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劉崇望抵達新安。

初六從長安出發,劉崇望一行星夜兼程走了五天,此時早已人困馬乏。

這時正當嚴冬天氣,天上彤雲密布,地上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雪早下得密了,作陣成團空落,鵝毛忒殺堪憐,大河凍住舟船,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四野無人,長空飄絮飛綿,三千世界玉相連,冰交黃河兩岸,凍了十來天。

李巨川哈著熱氣,搓著通紅的雙手,請示劉崇望道:“相國,雪太大了,要不歇一腳?”

劉崇望點了點頭,命大隊就地休整,自己從扈蹕警衛裴盈昌手裡拿過包裹,換上官服,佩好印信,帶了橫刀,拿了條步槊,與數十名文武離了大隊,取路朝新安城門去了。

由於朱溫突然叩關,王宗暗還在河內跟李罕之決戰,大批商船行至新安便停住不前,孟津渡口已經被各色船隻擠得滿滿當當,新安一帶也滯留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大量商賈行人。

東直隸已經打的天翻地覆,這裡依舊是一副太平景象。

戰事不知何時結束,聚集在新安的賈人越來越多,本地攤販抓住商機,亦開始雲集在黃河南岸做起各種買賣,人口之多,接踵摩肩,揮汗如雨,街市繁華,熙熙攘攘,沸沸揚揚。

本地小商販喜笑顏開,都巴不得洛陽戰事再拖上個一年半載。

滯留在孟津和新安的貨商旅人多是愁眉苦臉,卻也不敢輕易北上東出,萬一有個好歹,這回就會血本無歸,困於此地的商賈旅人,整日尋找消閒之地,借酒澆愁,醉生夢死。

劉崇望率一千鐵鷹衛士,徑直往新安東城門走去,一行人驚起了一片混亂,但看清這些人的穿著打扮發現是官軍之後,城外的草市酒肆很快又恢復了熱鬧,彷佛不曾慌亂一般。

一番打聽之下,劉崇望終於得到了新安兵馬使張國德在城南的訊息。

劉崇望沒有進城,直接奔城南的捧日都軍營而去,可到了軍營講明來意之後,劉崇望卻失望的被告知,張都頭行獵去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劉崇望不動聲色,出示兵部印信公文之後,捧日軍判官和參謀親自接待了他們,說劉崇望等上差稍作休息,等張國德回來。

除了沒見到張國德,捧日軍參謀長安排的也極是周到。

酒菜紛紛端上,讓劉崇望一行敞開吃喝,酒不夠添酒,肉不夠加肉,一眾鐵鷹衛士自打離開長安就再沒怎麼見過葷腥,一連五天冒雪行進,吃喝都隨時斷頓,更別提酒肉管夠了。

這一番吃喝大夥兒直吃得天昏地暗,劉崇望則是淺嘗輒止。

韓偓亦是,李忠國則是侍劍而立,警衛裴盈昌和李文博四處觀察。

張國德是劉崇望親自選拔任命的捧日軍都頭,朱溫進犯洛陽之後,劉崇望本以為張國德會帶兵去洛陽協防,不想張國德不但沒去,還有心喝酒打獵玩女人,劉崇望這個氣啊。

滿是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右手一直按在腰間佩劍上。

宰相殺心漸起,他在等張國德回來,捧日軍參謀的一些做派也引起了劉崇望的懷疑,每當他提出一些問題和要求,那參謀總是藉故離去,之後又匆匆返回,往往這一來一回之間就會有了主意,眼看著天色將晚,劉崇望再按捺不住,決定出去轉轉,親自一探究竟。

劉崇望正要走人,豈料那參謀又急吼吼的來了。

“都頭回營,請上差中軍相見,都頭備了酒宴,親自為上差接風。”

一眾警衛都要跟著劉崇望,被劉崇望制止。

“我去去就回,致光,文博,隨我走。”

劉崇望帶上韓偓和李文博,領了十名武士,隨捧日軍參謀去了。

眾人不敢頂撞,只得高度警惕起來。

捧日軍參謀領著劉崇望一行來到一處僻靜的別院,但見院牆整雅緻,竟是別有洞天,韓偓嘖嘖稱奇,這張國德真不是一般的會享受,參謀上前抓起銅環叩門,裡邊吱呀一聲。

半邊門向裡開啟了一條縫,竟是一個滿頭青絲的女人探出頭來,原本帶著慍怒的臉上瞧見是參謀官,立即笑靨如春,半個身子探了出來,笑盈盈道:“參謀長又來叨擾將軍作甚?”

“還有,楊成沒叫將軍去洛陽了罷?”

“聽說那朱溫不是個易於之輩,請參謀好好謀劃,不要讓兵部把將軍派去洛陽打仗。”

參謀官不耐煩道:“說的輕巧,他歸兵部管,我聽調樞密院參謀部,怎麼給他謀劃?朝廷已經委任宰相出鎮洛陽,再拖延推諉下去,等相國到了新安,看他怎麼向上頭交差!”

劉崇望這才看清那個女子,蔥綠的背子,月白色短襖,鵝黃色的襦裙,款款婀娜多姿,動一下便眉目生情,若不是劉崇望見慣了美女,歲數大了變成了老頭子,此刻定然呆了。

參謀抱怨了幾句,揹著劉崇望一行斜眼使眼色示意那個女子。

美女看了一眼劉崇望和隨行的武士,趕忙掩住口鼻,好掩住那看著就能感覺到的粗鄙之氣,然後狠狠剜了參謀長一眼,惡狠狠道:“將軍正和公子對弈,叮囑不許外人打擾。”

“莫要再說笑,這是兵部特使上差,快帶我去見將軍。”

說罷揪住女人,湊到耳邊低語了幾句。

看那女子與這參謀眉來眼去,說不定兩人暗地裡有一腿,劉崇望臉色愈發冷酷,深深吸了一口氣,兩人滴咕了一陣,那女子又剜了參謀一眼,這才正色道:“那你就快進去吧。”

“將軍都等著急了,下次記得麻利些。”

參謀這才引著劉崇望一行進去,路過門口時,那女人躲的遠遠的,生怕又髒又臭的糟老頭子劉崇望蹭到她,劉崇望不以為意,連日風塵僕僕餐風飲露,身上自是酸臭難聞。

進得裡邊,是座一進小院,院中有一顆杏樹,劉崇望咂舌不已,這不過是張國德的臨時落腳地點而已,就弄的如此有講究,如果是他駐在之地,還不知道要奢華成什麼樣子。

單衝這藏嬌小院,劉崇望覺得自己被騙了。

劉崇望討伐西川的時候,時為校尉的張國德立了不少戰功,還是劉崇望的中軍親衛,劉崇望看此子可用,於是將其提拔為神策軍京西行營捧日軍權知兵馬使,不久轉正都知。

但看現在這副做派,腐敗的非常快,怕是連仗都打不動了,難怪到了新安就不肯走了,洛陽新安不過一山之隔,卻是人間地獄兩重天,東都百姓慘遭蹂躪,家破人亡,白骨遍野。

新安卻是歌舞昇平,宛如人間天堂。

推門進屋,只見個中年漢子一身灰衣端坐炕上,連外袍都沒罩上一件,聽見動靜便示意參謀看座上茶,劉崇望不摘斗笠,澹定坐下,從懷中掏出臘封竹筒,遞給那個參謀官。

韓偓道:“這是宰相劉崇望劉相國的調令,東都危急,命捧日軍儘速發兵!”

參謀官麻利的把竹筒上的臘封起開,抽出裡邊的羊皮紙,雙手捧給張國德,張國德抬手接過開啟之後,隨意掃了兩眼便放在身邊的桉幾之上,徐徐道:“上差連日奔波辛苦了,先別著急走,這麼大的雪,這麼冷的天,朱溫不會攻城的,某特備了酒菜為諸位上差接風。”

說罷一指參謀官劉權,沉聲道:“參謀長還不帶諸位上差前去?軍營裡的粗飯雜食怎麼能拿來招待兵部上差?你好好招待各位上差,劉相公和兵部那邊,我自會寫信說明。”

然後又對韓偓和顏悅色道:“某今日行獵不慎跌了右腿,就不去湊熱鬧了,有事找參謀就是。”劉崇望一直沒說話,也沒摘避雪斗笠,雙眼隔著流蘇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張國德右腿褲管膨脹鼓塞,應是打了夾板一類的東西,劉崇望心頭登時一沉,偏偏這個時候傷了腿……

參謀劉權道:“你倒是輕巧,我又怎麼跟樞密院和韓偓那廝交差?”

張國德笑了笑,擺手道:“監軍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監軍可是廠公的親信,只要內侍省不告狀,捧日軍文武就都不會受罰,等劉相公的大軍到了,我就跟相國去洛陽。”

參謀這才安分下來,奚落道:“你好歹是宰相擢升的都頭,怎的如此怕死?”

張國德道:“朱溫豈是好惹的?當初帶著三萬人堅守同州,王重榮領兵十萬打了半年都沒打下來,黃巢、李昌符、李思恭、孫儒、張播、朱瑾、時溥、朱瑄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相國主力不到,某去洛陽就是送死。”

劉崇望和韓偓雖然沒有露臉公佈真實身份,但明面上擺出來的身份卻是旗牌邸報使,可是這張國德卻是敢當著兵部旗牌邸報使的面說這些話,絲毫不掩飾自己怕死,膽子真的大。

“行了!”

劉權不耐煩,轉身看向韓偓道:“諸位上差請隨我來,飯後還有好戲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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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一副意味深長的笑意,看得劉崇望好不生厭。

“將軍!洛陽危在旦夕,楊總管獨木難支,還請捧日軍交待下來,何時才能出兵?”

洛陽形勢眼看就不可收拾,韓偓哪裡有心情在這尋花問柳,就算要在新安尋花問柳,也必須得著了張國德一個準話啊,豈知張國德臉色驟然一變,拍桉數落起劉崇望一行人來。

“這麼大的雪,我怎麼出動?冒然開赴洛陽,萬一在路上被汴人伏擊,把捧日軍一萬將士葬送了,我如何對得起劉相國的提拔之恩?如何向朝廷交代?二位上差說的輕巧!”

“某乏了,有事明日再議!”

說罷一揮手,示意參謀長劉權帶劉崇望一行出去,韓偓被劉權連拉帶拽的請了出去,沒想到見著張國德還不如不見,發不發兵倒是給個痛快話啊,這麼拖著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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