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耀陽面有疑惑,他雖見了劉滄湖抽回的銀票,卻不曾看見劉滄湖背身偷遞的玉佩。職方司郎中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令他愕然,他明白,一定是劉滄湖做了什麼,才令職方司郎中失了銀票,卻依然滿足的在公文上籤了字。

出了職方司,一個文吏捧著公文,領著二人在武備司備了案,便請他們回去等訊息。二人謝過了,走出了兵部,由於在南京沒有住所,兵部便安排他們先住到兵部的官驛館,官驛館就在官街外的不遠處,約五百步,一個書吏領著他們,向那裡而去。

一路,便發覺,南京的民情驟然發生了劇烈變化,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冷清許多,僅有的稀疏行人都是神色惶惶,低頭而過,倒是巡街的軍士增多了不少,農曆五月下午的太陽依然很高,斜照在他們的盔甲長矛上,熠熠生輝,顯出一片肅殺蕭索。

原來馬士英雖然極力隱瞞清軍過江,但揚州失守,清軍過江的訊息還是在城中暗暗傳了開來,漸漸,恐慌瘟疫瀰漫了整個南京城,久經安逸的百姓,聽聞那恐怖的、留著長辮、兇狠無比的北方韃子竟然躍過了長江,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一時驚恐茫然的惶惶無措,大街巷裡,人人都懷著大難臨頭的驚怖,議論紛紛。與此同時,一股大逃亡的風潮,也在急劇的醞釀之中。全城上下,從官員、富商到民,紛紛躲回家中,收拾家當,互相串連,準備出城避難。也就在這時,又一個訊息捲過南京城:皇帝強選秀女了。

頓時,城中雞飛狗跳,如狼似虎的衙役軍士捧著戶帳名冊敲起了一個個緊閉的院門,奇妙的是,人們對出逃的事情反倒遲疑起來,有女的藏女,無女的也開始觀望,思量皇上現在居然還要選秀女,莫非清軍沒有過江?一切都是謠傳,要是謠傳,貿然出逃可不是什麼好事.

盧耀陽和劉滄湖走在街頭,望著絡繹不絕的巡街軍士和匆匆而過的驚惶百姓,心情非常沉重,自清軍年初南侵以來,明軍一敗再敗,一潰再潰,終於潰過了長江,潰到了南京,做為一名軍人,愧疚與憤懣湧滿盧耀陽的心頭。

這時,劉滄湖卻站住了腳步,望向蜷在街角的一個老乞丐,突然走了過去。那乞丐鶉衣百結,頭臉灰白,懶洋洋的斜趟在街角的條石上,眼睛半開半閉,似乎一直在觀察著過往的行人,見劉滄湖向自己走來,他也毫不在意,打個長長的哈欠,閉上了眼睛。

劉滄湖走到他身邊,蹲下來,輕聲兩句。老乞丐眼也不睜,只是衝他伸出了枯瘦髒兮的右手,劉滄湖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到他手中。老乞丐睜開眼,坐起來先把銀子在手中掂了幾掂,然後用眼睛仔細的打量了劉滄湖一番,慢慢道:“等著,晚上給你訊息。”

劉滄湖頭,起身離開。

盧耀陽一直遠遠望著,雖然奇怪,卻也不問,不知怎麼的,經過職方司一事,二人心中隱隱有了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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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他們便到了官驛館,驛丞為他們端來飯菜,二人都是心事紛紜,因此互不話,只是悶頭大吃,吃完飯,驛丞為他們安排了房間,房間一左一右,是個對門。從昨晚折騰到現在,就是鐵打的人也困了,盧耀陽進了房間,倒在床榻上便昏昏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就隱約聽到官驛館後面的巷中傳來一陣的哭喊聲。

哭聲開始微弱,後愈來愈強,而且還伴隨著吵鬧叱喝之聲,看樣子像是有人在強取豪奪,盧耀陽哪還躺的住,騰的站起,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對面的門開了,劉滄湖也走了出來,遠遠跟著盧耀陽去了.

官驛館後面的巷口擺著一轎,轎旁鬧立著一群穿皂衣、持棍棒的衙役,衙役們眼望向巷子裡,觀察著什麼.一個衙役頭卻在大聲吆喝:“快,快!”一陣嘶心裂肺的哭泣中,兩個衙役連拉帶扯的把一個痛哭掙扎的少女拖出巷,塞進了轎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踉蹌的追了出來,跪在衙役們面前,老淚縱橫的把頭磕的山響:“差爺,差爺---求你們了,我老頭孤苦一生,只有這一個女兒,她就是我的命啊,求你,求你了。”

衙役頭十分不耐煩:“老子!這是你家的好事,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日後你家丫頭若是得了皇上的寵信而做個妃子或是皇后,那不用你呀,就是我等的顏面上也多少會沾一光!即便沒那麼好的運氣,只是進了宮,可也是吃喝不愁,富貴榮華,不比和你天天吃糠咽菜強啊!”一邊一邊示意趕緊抬矯走人。

老人傷心的大哭:“大老爺,我家世代貧賤,哪敢有那樣的妄想,你拉了我女兒,我一人無依無靠癆病奄奄,可怎麼活啊--”著,跪走過去,一把報住衙役頭的腿。

衙役頭一個不防,被他抱著,右腳猛一提,然後連踢帶踩把虛弱的老人踢翻在地,口中叱喝:“別不知好歹,這是上命!再敢胡鬧,我鎖了你!”

老人被他猛踢開,下巴磕到了地上,嘴裡流出血來,接著那張嘴看著就腫了,可他兀自大哭,一把又向衙役頭撲去。衙役頭抬腿閃開,不料老人一把撲上了轎杆,死命不讓轎子抬起來,任憑幾個衙役拉扯,就是大哭著不鬆手,轎裡的少女也拼命的要下轎,只是這轎子顯然是特製的,人一上去,轎口的一根橫槓立刻提起,正橫在轎口的中間,少女想鑽也鑽不出,只能焦急哀婉的大哭。

衙役頭火了,提步上前,對著老人的後背連連狠踹,

“住手!”一個聲音響起。

眾衙役循聲望去,大街上像死了人一般的蕭索,商家閉戶,行人繞走,人們只是遠遠的躲在角落裡注視著巷口的一切,寬敞的大街上,有一個人正大步走了過來,是盧耀陽。

盧耀陽穿著兵部特有的絳衣,臉色漲紅,風風火火走過來。見他氣勢極大,衙役頭倒也不敢造次了,停下腳,狐疑的望著他。

“你們是哪個衙門的?”盧耀陽很是氣憤。

衙役頭審視著他,向空中虛拜一下:“府尹衙門的,奉上命為皇上選秀女,貴駕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選秀女?”盧耀陽一聽更是火大,韃子過了江馬上就要兵臨南京城下,南京府不趕緊動員備戰,居然還在選秀女,可事關聖上,他也不便直接反駁,只能壓住火氣:“既然是選秀女,就應該按規矩,一級一級由鄉紳來送,像你們這樣拳打腳踢,強搶民女,就不怕壞了聖上的名聲,獲罪斬首嗎?”

衙役頭:“貴駕是兵部的?”

盧耀陽瞪著他:“我是哪的不重要,立刻把老人和他的女兒放了。”

衙役頭:“這不行,內閣下了死命令,要是今天黃昏前湊不齊一百個秀女,誤了欽命,我們老爺和我們可都要一起擔責任!”

一聽是馬士英的命令,盧耀陽的火氣按不住:“都什麼時候了,內閣還在幹這些汙七八糟的荒唐事,他們難道是想亡了我大明的天下嗎?!你,立刻放人!”

衙役頭見他嚴詞激烈,又摸不準他的來歷,心裡沒底,可自恃有上命,也不能輕易退縮:“這恐怕不行,我勸貴駕一句,為皇上選秀是朝廷的大事,任何人阻攔都是與朝廷最對!”

盧耀陽眼睛一瞪:“你們把人放了,有什麼事,我擔著。”

衙役頭望著他:“你擔,這是皇上的差使,你擔的起嗎?”盧耀陽早看不慣他那副嘴臉,上前一步,一抓住他的胸口:“老人家如此悽慘,你們也不放過,就不怕遭天譴嗎?都了,我擔,有什麼事到兵部的官驛館找我,現在,放人!”

衙役頭臉色一下就白了:“你、你、我們辦的可是皇差……”一邊,一邊使勁要掙脫,旁邊的衙役見事不對,嗆啷啷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都從四下圍上來。盧耀陽瞪著衙役頭:“讓他們把刀放下!”

衙役頭臉憋的通紅,看盧耀陽眼中漸漸露出殺氣,不禁害怕,連連道:“放下刀,快放下刀--”衙役們面面相覷,各自退了一步。盧耀陽想一想,對衙役頭道:“你放了老人和他的女兒,我跟你去衙門,有什麼責罰,立刻落到我身上就是了。”

衙役頭還在遲疑,盧耀陽手上使力,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衙役頭哪還敢不答應,:“好,好,把他們放了。”

衙役開啟轎子,把那少女放了出來,少女十六七歲,容貌很是清麗,只是哭的像個淚人,她撲出轎來,與老父抱頭痛哭,然後又向盧耀陽拜謝,盧耀陽感傷不已,把兵部剛給的幾錢碎銀塞到她手中:“走吧,先找個地方躲躲,過了這幾天再回來。”少女抬眼望著他,淚眼中滿是感激,在地上磕個頭:“謝大人。”

南京府衙門。

一個高瘦的身影正焦灼的拈著鬍鬚,在空闊的大堂裡走來走去,他四十多歲,長臉尖嘴,眉毛短粗,鼻孔下還有一個顯眼的黑痔,便是南京知府韓熙了。現在南京府衙裡所有的衙役連同牢裡能用的看守都已經被他派出去,爭分奪秒的把城中像樣的未嫁女子濾一遍,目標就是在天黑後,為內宮湊齊一百個秀女,眼望著日頭漸漸偏西,時間已經不多了,可秀女才選了不到一半,韓熙越來越著急。

當然他心中還有一種更深更大的恐懼,像利爪一樣揪扯著他,使他心內冒煙,坐臥不寧。

腳步聲響,一個衙役頭跑了進來,韓熙停住腳步,劈頭就問:“你們這一隊的那幾個選完了嗎?”

衙役頭在大堂中間站定,低頭:“本、本來選好了,可讓人攪和,放跑了。”

“什麼?”韓熙的眼睛瞪了起來:“你們辦的是皇差,誰敢攪和?”

“他、他是兵部的,的,的……”

“兵部怎麼了?”韓熙吼道:“誤了皇上的大事,誰能擔的起?”

“的也這麼,可他非要來見你。”

韓熙:“蠢貨,你個蠢貨!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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