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背倚樹幹,一腳踩著樹椏,聚精會神地關注於戰事。他麾下的八百壯士,已經折損大半,在西邊發動佯攻的部隊,儘管攻勢猛烈,行動堅決,不計傷亡,但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個經過長時間精心構築的防禦陣地,工事前一百多米開闊地,成了難以逾越的禁區,再加上鬼子預備隊從側翼的反撲,以及裝甲列車的炮火支援,三百多人已經傷亡殆盡。而東南方向的突襲,同樣撞上了日軍的防禦壁壘,他所預測的日軍守備的實力,較實際的為小,五百多名官兵,儘管發動了多次衝鋒,但卻無法突破鬼子的防線。

他的望遠鏡裡,一批批部屬艱難地向前,被擊中,伏屍在通向那些龐大軍火囤積地的道路上。他合上眼靜默了一下,再看看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終於流下淚來,揮手下令暫停進攻。副官向他報告,全部倖存的兄弟連同帶傷在內,只有六十多人了。

他搖了下頭,望著車站背後蒼茫的天空,嘆息說:“是我的錯,我中了鬼子的障眼法,卻要用這麼多弟兄們的血來洗刷,唉!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啊!好,眼下就是我姚某人的死期,委座的示訓,不成功便成仁,我率著弟兄們成仁來了!”

他脫去了身上偽軍的外衣,取過一把衝鋒槍來,重新部署這毫無指望的最後一擊。幾十個人裡能動的只有四十多人,分成兩隊,前面是突擊隊,分散陣形向前衝擊,吸引鬼子的注意,炮手攜帶迫擊炮跟進,尋找每一個可能的依靠點,迅速架炮,校正,向車站內射擊。這車站內囤積的軍火,只要一枚炮彈打中了,就能奏效。

這些人幾度衝殺,幸而未死的人早已殺紅了眼,全無生還的念想,這時見這位姚特派員也赤裸上陣,不是懦夫而是個死士,俱都受了感染,齊聲振臂高呼,然後轉身來,分隊依照計劃出擊。

姚迅親帶一隊,沿著彈坑向前移動,手裡的衝鋒槍照著遠處鬼子的陣地突突地掃射著。鬼子們存有打不完的彈藥,輕重火力瞬間啟動,將開闊地帶交織在火網裡,其密集程度,別說是人,就是一隻鳥也難以穿透。

姚迅憑藉著在軍校練就的步兵技術,熟練地前躍,匍匐,滾動,步步向前。但不過三四十米,已然四處中彈掛彩。他最後的部下們,已經損失過半。炮手們連同武器倒在前進的半途。他兩眼的淚水早就被悲憤和血腥灼燒得乾乾淨淨,依然保持著向前的姿態。不知什麼時候,他成了孤家寡人一個,所有的人都成為了沙場上的死者。但他依舊毫無畏懼,抬手投擲出一枚手雷,眼看著它落在敵軍陣地前爆炸開花。

與此同時,幾顆子彈同時鑽入了他的胸腹部,他向前俯伏的軀幹猛地向上仰起,後摔下去。

姚迅感覺到自己彷彿在一團棉花的墊襯下,倒在本該堅硬的泥土上,已經毫無半點痛感。蒼白的天空,鳥兒與浮雲盡皆被這地面上的血戰所驚駭,逃逸得半點蹤跡難覓。他望著天穹,似乎看到了自己倒映在其上的影子,這是上天在召喚他呢?這彌留之際,他想起了分手不久的兄弟姚鋃,一瞬間渾身放鬆下來,呼吸由急促變為平緩,繼而漸漸衰弱。

在姚迅步入死亡的同時,姚鋃正在抵近吳尚車站,去而復返的機車內。後面搭載的是半車廂烈性炸藥。司機老羅點起根煙來,望著他說:“姚同志,你去後面點上導火索,然後跳車,我加快速度,全力衝進鬼子的車站,跟他們一起同歸於盡!”

姚鋃吃了一驚,說:“老羅,原計劃可是我點燃了導火索後,咱們一起跳車離開,這火車開足了動力,肯定能撞擊爆炸奏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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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羅果斷地說:“我擔心鬼子會趁車上沒人冒險控制住機車,給我支槍,我守住機車撞鬼子的彈藥庫,你跟著那就是白白去送死。抗日可不能使性子,必要的犧牲和無謂的犧牲是兩回事,這次把你給省下來,日後可以多殺鬼子,就划算了!快,快點,時間不多了!”

姚鋃望著愈來愈近的車站,以及正向岔道口聚集的鬼子兵,咬牙點了下頭,從後面視窗爬出去,鑽進那節車廂內,點燃了長長的導火索,然後扒在車門前,對老羅大聲地喊道:“老羅!多保重,我——先走了!”

老羅從車門處伸出手,豎起了大拇指。

他含淚點了下頭,趁著車子減速,騰地跳出車廂,在一片鬆軟的草叢中翻滾著,離開了路基。司機長吁了口氣,奮力拉響了汽笛,發出清越入雲的長鳴聲。機車劇烈地抖動著,全速向前,甩開了所有的羈絆衝向車站入口,將企圖攔截的鬼子兵們驅散開去,沿著鐵軌疾馳向前。

姚鋃熱血沸騰,向著相反的方向奔跑起來。

車站內,渡邊看著這輛列車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關而來,瞠目結舌,腦子裡一片空白。

中村大尉一把拉住他,向樓底地下室衝去。他們剛剛下到地面十幾米處,便感覺到這座建築劇烈地顫抖搖撼起來。倆人面面相覷,知道一切都成徒勞了。地面上,一場世所罕見的爆炸正在進行中。

那輛脫韁野馬般衝撞進來的列車,如入無人之境,衝破了所有可能的阻礙,越過了軌道的終點,以慣性繼續向前,在距離軍火車皮集結點四十米處,猝然爆炸。這沖天而起的火焰四散迸飛,又引爆了那些車皮內待運的軍火,引起更大規模的爆炸,接著,整個車站儲存的軍火被全部引爆,一連串爆炸匯成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整個吳尚方圓幾十裡乃至上百里的土地在劇烈地抖動著,氣流呼嘯,波及了全城所有的建築,鄰近車站的房屋紛紛倒塌,瓦礫狼藉。驚魂失魄的人們衝上街頭,抬頭望去,只見一團比先前更為龐大的火焰濃煙沖天而起,在天空裡綻放出耀眼的光華,一時間奪去太陽的光彩。

鬼子佔據的吳尚車站,離城三十裡地,這宏偉奪目的奇觀必將被吳尚民眾彙集成傳說後,流傳後世。這個驚天動地的大爆炸,預示著日軍向西南前線運送軍火的計劃被徹底粉碎了,那些已經被軍列運送出去的軍火,在鐵路沿線遭到了中美空軍的聯合打擊,幾乎無一倖免,成為鐵路線上一座又一座燃燒的廢墟。數十萬日軍最後一搏依賴的物質基礎,遭遇到了釜底抽薪,就此結束。國軍勁旅隨即發動反攻,贏得了開戰以來少有的大捷!

至於這場爆炸的真相,在重慶軍統局檔案中,作了如下記載:本部少將行動處長姚迅,潛入敵後,率忠義救國軍二支隊執行梅花任務,偷襲吳尚日軍軍火,大功告成;姚迅以及參加行動的八百名官兵全部殉國成仁。委座為之動容落淚,追贈姚迅陸軍中將軍銜。

而在新四軍秘檔中,則另是一番記敘了。此次行動,不但成功摧毀了日軍囤積轉運用於前線作戰的軍火,還截獲了足以裝備兩個師的武器裝備,大大提升了根據地正規野戰部隊的實力。

至於日軍檔案中的記載卻極為簡短:櫻花行動失敗,戰局主動權易手,檢討中。

這些檔案所記載的內容,都將姚鋃等人掩飾在文字的內涵中。但在這場爆炸過後,吳尚地區的鬥爭遠沒有結束,關鍵的對手人物們,都活了下來。

姚鋃生還之後,立即尋找轉移的吳尚地下組織,重新投入與日偽的地下鬥爭。而那位渡邊大佐,在大爆炸的眩暈過後,和中村大尉一起離開地下室,挪移開頭頂上掩蓋的物件,走出掩體時,躍入眼簾的是一片灰濛濛的廢墟。吳尚車站,軍列、軍火、守備部隊,都被硝煙烈火所吞噬,化為灰燼消散在風中。他精心佈置的軍火計劃,連同執行的部屬們,基本上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只剩中村大尉還活著。

他不可思議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忽然覺得有些茫然了,在這樣的灰燼瀰漫的時刻,他的頭腦裡一片空白。他的任務、職責,以及先前殫精竭慮的謀劃,都在這個壯觀絕望的場景裡,變得無足輕重、毫無意義了。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嘆息著搖頭,喃喃地說:“一片空虛,一片空虛!這樣的時候,沒有什麼值得一提了,所有的,都結束了!”

中村望著他這古怪的神情,有些害怕,急忙扳住他的雙肩,大聲地喊道:“渡邊君,渡邊君,你沒事吧?你沒事吧?現在,你得考慮善後事宜了,考慮善後事宜!”

渡邊搖搖頭,說:“沒有善後,沒有善後了,什麼都沒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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