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中鋒一進門顯得很熟絡。
沈彥但見是他，立馬覺得頸椎疼得更加的厲害了。連身子都沒有坐正，狹長的鳳眼只是象徵性斜了斜門的方向。似乎只關心門是否被帶上，而並不關心門這一開，進來的是何人。
看得出領導臉上分明寫著進入雷區，小心被劈。趙中鋒亦只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般悲壯苦哈哈的在沈彥身邊沙發沿著一個小角兒，靠邊坐下。
有時不得不承認，官場無男人。
儘管男人是天生趨利避害共榮的仕途高階生物，然，有時男人面對著莫須有權貴所表現出來空穴來風般殷勤的奴顏，真讓女人汗顏之餘感慨官場無真正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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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談話興致不高，趙中鋒強壓無趣尷尬神色，熱邀沈彥一起出去找個地方，品茶喝咖啡，隨意聊聊，別總悶在辦公室。還非常貼心建議喊上江薇？
領導沒有接茬，甚至原本半眼睛又闔上了一些繼續養神。趙中鋒心一橫，乾脆喊上李璇美一起？
等待已久，是一顆綻放純白的心。可不知道為什麼經趙中鋒的嘴提起，沈彥便覺得一切都不那麼美好了。別說無緣，哪怕擁有，都顯得廉價，讓人提不起精神。
應該好好應付，趕緊打發趙中鋒走，以免使心情更加煩悶。主意打定到這般，沈彥才終於從沙發飄到大班椅上。
看此，臆測領導有交談的意思了。趙中鋒靠過去，在大班臺前面商務椅上坐下來。
領導突又起身，嚇了趙中鋒一蹦，也趕緊跟著運動。
沈彥這個秒殺男人終於在臉上泛起溫熱笑容，如同一泓伊豆的溫泉，瞬間暖了趙中鋒的心，彷彿整個世界都隨之亮起來。
領導上前，將患得患失著的趙中鋒按回到對面椅子上。隨後起身，接了壺水，放到茶桌上的小電爐上。回到座位，耐心等待水開，同時等趙中鋒開口。
將景朝陽的意圖表達完完全全表達給沈彥。趙中鋒深知，這一招，實際上就是賭。賭沈彥再乎李璇美，不把幫助女人的機會留給旁的男人。
麻將當中這一手怎麼說來著，應當叫做截糊吧。不過，趙中鋒也深知，相當冒險。如果沈彥景朝陽一溝通，把自己抖露出來，那麼今後，在鄭市和省城就都不要混了。
所以，當官其實不易啊。
因為我們從小受得並不是現實主義教育，接受的都是理想主義薰陶。這樣一來，並不是任何違心的事情，都能做的得心應手。
鄭市很多老百姓，面對著省委省政府門前迎賓大道兩側璀璨亮如白晝的景觀燈時，總以為官僚們過著怎樣心想事成，諸事順利的美日子。
然，又有誰解其中艱辛。你在家睡大覺的時候，那些官員們不知道正挖空心思想拜訪誰的門兒呢；你想說說，想笑笑，嬉笑怒罵敞快之時，怎知官員們與不對脾氣的人硬要周旋，都快忍出冠心病了；
尋常百姓如果沒有什麼慾望，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求什麼人。
可是公務員們，級別越大，幾乎每天沒有不需要拜訪的上級下屬。幾乎沒有不求人，不斡旋就能輕而易舉成事的；
你覺得整日吃請，風光無限。可有沒有想過，想吃是一回事，必須得應酬則是另外一回事。
眼下，趙中鋒還面臨著是否放手一搏。
話對著沈彥一起頭，就沒有回頭路了。
要麼，風風光光把樓蓋在省城行政高管區，這麼大的基建專案，也不枉做了這麼多年的處級幹部；
要麼，就老老實實按照景朝陽給規劃的，在自己地盤上，蓋個小高層，得點小實惠；
當然還有更糟的局面，如果他今天的意圖，沈彥同景朝陽通氣的話，那麼從今往後在鄭市自己就被永久打入冷宮了，在省城，就永遠被扼住財政吃喝的咽喉了。
然，這世間，沒有輸與贏。只有你為想得到的，押下賭注，付出代價而已。從利益的角度出發，一切不過都是成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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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中鋒靠上前，很貼心把景朝陽的計劃對著沈彥合盤託出。
在我們一生當中，有多少次這樣被人出賣。
並不是我們對趙中鋒這樣的人不心情，也並不是他想要出賣我們。
而實在是，現實太誘人。
當目標永遠高於一切時，過程當然變得不那麼重要。
制定道德禮教的人，未必內心深處真正遵從。
亦或者永遠都是被一開始就想要違背的人制定出來，用來維繫社會大多數人這個基座的穩固。
食物鏈首端終極，想要達到目的，或者一個時期的利益，是需要無所不用其極的。
不要以為壞事很好做，有時，出賣，最難還不是面對那個被出賣的人。最難，反而是面對自己。
總之，趙中鋒就覺得已經停不住嘴了。
踏上仕途那一刻，就註定要同很多美好的景緻背道而馳。
結結巴巴對沈彥表白，景朝陽的思路，他第一個過來彙報，並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李璇美。
說完後，趙中鋒知道該閉嘴了，等待著領導的宣判。
然，領導就是領導。時常被下級拿一勢的領導，江山是坐不穩的。
沈彥有著意料之中，情意之外的鎮靜。
甚至在趙中鋒暗示，如果按照景朝陽的方案，可能會和李璇美失之交臂這種意思隱晦的表達出來之後，沈彥還只是用優雅的姿態沏著茶。
只見男人將一整朵拇指蓋大小飽和緊密的褐色茶粒，從火柴盒形狀的紫檀木抽匣中取出，投入到透明的茶壺內。
而後，將剛剛燒開的沸水擱置三分鐘，徐徐衝入茶壺之中。
沈彥的手指同面相一般幹淨利落，如蘭花般翹起落下翻飛。
趙中鋒看得那褐色，在沸水中一點點舒展成為一朵粉白色的蓮花，水顏色也漸漸的深了起來。
眉目如茶一般深邃，沈彥將杯盅遞到趙中鋒的鼻唇間。
趙中鋒一把接住，就要喝。
領導仰眉似笑非笑，用手指點了點趙中鋒，終於開口道：“趙局，這是中央接待外賓的一級雪蓮貢茶。其實就是個噱頭，樣子好看，頭一道聞香。第二道，茶味一般。不過由於之前，你已對茶香有了非同尋常的流連，所以，會影響接下來對茶味的判斷。也就是說，你會厚愛這茶水的味道。”
趙中鋒感覺為人還不如做一粒茶，在領導把攥拿捏下滴溜溜轉。至少，那也是一種行為藝術。
而他現在，就是豁出去了，一股腦將底牌統統亮出來。哪怕沈廳長把自己當做一條狗給打發了，只要能夠遂願，也不枉狗腿跟隨這許多年。
人前顯貴，背後受罪，這話，老先人總結的真是好啊。
此時此刻，簡直就是為這些年來趙中鋒的為官生涯所準備。
不管了，只要能在省行政高管區豎起大廈，也算是血洗了這些年，他作為一個省城普通局委幹的唯一件兒漂亮事，大動作了。到時，很多人都會豔羨他吧？又有誰能知道體會得到，他今天的難處呢？
不打算玩兒趙中鋒很久，沈彥緩緩用毫無情緒指向性的語調他託了個小底兒。
沈彥：“這茶的奧秘，所贈之人再三囑託我不得外傳，否則就失去玄機，少了一分茶文化的美妙。今日，你告訴我小私事一件，我卻告訴你一件足以矚視茶文化的大秘密。咱們扯平了。誰都不要說出去。”說完，領導就理直身子，作出送客的姿態。
巴眨了巴眨眼，趙中鋒細細品了品沈彥的話。
沈彥，還是珍視自己百年修煉成就的一身華麗，至於與李璇美有可能千年修行才能於今世得來的一次邂逅，不足以影響他的心智。
雖然沒有遂願，但所幸事情也算是塵埃落定，至少領導已經隱晦表示不會出賣他。
這樣也好，從今往後，自己就專心致志抱景朝陽大腿好了。
不作他想，這一點算是方向之舉。
為官之道，不辨去路，不明方向，才是最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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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中鋒走後很長時間裡，沈彥都沒有動攤兒。
人生當中，立於世間，永遠都不是想怎麼做，而只有該如何做。
心想和事成之間，看似是一個緊密的片語。
然，在實際生活當中，卻隔著千山萬水，紅塵溝壑之間，無數的艱難險阻。
沈彥哀傷起身。趙中鋒走後，乾渴的他，居然沒有飲已經衝好的茶。
沒有端茶杯，只覺得胃裡滿滿，男人端起茶壺，在室內燈光和窗外餘光的交匯處，仔細端詳傾盡全力綻放的雪蓮花。
那朵禪機般笑靨的雪蓮花，綻放得毫無意義。
有人將它採摘，炮製，衝沏，將它生命最大化的套現。然，它卻無法實現自己最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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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沒有人想要用它短暫的生命潤喉滋潤乾渴。
當日，只是有市場，所以被摘了。
只是為了應景，所以被泡了。如此，而已。
至於它獨一無二的生命旅程綻放得是否有意義，並沒有人去深究，為它人生的意義買單。
屋內很靜，沈彥突然想要發洩些什麼，來打破這寧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