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大的事, 耿家都成了笑談,李臣簡回來的路上,正巧碰見通房跳角樓的鬧劇, 便讓辟邪將車停在一旁,遠遠看了一陣。

“爺是瞧著她跳下來的?”雲畔些悵,喃喃說,“出身不好的女子,也可憐處,一個名分要靠命掙, 結果弄樣。”

夫人說錯了, “要名分本不為過,過就過在心氣兒高。她肚子裡懷著孩子,難道耿家會讓庶子的母不明不白嗎,好賴會給她個正經出處的。可她鬧,怕不是只想當妾室, 而是打著當正室夫人的主吧!”

惠存聽了, 暗暗朝雲畔吐了吐舌頭,“是不是我鼓動她過,把人給害了?”

雲畔搖了搖頭,也不能說鼓動過,是徐香凝自己沒權衡, 就如夫人說的,心氣兒高的緣故。

王妃說:“咱們進香回來, 就聽說那通房給賣了。才掉了孩子, 也不容人把身子養好,不是存心要她的命嗎,耿夫人也是個狠人, 下那手。”

惠存心裡終究存著三分愧疚,猶豫道:“要不咱們打聽打聽,她如今人在哪裡,花錢把她買下來吧,也算救了人家一命。”

雲畔抬起頭,看了看夫人,看了看王妃,不知那二位是什想法。

結果自遭王妃反對,“你一個閨閣女孩兒,管那閒事做什?她懷了你未婚夫的孩子,掙名分大動干戈鬧名滿上京,你該慶幸自己沒嫁進耿家,否則遇見樣的妾室,你一輩子都雞飛狗跳。你如今還救人家?我瞧你是把腦子凍傻了!”

惠存挨了數落,不敢反駁,巴巴兒看看祖母。

夫人夾了一塊白燠肉放進她碗碟裡,打著馬虎眼,“快吃快吃,蘸韭花醬,味道最正。”

惠存沒辦法,自是不敢再言了,反正王妃的思是休管他人瓦上霜,再說徐香凝本就不是什好貨『色』,倘或心不貪,也不至落樣下場。

後來一頓飯罷,一家人對坐著吃了香飲子,哥哥和嫂子禮告退,回他們的院子了,惠存忙站起身也辭了出來,順著木廊追上,叫住了雲畔。

雲畔回身望,見她匆匆趕過來,便問:“怎了?事要託付我?”

惠存支吾了下,覷了覷兄長。

李臣簡知道她們話要說,背著手慢慢向前踱,只聽惠存叫了聲阿嫂,“那個徐香凝……”後便是唧唧噥噥的咬耳朵,再也聽不真切了。

雲畔認真聽她說完,笑道:“我知道你的好心,我也覺她可憐,縱是你不說,我也打算幫她一把。只是樣品『性』的人,沾染是沾染不的,誰也不知道她存的什心。我想著,打人把她贖出來,另賃一處屋子讓她養身子。等她恢復了元氣,到時候就讓她奔自己的前程吧,咱們幫人幫到裡,也就差不了。”

惠存一聽,高興不已,拉著她的手說:“謝阿嫂,你是世上最善心的阿嫂。”

雲畔抿唇笑了笑,自她當上爵夫人,諸事都求小心謹慎,其實慢慢已經失了本心,變水火不侵起來。自己雖是不願的,卻也沒辦法,誰讓現在處境維艱。唯在種小地方花些錢,無傷大雅地救下一條人命,似乎並不損害她的口碑。因此在惠存抱著她一通撒嬌的時候,她便憨憨地笑著,自覺十分受用。

姑嫂兩個商議一陣,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李臣簡聽見她腳步匆匆趕上來,回頭問:“她纏著你救那通房?”

雲畔嗯了聲,“惠存覺她實在可憐,剛沒了孩子,給賣了,怕她活不下。”

李臣簡臉上顯出一種無奈的神情來,“真不明白你們些女孩子整日在想些什,一會兒捉『奸』,恨不將人凌遲,一會兒同情人家,要救人水火。”

雲畔笑著說:“爺不懂,女孩兒也女孩兒的道江湖。分寸地幫人一把,對咱們來說是舉手勞,對旁人可能是活命的機會。”

李臣簡聽了,才現女孩子的世界原來也熱血。前他並不懂女人,為大姑娘只沉溺春花秋月裡,本能地趨吉避凶,現在看來好像不全是。譬如他的妻子,是他閱不盡的一幅長卷,如千里江山一樣,一重一重的風景。她的審時度勢、她的蕙質蘭心、她的善解人、她的果決無畏,每一樣都讓他喜出望外。

只是遺憾……她對他總是缺乏濃烈的感情,彷彿僅僅是找到一個合適的人,敬如賓地在一起活。個人可是他,換成另一個人,問題也不大。他時候不言不語,卻耿耿懷,好像些庸人自擾,但不時就種感覺湧上心頭——別人是在婚前牽腸掛肚,他卻是在婚後患患失。

想是因為喜歡,他從來不諱言自己喜歡她,並不是一眼深愛,是那種久處不厭的難。夫『婦』間,能做到樣便夠了,當若能更深邃一些,那就更可喜了。

“明日我休沐,邀夫人出逛逛吧!或者拜訪一下岳父大人,再舒國府看看姨丈和姨母。”

雲畔訝異地抬起頭來,他尋常總是忙,從成婚到現在,也只新婚宴客那會兒一齊過瓦市。平常總是他主外,自己主內,絲毫不『亂』。今日聽他說願陪她出,竟像一種額外獎勵似的,她眉眼彎彎望著他問:“真的嗎?說話可要算話!”

他說自,“明日我把務都推了,陪你一整日。”

她高興起來,挽住了他的胳膊說:“那我想桂園給阿孃上柱香,姨母那裡我前幾日過了,倒是爹爹和金姨母,陣子沒見了,咱們瞧瞧他們吧。”

他說好,看她笑靨如花,心裡便歡喜。

回到內室後,她立刻讓女使們預備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自己一樣樣檢視,替他選了一件鷹背褐的圓領襴袍,自己則是銀褐褙子配上石英的旋裙,兩套衣裳放在一起讓他看,追著問他好不好。

她很懂美,哪裡什可挑剔!他捧場地往身上比了比,說:“甚好。”

她像個長久不出門的孩子一樣,夜裡竟還輾轉反側,他轉過頭問:“怎了?睡不著?”

她在昏暗中靦腆地笑了笑,“我想起要與你一起出門,不知怎,些睡不著。”

他一本正經“嗯”了聲,“看來是不夠累。”一面靠過,緊緊挨著她,“要不要我助你累一些,好早早睡著?”

雲畔一聽就知道他在打什主,可是兩個人夜夜睡在一張床上,過縱『性』了,怕他身子受不住。忙閉上眼睛說不必,“我已經困了,就睡了。”

他貼在她耳邊,輕輕一笑,“夫人近來,是愈替我著想了。”

那曖昧的語調叫人心頭慌,雲畔縮了縮脖子說沒,“我是真的困了。”

“真的?”他在她耳垂上輕齧一下,“那讓我摟著你睡,好不好?”

誰能拒絕魏國的熱情邀約呢,她原本是想推脫的,結果最後還是說了好。

天寒,床上已經準備了兩床杯子,一人一條睡舒坦些,但聽見她松了口,他很快便鑽進她的被窩,心滿足把她擁在懷裡,由衷感慨著:“身邊人可真好,夫人香軟……”

自從在軍中受了箭傷,他到冬日就很怕冷,當初那支箭『射』傷了他的肺,能活下來,也算撿著了一條命。可惜年少時寒冬臘月敢下河的豪邁,如今是再也不復見了,身子骨和早前比,確實不可同日而語。

所幸她在,她的光芒照耀了他。就樣偶爾抱一抱,他的懷裡還是溫暖的,可擁而眠。從前的自己很孤單,場面上與誰都處好,但與誰都不真正親厚,自從了她,種孤獨慢慢縮減,變成一個林檎,一顆橄欖……

他們是夫妻,也是朋友。也許她很至交,可自己的密友,好像只她一個。

雲畔捋著他的脊背,彷彿自己細細的臂膀能給他帶來溫暖。後來什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了,反正一夜好眠,第二日起來精神很好。

待洗漱妥當,挪到外間,一面吃酪,一面傳姚嬤嬤進來說話:“郡主好心,見不人受罪,嬤嬤今日派人跑一趟吧,找見那個牙郎,想法子把徐香凝買下來。她現在身子弱,找個地方安置她,要是能夠,請人照顧她一些時日,等她緩過來,就由她吧。”

姚嬤嬤聽罷,道了聲阿彌陀佛,“二位真真是菩薩心腸,要是換了旁人,管她死活才怪!”

“總是一條人命。”雲畔道,復想了想吩咐,“再留些現銀子給她,要吃什要喝什,也好差遣別人。”

姚嬤嬤應了聲是,“不過從那高的地方摔下來,掉了孩子,雖保住了命,將來也是一身的病,醫也醫不好了。終是夫人和郡主積德善,那我就辦,怕萬一晚了,被人搶了先。”

雲畔頷首,看著姚嬤嬤走出上房,自己坐在圈椅裡也思量,可憐人必可恨處,徐香凝先前做通房是身不由己,但後來懷孕、跳角樓都是自己選的,一步錯,步步錯,最後竟弄成了個樣子,實在令人唏噓。

李臣簡換好了衣裳從裡頭出來,見她坐在圈椅裡出神,過碰了下她的肩,“怎了?”

雲畔回過神來,哦了聲道:“沒什,我才打嬤嬤出辦事來著。爺先吃點東西,我已經讓人過侯府傳話了,金姨母知道了,必定會先籌備起來的。”

時至今日,就算金勝玉已經過門成了侯府的當家主母,自己在稱呼上仍舊改不過來,還是管她叫姨母。在自己心裡,母親終歸只一個,再也沒法那樣叫別人了。因事她同金勝玉告過罪,金勝玉也能理解,到底她母是縣主,就是照著出身來看,也沒人當起她一聲母親。

因李臣簡今日不必上朝,早晨的時光可不緊不慢地安排。

兩個人吃過了早點,讓人將帶侯府的禮物都裝了車,先往桂園了一趟,給阿孃進了香。待磕過頭,雲畔也和阿孃說幾句體己話,說爹爹如今很安分,後來的續絃夫人掌家是把好手,家業把持滴水不漏,早前半敗的侯府,如今已經了新氣象。

夫『婦』兩個蹲在火盆前燒紙,火光掬了滿懷。

李臣簡一直等她說一說自己的境況,可她似乎把自己忘了。

“岳母大人應當更關心你是否安好。”他委婉地提點了一下。

“我?”雲畔笑了笑,“我人到了裡,阿孃見了,就知道我很好。我每常想,果真阿孃把未享盡的福都給了我,我總懷愧疚心,覺我現在樣的日子,是拿阿孃的壽元換的。”

他驚訝她的想法,“你其實大可不必樣想,人來世上走一遭,誰都不是誰的附庸,今世受了苦,來上天必會補償,和兒女沒什幹。你就是你,如果你覺現在過很好,那是因為你自己也足夠好。”

他說一本正經,彷彿害怕她妄自菲薄。雲畔笑起來,點頭不迭,“我知道了,因為我原本就是好人,所配上現在的好日子。”說著望向阿孃的神位,真切地說,“阿孃,我真的過很好,真的。”

話不單她母親聽見了,他也聽見了。似乎千言萬語,都不及她由衷地說一句,婚後很好。

可她也抱怨,輕聲說:“就是我們爺,實在忙累,我希望他常今日樣的閒暇時候,讓那些陰謀算計離他遠些,讓他好好松泛松泛。”

是一個妻子最樸實的願望,他穿過火光深深望她一眼,她低垂著眼睫,臉上一層莫名的哀傷。

因為政局動『蕩』,讓她日日懸心了。離開桂園登車,彼此在車內靜坐著,他牽過她的手握在掌心,雙眼雖目視前方,但說的話卻讓她心頭暖。他說:“巳巳,我不知道場風波什時候能塵埃落定,但我答應你,等一切平穩下來,我一定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如今的年月裡,一個男人能答應守著你,便是最好的承諾了。雲畔說好,“我等著天晴地朗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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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知道還要等久,但好歹個盼頭,兩個人脈脈一笑,便覺好日子就在前頭了。

桂園距離侯府一段路程,馬車慢慢過,要走上兩刻鐘時間。今日天氣不好,陰沉沉地,好像要下雪了,瓦市邊,小食攤子上正蒸著糖糕,白『色』的煙霧包裹著穿的人,雖是趕集的時辰,好像也不如往日熱鬧。

順著汴河的河堤一直往前,那是上京權貴雲集的風水寶地,楚國府就坐落在前面。他下識朝外望了眼,正見一個人進入府門,仔細看,好像是耿煜身邊副將。

雲畔不知他在看什,便順著他的視線望過,“楚國府到了?”

他含糊應了聲,並沒提及其他。

“前幾日,幾位和楚國夫人私交甚好的夫人上店裡來,無間說起一樁事,說楚國近日納了一房妾室,鄧夫人正鬧不可開交。”雲畔歪著腦袋說,“楚國和位如夫人的遇挺思,說是初雪那日楚國遊汴河,畫舫與另一艘畫舫撞,上面正坐著那位小娘子。想來那小娘子長很美,楚國一下便看上了,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聘回來的,和一般秦樓楚館的女子不一樣,難怪鄧夫人要鬧呢。”

李臣簡怡笑了笑,收回了挑起窗簾的手,“三哥雅興,果年不減。”

雲畔才知道楚國原來個好『色』的『毛』病,只是人家家事不好作評斷,自己和鄧氏本來也不怎對付,聽了些傳聞不過一笑,並不往心裡。

再往前一程就到侯府了,遠遠便看見門上高高掛著“永安侯府”四個大字。那匾額是從幽州老宅摘下來,運回上京的,尋常大家都稱開國侯府,其實爹爹的封號是永安,吃的也是永安縣的食邑。

金勝玉早就打人在門上候著了,婆子一見馬車來,立刻進回稟,因此車還沒到,人便親自迎出來,笑著說:“盼了好半天,總算來了。”

雲畔和李臣簡都向她了禮,縱是位續絃夫人,他們也拿她當正經長輩對待。

“快,外面冷的,上裡頭暖和暖和。”金勝玉熱鬧地招呼著,話才說完,江珩便從裡面出來了,是是一番客套見禮,大家方移進內院花廳。

是新府買下後,雲畔第二回來裡,上回還是來吃喜酒那日,因筵席設在前廳,她也沒往後頭。今日仔細看園子,確實大而氣派,且被收拾很好,不由稱道了兩句。

大家在花廳落座,雲畔打量父親兩眼,笑道:“爹爹近日氣『色』很是不錯,好像還富態了些呢。”

打從雲畔記事起,江珩就一直很清癯,不想人到中年,還被養胖的一日。

金勝玉笑了笑,所指,“心寬自體胖,咱們侯爺如今受用很,閒來畫畫練字,陶冶情『操』,不像早年那『操』心了。”

江珩是些懼怕金勝玉的,她說,自己便賠笑點頭,“也是你姨母照顧我好……”唯恐金勝玉要當著女婿的面拆他的臺,連茶都還沒奉上,忙站起身招呼,“忌浮,我了一副前朝的好畫兒,你替我掌掌眼。”便把女婿帶走了。

金勝玉“嘁”了一聲,轉過頭對雲畔道,“如今家下添了人口,你還沒見過,讓她們來給你請個安。”言罷喚焦嬤嬤,“柳氏呢?見天躲在她的小院裡,愈連面都不『露』了。給她傳個話,就說小娘子回來了,讓她來侍奉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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