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朱翊鈞不解,“當皇上要讀書,要知識淵博,那麼反過來不就是讀了書知識淵博就能當皇上了嗎?為什麼正著說就可以,反過來就不行了?”

“這......”馮保一時間倒當真被他給問住了,想了想便也只有回答,“這個只有等長哥讀了書知了禮以後就會明白了。”

朱翊鈞一聽也歡喜,忙道:“那大伴快帶我去。”

“好好好,奴婢這就帶長哥去。”見他如此有勁頭,馮保也覺歡喜,想來貴妃囑咐自己的時候,自己便抄錄好了一些啟蒙的讀物,如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之類的,等這些學完了再教教長哥一些唐詩宋詞,像四書五經什麼的還是留到以後讓東宮的講讀師傅教吧。而這個人會是誰他心裡也多少有數,貴妃平日裡提的最多的,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這個人馮保倒自認才學比不上,因此也不跟他搶這個職。

其實馮保雖沒在貴妃面前明言,可心裡卻明白得很,恐怕等不到多久長哥讀書的事就用不上了自己了。他是伺候過先帝的人,皇上的心思又如何不明白,皇上眼下之所以不急著立太子,有剛登極朝局還沒穩定下來的緣故,不過更要緊的原因是畢竟是新皇,還是覺得這麼早立太子有些不吉利。只是長哥是皇上的唯一的兒子,皇上自然是愛護有加的,所以這些話也不會真的說出口,最多只是在心裡想著。皇上本就心軟,連李貴妃有孕還不知是男女,為了安她的心就給她父親加了官,還給她晉了皇貴妃的位份,就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兒子了,所以這立太子也是過不了多久的事。

只是這些話馮保雖清楚,卻一句也不曾在李貴妃面前提起,哪怕是安慰也不曾涉及一句。畢竟這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人心反覆,又更何況是皇上呢?若是皇上突然改變了注意,貴妃也是空歡喜一場,到頭來怨自己事小,恐怕反正會比從前更焦急。皇上的生母不就是因為憂思焦急過度才一病不起的嗎?貴妃即便不至於此,但若急病了急壞了也是不行的。

貴妃如今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馮保也不免跟著擔心起來,雖知貴妃不擔心皇后,可他自己卻私下裡讓人盯著坤寧宮那邊,放人之心不可無,貴妃不計較是貴妃的大度。自己可不這麼想,得替貴妃多長個心眼。

不過好在皇后那邊倒是安靜,近日天氣也開始一天天暖起來,皇后的身子卻越來越差。從前倒是不斷藥,只是卻沒現在這樣讓太醫去的厲害。

馮保私下裡也聽說,皇上幾次去皇后宮裡,見到皇后病怏怏的倒在踏上,又聞到那滿屋子的藥味,通常說上一兩句話就走了。幾次下來皇后的病還不見好,皇上索性就不去了,這才有了江氏的事。只是這江氏倒也厲害,陪著皇上就這麼一段時日,皇上竟如此抬舉封了她一個賢妃。嘉靖十年先帝仿古制冊立九嬪,自此以後宮中位份除皇后便是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才人、選侍、淑女,妃位以下皆屬宮嬪,而這江氏更是宮嬪以下的宮女。

至於她是怎麼被皇上看上的,這點馮保倒不是很明白,自從貴妃有孕他便一直在這永寧宮中伺候,御前他不是沒派人暗地裡注意過,只是注意的卻都是朝廷中的大事,倒沒有在這些事上留神。雖然這件事馮保還沒弄清楚,不過想來這個江氏與陳洪也是八九不離十的關係。只是這孟衝怎麼沒來告訴自己?難不成他和陳洪已經站到了一塊嗎?

馮保雖也有過這個想法,但卻很快被自己打消,江氏得寵之時正是高拱離京之後。孟衝即便不是個講信用的,但也不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這樣十足的小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懂得審時度勢,風往哪邊吹他就會往哪邊倒。

高拱一走陳洪都自身難保,又豈會還保得住他,這個道理他不會不明白。

想到此,馮保索性就抽了一日讓人偷偷給孟衝帶個話,讓他抽空避開陳洪來和自己見一面。雖然現在情況有些緊張,陳洪定然是高度警惕,不過他也料定孟衝不敢不來。

果然孟衝很快就到了約定的地方,甚至來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許多。孟衝原本也有些緊張,過來時還不時四處張望,當確定只有馮保一人時,這才放心了一些,躬著身子也不敢直起來和馮保說話:“馮爺,您找我。”

馮保也不跟他囉嗦:“找你來就是想問一件事,你和陳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果然他這話一出,就發現孟衝竟莫名的開始緊張起來,馮保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望著他,直打量著他的眼鏡。

孟衝與他對望一眼,忙低下頭,便再不敢抬起頭來和他對望。

馮保看著他卻一聲冷笑:“怎麼?不敢看我,是不是真的被我說準了。”

“馮爺我......”

“哎,先不要說話,說之前你可要先考慮清楚了。有些事我未必不知道,只是想給你個機會,懂嗎?至於這個機會你要不要,那可就要看你知道了。不過你要記得是誰把你從東廠給弄回來,又是因為誰你才能坐上今天司禮監隨堂的位置。你要知道,我能將你弄出來,我也可以將你隨時隨地的弄進去。想當初我乾爹是怎麼做的,我今日就還可以如此。”

孟衝一聽也嚇得不輕,忙跪下磕頭:“馮爺饒命,馮爺饒命啊,小的就是瞞誰也不敢瞞馮爺,小的不也是想著改日抽時間來和馮爺彙報,只是司禮監陳洪那邊又盯得緊,小的即便有心也脫不開身啊。”

“哦,是嗎?那看來今日我倒找得你是時候,你恰好就脫得了身了。”

孟衝自知沒有說得過去,忙解釋:“奴婢剛才本就想來的,誰知恰好馮爺的人就來傳話了,奴婢想著這不正好嗎?所以就趕忙著來見馮爺了。”

馮保一笑:“如此說來我們倒是心意相通了,你一有機會我便恰好讓人來找你。”

孟衝雖也覺得有些牽強,馮保未必全信,但他不追問,面兒上的功夫是敷衍過了,其他的也無需再計較。事實上他也不確定馮保究竟知道了什麼事,也不敢什麼都說,有些事他雖沒有親自做,但也未必沒有幫陳洪出這個主意。馮保比陳洪難對付,這點他何嘗不清楚。

不過馮保心裡清楚這孟衝有疑心便是,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以防打草金蛇。何況對於孟衝,他本就沒有完全的相信過。剛才他之所以不一來就把要問的事挑明,也是想先詐詐看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瞞著自己。既然話已炸出來,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有什麼別的了,於是問:“你剛才說有什麼事早就想向我彙報,都是一直抽不了身,現在你抽身,有什麼要彙報的就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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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衝卻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猶豫了一下,最終試探的問道:“不如馮爺您問,您問什麼小的就回答什麼?不然小的害怕說多了廢話讓馮公公聽得煩了。”

馮保聞言心中冷笑,心想這人倒也狡詐,竟也想著來套自己的話,索性笑而不語:“無妨,你慢慢說我慢慢聽,反正今日李芳和陳洪都在皇上那裡,這伺候奏疏的事沒個一兩個時辰是完不了。所以你在我這兒也不會有人知道,否則我也不會選擇今日的這個時候找你過來。”

孟衝聞言也嚇了一跳,心想這馮保的耳目當真了得,竟然連司禮監今早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看來自己當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了,於是小心翼翼的說了第一件事:“皇上有意晉李貴妃為皇貴妃,時辰都定了,禮部正在商議儀程,因此皇上的聖旨還沒有下,不過已命李爺準備好了。”

這件事馮保雖已打聽到了,但皇上的聖旨沒下,因此別人來說也還是秘密,孟衝告訴自己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於是點了點頭,反問:“還有呢?皇上的後宮中只有這一後一貴妃,就沒打算再冊封別人?”

“有有有,還有個江氏,皇上打算一併晉她為賢妃。”

“賢妃。”馮保一笑,望著他又問,“我問你,這個江氏是什麼人?怎麼從不曾聽說過?你總不會告訴我皇上臨幸了一次的宮女就要晉封為妃吧?”

孟衝也聽得直冒冷汗,馮保雖是在問話,可話中卻已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他既知江氏是宮女,那對她的底細又知道多少呢?孟衝越想越心驚,但很快冷靜下來一分析,馮保若真知道了江氏的事又如何會放過自己,又如何會讓自己來再這麼好好的同自己說話。想到這裡他的膽子也就跟著大了起來,很快道:“馮爺說得沒錯,江氏的確是宮女,不過這件事可與小的無關,都是陳洪的主意。其實自從貴妃被太醫診斷出有了身孕後不久,江氏就被陳洪偷偷帶進了乾清宮,起初這件事小的也還矇在鼓裡,都是到了皇上突然要冊封江氏,陳洪才將此事告訴小的。”

“哦?他怎麼跟你說的?”馮保半信半疑。

孟衝回答:“他說這宮女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選入宮的,入宮後便被分到了尚服局,後來又成了司衣。陳洪還說江氏是昌平人,十三歲入宮,今年左不過十六,祖輩是賣藥的,家世倒也乾淨。”

“十六。”馮保若有所思,雖不知江氏的容貌如何,但卻是比皇后和貴妃都年輕許多,也難怪皇上會喜歡。這陳洪倒是押對寶了,嘉靖四十三年,不就是先帝提議招三百人宮女入宮填補六局的空缺嗎?這件事還被外面的人以訛傳訛,誤以為先帝是要用這三百宮女煉丹呢。馮保還記得當時先帝發了好大的火,還把乾爹給趕了出去。其實這件事雖不管乾爹的事,但馮保也真心覺得乾爹做得不對,這樣的事瞞著就是了,何況即便在宮外傳得再厲害也傳不進宮裡,先帝還為此足足有半個月不讓乾爹進乾清宮一步。其實為這事兒,整個司禮監也跟著受連累,一併被先帝不待見了半個月,他當時也接替過乾爹去伺候先帝看過幾日的奏疏,卻總被先帝以各種理由找茬。為此他也不是沒有抱怨過乾爹為何不瞞著,只是即便如此,乾爹卻依舊堅持要告訴先帝,他說:“皇上也不年輕了,身子也不好。有些事我本該瞞著的,只是一想到皇上終有一日龍馭上賓,知道了這件事,豈不是要怪我怨我一輩子?皇上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性子還有誰能比我更清楚,寧願知道了真相被氣出病來,也不願就這麼被矇在鼓裡。皇上畢竟也是個普通人,年輕的時候可以無所顧忌,可是放手去做,但老了就開始在乎自己的萬世之名了,誰不想知道自己一輩子做的究竟換來了什麼,誰想這麼不明不白的一輩子,所以即便皇上真的殺了我,我也不會瞞著他。皇上就我這麼一個從小伺候到大的奴婢,若連我也不和他說實話,皇上就太可憐了。”

馮保當時還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記下了這一段話,此刻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雖然也還是不怎麼明白。他又問孟衝:“既然你說江氏到皇上身邊不是一日兩日了,那我問你,陳洪可有告訴你是如何讓江氏見皇上的?為什麼先前一點訊息也沒有走漏出來?直到皇上決定冊封了才知道?”

馮保雖不敢監視皇上,但陳洪那裡他確實派人盯著的,不可能陳洪有這麼大的動作都沒人察覺。

“這個......”孟衝猶豫了一下,道,“陳洪倒是沒說,不過小的知道馮爺要問,因此私下裡也替馮爺打聽過。那段時日陳洪出入乾清宮時倒時常帶著一個陌生的內侍,只是因為是陳洪帶著的,又說是司禮監的人,而且還是皇上吩咐他二人去的,所以也沒人敢多問什麼。現在想來,恐怕這問題就出在這內侍身上。小的雖入司禮監的時日不如馮爺,但司禮監能到御前伺候的人小的還是混了個眼熟,倒從不曾聽聞有陳洪帶進的那號人物。所以小的猜想,這內侍恐怕就是這江姓的宮女。”

馮保點了點頭,這件事他一查乾清宮的出入便知,想來孟衝也不會騙他:“果然是陳洪在搞鬼,他見高拱失勢,便想著要懂這樣的歪腦筋來討好皇上嗎?或者他看我有貴妃的信賴,因此也想為自己在後宮尋個主子作靠山,只是他忘了,貴妃誕下長哥,眼見著又要為皇上誕下一子,這樣的功勞,這樣的地位,恐怕不是一個區區寵妃能比得過的。”

他這話是有意說給孟衝聽,孟聽了忙點頭:“是是是,陳洪哪裡能跟馮爺比,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馮爺根本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馮保又點了點頭,笑著望向孟衝:“這件事你做得很好,等有朝一日,你的功勞我也會一併向貴妃稟報,絕對少不了你那一份。”

孟衝聞言大喜,原本按照他如今司禮監隨堂的身份也不用和馮保行跪拜大禮的,卻還是忙跪了下來,朝著馮保叩頭拜謝:“多謝馮爺賞識,小的一定盡心為馮爺辦事。”

“好了,快起來吧。你也先回去,好好跟著陳洪,前途遠大著呢。”

“是,小的這就回去,馮爺今後有事儘管吩咐,小的定當為馮爺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馮保聞言心中嘲諷,還是赴湯蹈火,只要他能這麼好好的替自己監視著陳洪,不要倒打一耙已算是萬幸了。不過這樣危險的人畢竟長留不得,等到陳洪一解決了,今後找個機會就料理了他,一併除了才能以絕後患。只是馮保心裡雖這麼想,但面上卻保持著微笑:“你的心意我知道,快回去吧,別一會兒晚了被陳洪發現,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孟衝也覺得如此,也不再多逗留,忙趕著告退。他不敢回頭,即便已經走了很遠了,卻總還是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看著自己。直到出了玄武門,他才敢放慢腳步,緩緩回頭,確定身後當真沒什麼人跟著,這才終於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膛,暗歎了聲好險,差點就穿幫了,好在自己機靈,不然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折在這馮保手中了。

他正想著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的又回頭張望,卻忽然覺得有人從旁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嚇得他差點跳起來。轉頭一看更是心驚,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洪。

陳洪在這兒遇見他倒也奇怪,道:“你怎麼在這兒?我剛才正去司禮監找你呢。”

孟衝極力掩飾住自己臉上的不自然,自己剛從玄武門出來,想騙陳洪自己沒進宮是騙不過了。只是自己為何進宮陳洪定會追問,陳洪也不是愚笨的人,隨便一個理由可瞞不過他,若是讓他起疑派人細細查問,難免不會知道自己進宮是去見馮保的,這麼一來事情就糟了。他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便只也面露驚訝,道:“陳爺怎麼在這兒,小的剛去乾清宮就是為了找陳爺。”

“你找我何事?”

孟衝一時間也有些編不出來,想起剛才陳洪說正找他,於是忙轉移了話題:“我的事兒是小事兒,陳爺親自來找我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對了,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的確有事。”說完將孟衝拉倒一旁,小聲道,“我想讓你幫我去打聽打聽,江氏封妃一事宮中可有什麼議論。”

孟衝聞言一愣,不明白陳洪為何會忽然這麼說,又為何會要自己去做這件事,莫不是在試探?沒弄清楚對方的意圖前,孟衝還是覺得不要輕易回答,還是先弄清楚情況的比較好,於是問:“陳爺的意思是?小的聽不明白了。”

“你怎麼會不明白呢?主要還不是坤寧和永寧兩宮。”

孟衝一聽這話就明白許多了,不禁問:“小的斗膽多問陳爺一句,這事兒是江氏讓陳爺問的?”

他剛一問完腦袋上就挨了一下,只聽陳洪沒好氣道:“什麼江氏江氏,你是什麼身份要搞清楚,皇上的聖旨雖沒下但卻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遲早是主子。”

“是,是,是,陳爺教訓的是,小的該死,小的不知分寸,冒犯了賢妃。”

“知道就好,我教訓你可是為了你好。要知道我可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你若這麼口無遮攔的,還不等馮保抓住把柄便先得罪了賢妃,到時候看你還怎麼辦?”

孟衝忙點頭:“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陳爺都是為了小的好,小的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敢有怨呢。”

“好了,也不怕人看見了笑話。說起來這件事還要多虧你,要不是你給我提議讓江氏辦成內侍由我帶著接近皇上的辦法,恐怕這件事早就被馮保給攔下了,豈還有她的封妃之日。”

孟衝忙點頭附和:“可不是嗎?雖說賢妃如今成了主子,可若沒有陳爺,她還在尚服局,又如何會有今日?所以陳爺對賢妃可有再造之恩,等到正式冊封一過,賢妃如何不對陳爺感激涕零?而馮保再怎麼得李貴妃其中,在李貴妃眼裡也不過是一個下等的奴婢而已,如何能同陳爺相比?”

“不錯,你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了。”陳洪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馮保以為高拱走了我就沒辦法了嗎?今後有賢妃在量他也不敢對我如何。何況皇上只是讓高拱回鄉養病,並沒有真正罷了他的官,皇上心裡捨不得高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所以說這今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和他就走著瞧,看看到底誰才能笑到最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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