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趙之龍沉思時,一個兵部的文吏快步走進大堂,趨到他身旁,附耳低聲兩句。趙之龍先是一怔,接著露出一絲莫測的微笑。文吏很著急:“部堂大人,你看怎麼辦啊?”趙之龍好象沒聽見,先接過旁邊的一份公文,細細看了,然後鄭重的簽上自己的名字,遞回去,這才對文吏不急不慢的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文吏答應一聲,急忙去了。

兵部衙門的後院,職方司。

職方司是兵部的十幾個司職中,最為權重的,因為它管著天下武將的敘功、核過和賞罰,它的一勾一差決定了武將們的榮辱升黜,原本這種部門是最為嚴肅苛責的,可由於阮大鋮在兵部的亂搞,漸漸卻亂的不像樣子,現任的職方司郎中,本是戶部一個管糧倉的吏,貪飽吃肥後就想升個大官,於是,一氣孝敬了阮大鋮兩萬兩的白銀,便連升三級,被拔擢為職方司郎中。

現在,他坐在職方司大堂正中的方案後,頭上著“公正嚴明”的大牌匾,手裡拿著兩份筆錄,正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

筆錄上記載的是盧耀陽和劉滄湖對揚州戰事以及自己如何逃出揚州的敘述經過,一筆一淚,厚厚的足有幾十張,記錄的兩個主事這時也都紅著眼,肅立在案的兩側,一人道:“慘烈,實在是慘烈,揚州軍民為我大明流盡了全部的血淚啊,”著有些哽咽:“他們血戰歸來,是有功之人,應該賞!可他們不要賞,只要求儘快返回軍中,領兵殺賊!蘇大人,”望著職方司郎中:“我們一致認為,可以讓他們先官復原職,重回軍中。”

職方司郎中對他們的渾沒興趣,不動聲色的合上筆錄,望他們一眼,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完,手捂著嘴唇,長長的打個哈欠。兩個主事對望一眼,只得做個揖,轉身退了出去。

出了大堂,他們與堂外的盧耀陽和劉滄湖相互一揖,一人欲言又止,還是了一句:“你們唉,等著吧。”完,就去了。

堂中,職方司郎中靠著椅背,竟然眯上了眼睛。按理,他應該親自見一下盧耀陽和劉滄湖,不過看情形,他卻並沒有這個意思。

堂外,盧耀陽和劉滄湖對望一眼,都明白這是在等他們上貢行賄了,臨來前,兩個主事對職方司郎中的貪婪和無恥,在言語間已進行了暗示,可盧耀陽如何肯幹這齷齪之事?他一臉正色,直瞪著堂中的職方司郎中,心想:“國事艱辛,官風敗壞,就是因為有太多這樣蒼蠅腿上找肉的無恥之徒!今日你若不籤,我一定上告朝廷!就不信沒人管了?”劉滄湖乜斜了眼,望著職方司郎中,眼睛裡掠過一絲一閃既沒的殺機,然後他的手慢慢向懷間摸去。盧耀陽望見了,眼中閃過嚴厲之色,劉滄湖深意的一笑,從懷中摸出了一張銀票,原來也是那日在鄭鴻逵的帳中得到的。

然後他在堂外郎聲一報:“敗將劉滄湖請見郎中大人--”

職方司郎中睜開眼,望向他.劉滄湖將銀票示給他看.職方司郎中眼睛亮了,直了直身子,肅然道:“進來吧。”

劉滄湖走進堂來,也不話,只把手中的銀票呈到案上,轉身立刻又退了出去。堂中無人,職方司郎中便也不作假,毫不避諱的去看銀票上面的數字――“憑票即兌庫平銀壹仟兩。職方司郎中立刻眉花眼笑,將銀票熟練的一推,塞到一摞公文之下,然後抓了筆架上的筆,便要在二人官復原職的公文上簽字。

“慢!”盧耀陽突然闖了進來,大聲:“這個字你不能籤,起碼我的字你不能籤!”

職方司郎中提筆愣在那裡,愕然的望著他:“為什麼?”

盧耀陽:“因為髒,不乾淨!”

職方司郎中立刻明白,臉上又惱又臊,瞪著盧耀陽:“你想幹什麼?想清楚了,這是職方司,一筆一勾就能要你的命!”

劉滄湖跟了進來,望著盧耀陽,低聲:“不忍,亂大謀。”盧耀陽也望向他,望著他充滿勸止,卻隱隱還含有別的意思的深沉目光,略停了停,還是望向堂上的職方司郎中:“職方司怎麼了,難道籤個字還要行賄受賄嗎?”

職方司郎中的臉上再也掛不住,狠狠的把筆往案上一擱,站起身來,抄起二人的筆錄和公文狠狠的往堂下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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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片飛落中,他氣急敗壞的大喝:“來人!”

剛才的兩個主事跑了進來,原來他們並沒有走遠,一直在外面注意著這裡的動靜。

“重議!”職方司郎中恨的牙癢癢:“剛才的結果不算,這兩人從揚州私逃,事情萬分可疑,絕不可輕易相信!”他以前雖只是一個糧倉吏,但卻也是作威作福,欺壓良善慣了的,所以官煞氣十足。

兩個主事先望望一地的紙片,再互望一眼,一人拱手道:“大人,哪裡可疑,請具體指出。”

“你!”職方司郎中一時語塞。

本朝正經的士林官員跟後世最大的不同,就是人人標榜氣節與名聲,以耿直犯上為榮,阿諛奉承為恥,只要認為所憑有據,就是皇帝也敢撞,這兩個官員,在職方司多年,熟悉各項工作,自認對盧耀陽和劉滄湖的處置並無不當,加上早受夠這個糧倉吏的鳥氣,阮大鋮又倒了,所以格外硬氣,另一人又道:“現在清軍過江,正是用人之時,如果大人不出不合理處,就應該簽字,讓他們返回軍中,為國效命。”其實剛才兩個主事已經把盧耀陽是史可法學生的事情,向郎中明言了,可這郎中本是一吏,狗眼看人低,認為史可法已倒臺,又自恃有馬士英撐腰,那是誰的帳也不買,非要過者剝皮.

現在被兩個主事一反問,職方司郎中氣的臉都白了:“你們”

這時,劉滄湖已經彎腰一頁頁的揀起了散落一地的筆錄和公文,折一起,上前一步,越過身前的兩個主事,把筆錄和公文送回職方司郎中面前的方案,低聲一句:“大人息怒。”

職方司郎中望著他,見他眼有深意,再看他送公文的手心中竟亮出了一塊玉佩。劉滄湖故意停一下,待職方司郎中看清了,這才用公文蓋住玉佩,輕輕的推到方案上,衣袖揮帶間,又輕捷的把壓在旁邊公文摞下的那張銀票抽了回來,然後輕步退了回去。

職方司郎中怔愣一下,開啟公文看一眼,立刻合上,他是識貨之人,見那玉佩玉質透明,溫潤光澤,隱隱間竟還刻著篆文,便知道不是凡品,其市價恐得七八千兩白銀,豈是一張一千銀票能比的,於是再抬頭時,臉色好看了許多。

劉滄湖把銀票塞回袖中,有意無意讓盧耀陽看一眼,這才對著高案後的職方司郎中一揖:“大人,職等是武夫,話若有不周,還請原諒,而今韃子南下情勢緊張,職等一心只想為國殺敵,報效沙場,此情此心,也請大人能夠成全。”

職方司郎中本就是個見錢眼開的主,花錢買官位也是為了貪墨更多,可不想幾月以來,不但沒如他所想快速回本,反倒為巴結上司,又貼進去不少,正自愁苦,現在一筆順手的買賣就能撈回一半的本錢,他如何不喜,而且這事也確實沒有什麼毛病,應該准予的.於是就裝看不見盧耀陽的橫眉冷眼,嘿嘿一笑,自己給自己打圓場:“難得,難得你們有如此迫切的殺敵之心,為國為民,本官就破例成全你們吧。”完提起筆,在兩份公文上籤了字。

劉滄湖向他深深一揖:“職等深謝大人!日後一定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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