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半夜時伏在桌子上打了個盹兒,衛兵不敢打攪,找了件軍用呢毯子遮蓋在他的脊背上。佐藤到底是職業軍人,體魄強健,並不把熬夜當回事。側眼看看這位同僚,暗自發笑,戴上軍帽出門去巡視。下半夜,車站內一切井然有序。到了凌晨時分,隨著第一聲汽笛鳴響,渡邊猛然從混沌中醒了過來。他望著窗外東方泛起的一絲白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快步走出屋子。只見第一列車頭已經搭掛上六節滿載軍火的車皮,緩緩駛離了站臺,鑽入了暮春時節的薄霧當中,越去越遠。

他心中念道了一句:天照大神保佑,這一夜平安無事,然後舉起望遠鏡,居高臨下,觀察著黑夜退去漸而呈現的各處細節。此刻,有一列火車啟運出站,裝滿軍火待運的車皮被拉出來,空的車皮被拖去填補空缺。而車頭已經全部開出了,十九號機車後無掛載,正獨自出站,汽笛聲與車頂迴旋的白煙一起,在站臺上空輕盈地飄蕩著。

他的視線在站臺處緩緩地移動。突然間,他發現了一個細微的異常之處,廊柱後側,有個士兵抓著槍依柱而立,腦袋耷拉,兩腿彎曲,這種姿態,令人生疑。他放下望遠鏡,快步奔向站臺。待到了士兵的附近,仔細端詳:一把狹長的利刃穿透了他的身體,釘牢在木柱上,此人早已死了!

渡邊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氣,扭頭去看身後,厲聲吼叫道:“快拉警報,快拉警報!嚴密搜查!嚴密搜查!”

淒厲刺耳的警報聲瞬間就透過密佈在站內各處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這個猶有寒意的清晨,震懾著車站及庫房內的所有人的神經。遠處的城市裡,依稀也聽到了這詭異聲波的餘音。

正在憲兵隊渡邊辦公桌上伏案而眠的晉夫,福音醫院依著鬆軟的枕頭,憧憬著和情人相會的鄒芳,以及許多渾渾噩噩不明真相的人,都被驚動了。

而尤為吃驚的人,卻遠離吳尚,正披衣而起,準備率部南渡長江的姚迅。他臉色蒼白,如同一張白紙,甩去了身上的一件外套,快步爬上一座土坡頂端,往著依稀警報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口中下意識地說:“火車站。”

支隊司令徐發挎好槍套,走過來,順著他的目光向北眺望,笑道:“管他娘的,咱們大功告成,拍屁股走人,火車站死人著火,與你我無關。老哥,別費心思了,上馬吧。”

姚迅搖頭說:“我們昨天炸了他的軍火庫,渡邊半點聲響兒都沒有,反倒是這清早上,一片寂靜的時候,警報聲大作,難道,渡邊還有——”他有點不敢往下想了,但還是說出了自己不願相信,身邊所有人都不肯相信的幾個字來:“軍火運送?”

徐發嘿嘿笑了幾聲,說:“特派員,你這是多慮了,昨兒那一炸,這天翻地覆的動靜啊,怕個什麼呢?趁著上午江上霧沒散盡,趕緊渡江,不然鬼子的汽艇出來巡邏封鎖,咱們又得在江邊空守一天了。這夜長夢多的,小心為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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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迅再三思忖,愈發地不放心,聽他如此催促,搖頭說:“徐司令,恐怕此刻不宜走,我們的任務也許只完成了一半。渡邊擅使苦肉計,故伎重施,極有可能!”

徐發著急了:“特派員,我的弟兄們捨生忘死地跟著呢,這活計也幹完了,你偏偏疑神疑鬼,這可不成!我的意見,立即過江,不要再在這裡磨蹭了。”

姚迅堅決地搖頭,說:“不成,我們必須留下來,必須!”

徐發著了急,拔腿走了幾步,說:“姚特派員,要留你自己留,我們弟兄們都是父母所生,每條性命都稀罕著呢,我們走!留你獨自一個人在這裡杞人憂天吧。”

姚迅見他真的要率部後撤,心中著急,頓時沉下臉來,說:“徐司令,你要違背軍令嗎?戴老闆的嚴令,必須炸燬日軍的軍火物資,不成功便成仁。此刻情況未明,你就急著要走,萬一計劃未能完成,你我都是沒有活路的!”

徐發冷笑:“你單憑這警報聲,就妄加推測,置我部於危險境地,我們倘若有所閃失,你也難逃罪責!”

姚迅強硬道:“倘若有風險,我一人全力承擔責任。”

徐發揮了下手,說:“算了吧,姚先生,你的亂命,我等可以相機不受,你在這裡猶豫觀望吧,徐某不再奉陪了!”

他轉身便走,不再理會。那些士兵們見這兩位頭領爭執不下,都沉默不語,以腳表態,大多數人都跟隨著他起身。

姚迅心中焦急,再見軍心已亂,知道形勢緊急,不採取非常手段,難以服眾。當下也不吭聲,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了徐發的背影,連開了三槍。這徐發大步向前,連中三彈,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面朝下栽倒在泥地上,滿臉是血,再也不能動彈了。這猝發變故,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五六秒鐘後,徐發的親信們紛紛拔槍,指向姚迅。姚迅手下以及吳尚軍統站的剩餘人等,也都亮了槍,對準了他們,形勢急轉直下,劍拔弩張,眼看火併不能避免了。這不久前還憧憬著過江要舒坦放鬆的隊伍,卻要陷入了自相殘殺的境地。

姚迅高舉起手,五指鬆開,將手槍丟在地上,高聲地說:“眾位兄弟,不要衝動,且先聽我說幾句話,聽完之後,再作選擇。我只說幾句話!”

兩方人槍口相向,都是紅了眼,聽他的聲音,猶自不甘。

姚迅手指吳尚,說:“我判斷,日本人真正的軍火正在實施運輸中,我們若不立即採取行動,將會釀成大禍!重慶方面、委座、戴老闆,都不會饒過我們!”

他再向南邊的大江遙指,說:“我們都墜入了鬼子渡邊的奸計當中,請問,南過長江會是坦途一條嗎?他會甘心送那麼一大批軍火任由我們引爆得手後,卻毫無報復之心嗎?我可以料定,此刻江上,一定是日本人水陸兩路張開大網,我等南去,是自投羅網,絕無善果。與其在那裡被炮火所圍殺,不如就此殺回吳尚,將鬼子的軍火徹底摧毀,粉碎了他們的軍火計劃,讓他們倉皇失措,我們才有可能擺脫包圍,獲得生機。”

他這話一說,忠義救國軍那邊的大多數人垂下了槍口,但還有幾個人說:“那麼,徐司令就應該白白死掉嗎?你豈能擅作主張殺了一個堂堂的少將司令?”

姚迅走到了徐發的屍體前,搖頭說:“你說錯了,徐司令不是姚某所殺,他是死於與鬼子激戰中,他的妻兒老小都是抗戰英烈的家屬,將會得到國民政府的優撫善待。我姚某在這裡對天發誓,倘若此役不死,日後,他的家屬的生活都由我一力承擔,小的撫養成人,老的養老送終!”

他這一番表現,倒讓那些憤然的眾人稍稍冷靜下來,都收起了槍。姚迅趁熱打鐵,說:“那麼,請幾位兄弟先挖個坑,咱們先將徐司令埋葬了。等完成了任務,再找尋一具上等的棺木,重新為他造墓立碑。他也是為了粉碎鬼子的軍火計劃而死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眾人無奈,也只得在土坡一側草草地挖了個淺坑,將徐某的屍體放入,又鋸了一棵樹,壓覆在墳上,以免被野狗刨食,這才隨同姚迅列隊掉頭向東北方出發。

姚迅抹去額角的一層冷汗,思忖著當前的對策。等到隊伍抵達火車站外圍時,他下令隱蔽,自己親自攀上一棵槐樹的半腰,舉起望遠鏡偵察。不看則已,這一看,讓他猛吃一驚。這吳尚火車站雖在城南近郊,但並非是大站,往日也曾留意過,可是偏偏這地方像是變戲法似的,攤開了如此巨大的規模。渡邊的軍火計劃裡,也許重要之處就在於全面掩飾車站的擴建,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向滷丁河碼頭牽引,便還特地為此設下障眼法,讓所有人都以為如此巨量軍火無法透過鐵路,只能透過水路轉運時,他順著這個思路佈局,恰巧將最不可能變為重點。他跳下樹,坐在樹蔭下面,攤開地圖,盯住向南的鐵路線檢視,頓時明白過來:吳尚鐵路向北,只需從鄰縣一段鐵路嫁接過去,便可以從兩個地方切入南北運輸的主要鐵路樞紐網中,軍列前抵武漢及其周邊基地,運程甚短;而吳尚則是水路發達,可以巨量地接納北方運來的軍火,它作為水路與鐵路的轉換點,才是關鍵的所在。

姚迅除下軍帽,立即吩咐架設電臺,他要向重慶方面報告:吳尚日軍囤積軍火為我部毀去其半,餘下部分,正由鐵路向武漢等地轉運;卑職等尋機在吳尚車站發動突襲,再接再厲;希望空軍配合沿鐵路線轟炸敵軍軍火軍列,務必使其全部覆沒,力爭一槍一彈不能運抵前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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