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鋃在西倉碼頭處暫先將參與在城內牽制日偽行動倖存下來的同志們分散遣派,有的離開吳尚,有的就地隱蔽。只留下小馬陪同自己,坐在那座小宅子裡,稍作休息。這時候,他才得知,在自己和老羅駕駛滿載彈藥的列車返回吳尚車站的同時,車站外圍正在進攻的是軍統忠義救國軍,這支部隊業已全軍覆沒在通向車站陣地的開闊地上。日軍用了近兩個聯隊的兵力憑藉鋼筋水泥澆鑄的工事,以及兇猛的炮火,以逸待勞,牢牢地遏制住了他們的進攻。但,也正是這樣的強攻,吸引了鬼子的全部注意力,讓新四軍方面出其不意,竟然能從鐵路線發動了襲擊,以列車裝載軍火回撲,瞬息間將渡邊處心積慮設下的計劃付之一炬。

姚鋃鼻腔裡盤旋著的依舊是那股子濃重的硝煙氣息,他沉默了許久,抬頭朝隆盛商行那邊看了一眼,想起了自己和哥哥姚迅分手時的情景,忽然有些後悔起來。當時的他,心中焦急,念著軍火,只顧著脫身,接過姚迅扔來的馬鞭時,竟然沒有多看他一眼。那會兒,對於他是惱火加痛恨的,卻不想本已完成任務擬南渡覆命的姚迅,居然覺察出了渡邊的陰謀,以決死的精神,率部向車站發動了自殺式的攻擊,並戰死於沙場。

他甚至想,若是自己不聽老羅的意見,堅持跟他一起駕車衝入車站與鬼子守軍及軍火同歸於盡的話,也許,兄弟倆就能在九泉之下相見了,雖然同為奈何橋上之鬼,但能再見,有言語交談,那也值得。但是,姚鋃並未陣亡,而是肩負著眾多人的囑託活下來,並繼續在吳尚堅持戰鬥了。今生兄弟倆再無相見之日,陰陽兩隔了。

他眼中不覺流下淚來,輕輕地嘆息。

小馬將遊擊小組留下的弓弩一件件地拆散開來,分類藏在宅內幾處隱蔽之處,只留了兩具備用。這會兒忙碌完後,洗手進屋,卻見這位足智多謀、膽識過人的姚先生在流淚,不由得吃驚,問:“姚先生,您,這是幹嗎?咱們勝利了,不但炸了鬼子的軍火,還順帶炸死了上千的鬼子,理當高興才對!”

姚鋃勉強一笑,說:“我這是高興,小馬,你記住,炸掉鬼子的軍火,我們也付出相當的代價,那位還不知道名字的司機老羅,還有——姚迅和他的部下們,沒一個是孬種,都是響噹噹的好漢。日後要在車站那塊地面上,給他們立個碑,鐫刻上他們的名字,讓後代記住他們的死,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

小馬點頭,說:“上級的意思,是要您暫時撤出吳尚,為什麼您還堅持不走?渡邊被咱們揍得焦頭爛額,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他丟掉了軍火,肯定落不了好,有人會收拾他的!”

姚鋃說:“惡狼臨死前的反撲,會更加的窮兇極惡,這個渡邊,沒有死於軍火爆炸中,跟他們的那些部下一起化成灰燼,算他命大。但他一出險境,就趕到福音醫院去,我明白他的意思,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好!那,我這次讓他心死意休,讓他的名字掛在老槍的獵物名單中,跟鳩山並肩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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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好奇地問:“我一直捉摸不定,您就是老槍吧,可是,您卻從來都沒有承認過自己是老槍,您今天得給我個準信兒,您,到底是不是老槍?”

姚鋃大笑,站起身來,說:“你跟我來看看。”

他帶著小馬進了廂房,沒有進秘道,反而在牆壁處開了虛掩著的門板,露出裡面隱蔽的盒龕來,這裡面一溜兒放置了油紙包裹得嚴實的六支雷明頓老款雙筒獵槍。他取過一把來,拆封,用一塊棉布擦拭去槍上的油脂,遞在他的手裡,說:“這就是老槍,你握在手裡,你就是老槍!”

小馬似乎有些明白,說:“那,豈不是有六個老槍?”

姚鋃搖頭,說:“老槍,歸根結底只是一把槍,在我認為,凡是敢於向鬼子開火的人,他就是老槍。渡邊處心積慮要尋找老槍,好啊!咱們就在這吳尚城內再掀波瀾,讓他陷入老槍的包圍中,讓他六神無主,讓他魂飛魄散!”

小馬全然明白過來,將手裡的獵槍揮舞了一下,說:“對!咱們就用這些槍,擺下一個讓渡邊暈頭轉向的陣勢,讓他葬身在這裡,再也走不了啦!”

姚鋃讚許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說:“你將這些槍都擦乾淨備用,正要如你所言,這個迷魂陣將會讓他在吳尚城裡疲於奔命,累成一攤爛泥才成,最後,我將在姚家大宅恭候他,他,是我的!”

隨後,小馬仔仔細細地將這些幾乎是同一出廠批次的獵槍擦拭乾淨,他好奇於這些槍支的數目,便詢問姚鋃。姚鋃一笑,說這就叫做借花獻佛。這些槍,來自美國傳教士約翰遜,他早年來吳尚傳教,曾應當時鎮守吳尚的軍閥李督軍之請,進了這批獵槍,準備用於李督軍與同僚、幕僚一起赴北方狩獵專用。可惜,李督軍的北伐之旅只打到了徐州,便被直魯軍擊潰,李督軍死於亂軍中,屍骨無存,這批獵槍便失去了買家,留在約翰遜的手裡。他將這些槍封存在老宅子裡,再不拿出來,卻不承想,在他舉家被捕,押送到滬上集中營裡時,所遺留的這批武器,卻成了抗日的利器,令日本人聞風喪膽的圖騰象徵。

小馬興奮不已,按照姚鋃的吩咐,將幾把槍連同所用的子彈先行分批偽裝起來,趁著街頭鬼子無心嚴查之際,夾帶在菜筐子裡,運送分發出去。姚鋃戴上帽子,換了件薄布長衫,先出門去,從碼頭登高一望,原本檣櫓如林的滷丁河畔,已然空蕩如野。那些原來運卸軍火的船隻都改道去下游另一處碼頭了,從那裡轉成陸路送往前線。但這已經是杯水車薪,無足輕重了。

成功地完成了劫運、摧毀敵軍軍火的計劃後,他心境並未因此而減輕,反而沉重了許多。面對著這南風裡起伏的河水、遠處一片鬱鬱蔥蔥的綠野景色,他心中蕭然。轉過身來沿著這西倉大街一路走去,昔日裡忙碌熱鬧的隆盛商行,此刻店門緊閉,門前依然坐了個乞丐,面前放著殘損的破碗,倚著牆柱在陽光下打著盹兒。他親手書寫的店名金色字跡依然熠熠生輝。軍統特派員,姚家大少爺,在這座城市裡驚鴻一現,便告隕落。

他一路向南,渾若無事,心裡卻戚然。

到了轉向天祿街的路口,他略加考慮,決定先去看望鄒芳。這一刻,照相館是最安全的所在,渡邊再精明,也想不到她被營救脫身後,還敢再回舊居。更何況,他用以掩護身份的生絲代辦處目前是個怎樣的情況呢?也需要前去檢視。渡邊走後,他這梅機關專員的身份,還是能夠照舊掛起來使用的。渡邊的繼任,會是個怎樣的角色呢?

姚鋃心中保持著警覺,在這所謂街區封鎖計劃破產,由緊變鬆的氛圍裡,依著路邊樹下漫步而行。接近照相館時,只見前面人頭攢動,有些情況,他心念一動,收住了腳,以劃火柴點菸為掩飾,側眼看去。只見幾個便衣挎槍之徒從照相館一側的巷口出來,用日語嘰裡呱啦地說著話。

他隱約聽清了一兩句:“快向渡邊大佐報告,目標向天福街去了,李先生正在尾隨。”

這些人分散開,沿著街道向前,拐入了天福街。姚鋃眼見這幾個可疑的人走遠了,心覺不對,轉身從一側巷子裡進去,迂迴到照相館的後門去檢視情況。到了那裡,只見後巷子裡戶戶閉門,但門縫裡卻閃爍著一雙雙驚恐的眼睛。這種情況,是切身感受到威脅而產生的,跟聽聞遠處的驚雷般的爆炸大不相同。

他覺察到了這種肅殺的氣氛,臉色如鐵,從腰間拔出了手槍,快步向前,瞧見照相館後門洞裡,倒臥著一個人,胸前中彈血肉模糊,正是自己安排接應鄒芳從福音醫院脫困的那個同志。他警惕地察看周圍的動靜,一隻手去探試他的鼻息。

這個人微微睜開眼,用極其衰弱的聲音說:“是晉夫,是他,他追趕鄒芳同志去了。”

他拼盡全力說完了這句話,頭顱垂落,就此斷了氣。

姚鋃聽了,心中憶起方才所見,立即作出判斷,晉夫追趕鄒芳的去處,一定是天福街姚宅,鄒芳是投奔自己無疑。他嘆口氣喃喃道:“其實最不該去的地方,就是那裡,偏偏就去了!”

他收起手槍,快步離去,抄小路去半道上尋找小馬。此刻,小馬正挑著擔子送槍到了附近聯絡點,卸下貨剛想擦把汗,卻不防姚先生從斜刺裡趕出來,一把將他拉進屋內,急匆匆地說:“立即通知幾處聯絡點潛伏的同志,全面出擊,在城內以麻雀戰騷擾鬼子,記得重要的目標必須配用獵槍開火,製造假象。要讓鬼子疲於奔命,你把弩機和竹箭給我,我在宅子裡用它更順手些。”

小馬忙問:“姚先生,出了什麼緊急情況啦?”

姚鋃說:“晉夫襲擊了照相館,鄒芳同志向姚宅撤退了,鬼子便衣隊正在尾隨,形勢緊急,我必須趕到那裡去剷除漢奸,消滅敵酋!”

小馬急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得增派人手一起去。”

姚鋃搖頭,說:“別擔心,那宅子的環境我熟悉,不但有這個,還有一杆老槍呢。你通知了所有的人出擊之後,再去接應我。記住,要從西倉碼頭的那處宅子入口進,切記!切記!”

小馬鄭重地點頭,出了屋子,快跑了幾步,扭頭來再看他,叮囑道:“姚先生,小心!”

姚鋃笑了笑,揮手道:“放心吧,我會留神的。”

小馬這才撒開腳,飛奔去報信。

姚鋃將這弩機和竹箭用布裹好了,與聯絡點留守的同志簡要地交代了兩句後,離開了。但他出了門,並未直奔天福街,而是去了天祿街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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