候空調是開著的。但是從傍晚時候開始,因為有的人喊冷,列車員就把空調關掉了。這時候,溫度雖然沒有降低多少,但還不至於有多熱。列車員很為難,就說:“我還要看看其他人呀,不能只顧你一個人。這車廂裡一百多人,有的喊冷,有的喊熱,我該聽誰的?”

列車員是個年輕女孩子,長得十分漂亮,穿著整齊的制服,但神情很隨和,並且有一個好脾氣。

“這還不容易嗎?”剛才那人又說話了,“你做個調查不就知道了嗎?我相信喊熱的人會比較多。”

列車員沒奈何,只好開始搞調查了。她先是向大家說明了理由,接著就要大家配合。她依次問了10號、0號、……100號座位上的旅客,結果是五個說熱,五個說冷。

“我再問一個,”列車員說,“56號旅客,你是熱還是冷?”

56號是梅超晉,但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徵詢了梅斯柏的意見。

“我有點冷!”梅斯柏對梅超晉說。

“我冷,別開空調!”梅超晉大聲說,就像故意附和列車員似的。

“不要亂講。”那粗嗓子的人表示抗議,口氣卻還算溫和,接著便沉默了。

梅超晉站起身來,目光尋找著說話的人,當然他是徒勞的,因為那人已經閉嘴了。梅斯柏拍了拍梅超晉,要他坐下。

“他說我亂講。”梅超晉不服氣地說。

“等他說去。”梅斯柏不想讓梅超晉和人家爭吵。

“如果開了空調,溫度低了怎麼辦?”梅超晉問。

“實在不行我就把外套穿起來。”梅斯柏說。

“你的脾氣真好!”梅超晉笑了起來。

“都是出門的,又何必太當真呢!”

說完,梅斯柏又想起自己小時候扒手扶拖拉機的情形,覺得現在坐在火車上實在是一大進步,就算和人發生什麼矛盾也應該感到幸福。

過了一會兒,剛才講話的粗嗓子又向列車員提意見了:

“這車廂又擠又熱,地上髒得不得了,你的服務態度有問題。”

列車員擠了過去,看了看那裡的地面,發現的確很髒,一地的果皮、紙屑,還有泡麵包裝袋等,就說:“知道了,我等一下過來打掃。”

“還要過一下?你真是懶欸!”一個尖嗓子的人說。

“是我懶還是你懶?”列車員不服氣地說,“東西不都是你們自己扔的?你們什麼都往腳下扔,一點素質都沒有!”

“怎麼著?”那粗嗓子又接腔了,看樣子和尖嗓子是一夥的,“你的工作沒做好,反而怪我們?我們要提意見!”

“有意見當然可以提。”列車員倒是很歡迎。

“怎麼提呀?”粗嗓子沒好氣地問。

“那兒有意見簿,”列車員滿不在乎地說,“有意見儘管往上寫!”

“你叫什麼名字?”尖嗓子帶有威脅的意味問道。

“你不要管我叫什麼名字,”列車員說,語氣一點也不驚慌,“我們列車上只認工號,不認姓名。我的工號是65610.”

“你敢不敢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粗嗓子又來勁了。

“你不需要知道,”列車員平靜地說,“只要是這節車廂,只要是這個工號,列車長準能找到我。你們把意見寫下來就可以了。”

“你一張死臉,寫了又有什麼用?”那尖嗓子氣憤地說。

列車員沒有再理睬他們,就往列車連接處擠了過去。到了調節溫度的地方,她就對大家說:“我先開一會兒空調,等溫度低了再關掉,請大家理解!哪位要是覺得冷就請加件衣服。謝謝!”

本以為事情已經平息下來,不料那個粗嗓子還不依不饒,硬是擠過去拿來意見簿,自己寫好意見後還到處問:“還有沒有誰要提意見的?”到了梅超晉面前,梅超晉就要來意見簿,翻開一看,只見剛才那人在上面寫著:“65610號列車員工作懶散,態度刁蠻,應予以處分!”梅超晉問那個人:“這樣寫不好吧?”那人說:“怎麼不好?這就是我的意見,你有什麼意見也可以寫嘛!要是覺得她好,也可以表揚她,沒人會管你!”說完就回座位了。梅超晉在意見簿上寫道:“65610號列車員服務周到,應予以表揚;態度和藹,值得學習!有的旅客故意找茬,別聽他們的。”寫完,梅超晉就擠到車廂端部去把意見簿掛好。

車廂裡面雖然擁擠不堪,賣食品的推車卻頻繁地推過來推過去,伴隨著呆板的叫賣聲:“花生、瓜子、火腿腸、啤酒、純淨水……”

站在過道上的人有的厭惡地扭轉身子避讓,有的坦然地收腹等推車透過,有的無可奈何往座位前的空隙裡擠。有的人實在受不了,就抱怨道:“這麼擠,還賣什麼東西!”但推車人不予理會,依然頑強地在過道上推來推去,口裡不停地吆喝:“花生、瓜子、火腿腸、啤酒、純淨水……”

聽著那叫賣聲,梅斯柏卻在想著小時候吃喝過的那些東西:“蜂蜜……炒蘑菇……煎泥鰍……井水……”

梅斯柏想是想,但也知道那些東西再也很難吃到了,因為即使不是在火車上,也很難見到那些東西了。

午夜過後,車廂裡終於漸漸安靜下來了,同時梅斯柏和梅超晉也實在熬不住了,於是先後進入了夢鄉……

等梅斯柏和梅超晉醒來,天也快亮了。這時候,陸續又來了幾個乘警做保健牙刷、電子香菸、膏藥、玩具等的商品推銷。他們都能口若懸河地介紹產品,不厭其煩地做使用示範,苦口婆心說服乘客不要錯失良機……

梅斯柏朝車廂外望去,夜幕逐漸在消散,田野和山巒若隱若現。經驗告訴他,在車上有兩件事最好不要做:一是吃飯——不但貴而且很難吃;二是上廁所——不但要排隊裡面還很髒。前者他和梅超晉做到了,後者則做不到——兩個人不得不輪流去了一趟廁所。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沿途不斷有人下車,車上逐漸顯得空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個子男人坐到對面的座位上。他很瘦,臉色黝黑,風塵僕僕的樣子,整個人充滿陽剛之氣。他的眼睛很小,可是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種常年在室外勞作或奔波的人。至於是做什麼的,卻難以判斷。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是那種坐在辦公室裡的人。他顯得直率、真誠、正直,並且能吃苦耐勞。

他開啟一包瓜子,但不是自顧自地吃起來,而是先招呼梅斯柏和梅超晉一起吃,但梅斯柏謝絕了。雖然梅斯柏是謝絕了,可沒有馬上移開視線,臉上也沒有一絲輕視的意味。

因為梅斯柏顯得親切,那個高個子就和他閒聊起來。

“一看就知道你們兩個人是父子,”高個子說,“長得這麼像。”

梅斯柏笑著點點頭。

“回家探親還是旅遊來了?”高個子問,一邊還嗑著瓜子。

“探親。”梅斯柏回答道,他又問對方:“你呢?”

“我?”高個子笑了笑,帶著自嘲的口氣說,“推銷的。”

“推銷什麼?”梅斯柏問。

“紅薯、花生,還有別的,都是地裡長出來的。”高個子說。“跑了兩天,白跑了。”

“東西多了是不好賣的。”梅斯柏說。

“可不是嗎?”高個子說,“去年,我家種的捲心菜,喊破喉嚨只賣出去一半,一半爛掉,最後卻沒有賺到一分錢。”

“反正飯是有吃的了,最多不發財。”梅斯柏試圖安慰對方。

“難呢,”高個子說,“種地也要成本,老不賺錢,也不好辦。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用錢。”說著,他又笑了笑:“今年要能賣出一半,我也就知足了。另一半可以放起來,紅薯、花生不像捲心菜容易爛。”

“你有沒有用花生榨過油?”梅斯柏問。

“怎麼沒有?”高個子說,“幾年前,榨過一回。但榨油不也是要成本嗎?能不能賺得回來也難說呢!說不定又是瞎折騰。”

“真是百樣生意百樣難!”梅斯柏感嘆起來。

“可不是。”高個子說。

等到站了,高個子就收起他的瓜子,提起揹包準備下車——他只坐了一站路。

梅斯柏望著高個子離去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老家的經濟狀況。他知道,家裡要是靠種一般經濟作物,也會遇到和那個高個子一樣的問題。至於老家人到底怎樣了,他還得等到家後才能知道。

車窗外的土地顏色和植物已經是和老家一個樣的了,梅斯柏就要回到久別的故鄉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