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芳來到旅社附近時,刻意地停下腳步,從手袋裡取出脂粉盒子,佯裝補妝,從小巧的橢圓形鏡子裡對身後仔細察看了一番,確定無人跟蹤後,這才橫穿馬路拐入通向碼頭的一條小街,在臨水而建的那家旅社門前駐足,仰頭看看二樓西側,只見窗戶半開——這是安全的訊號,她放下心來,進了旅社,沿著木質樓梯向上,沿狹窄的走廊來到了那間客房,輕輕地拍打三下房門。

門開了,小馬機警地向樓梯口察看,請她入內。晉夫坐在臨街的視窗,正用一支考究的派克金筆書寫檔案。聞聲掉頭,看見是她,高興地說:“你來太好了,會議召開的準備情況怎麼樣了?現在的形勢一片大好,正是我們大顯身手的好時機。我們要把這座城市,變成鬼子和漢奸們的噩夢,半刻都不得安寧,配合主力部隊反掃蕩成功。”

鄒芳被他的熱情鼓舞起來,興奮地說:“是啊,這些天,襲擊警察署、稅務署,炸敵人的哨卡,鬼子和那些漢奸狗腿子都忙得焦頭爛額,老百姓也高興。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才有了盼頭。不過,鬼子的報復也是瘋狂的,今早,茶社掌櫃的被槍殺在街上,咱們襲擊警察署的同志們損失很大,只老甘一個人負傷逃了出來。”

晉夫點了點頭,說:“這說明,我們的力量還沒有聚攏起來,這樣的小打小鬧,只是個開始,等這次地區工作會議召開了,各處活動的遊擊部隊和各條戰線上各自為戰的地下組織都擰成了一股繩,那才叫做四面開花,蔚為壯觀呢。”

鄒芳說:“會議準備工作正在進行,我這裡作為聯絡點,已經向各處發去了密電密函,會議地址,我正在物色中,你放心,這次會議一定會安全成功地召開的。”

晉夫笑了起來,說:“多謝你了,老槍同志那邊,你,發出通知沒有?”

鄒芳搖頭,說:“老槍是單線與上級聯絡,吳尚這邊,都沒有和他的聯絡渠道。”

晉夫點了點頭,說:“沒關係,屆時由我親自啟動最新的聯繫方式來通知他。他是一個特殊的人物,必須保證他百分之百的安全!”

鄒芳放下心來,又說:“最近有新的輪換計劃,根據地要選派一批精幹的同志充實到吳尚來;而在吳尚有所暴露的同志,汲取上次的教訓,及時撤離,送往根據地。上次有四位同志慘死在北條這鬼子手裡,幸虧老槍及時出手,不然這就漲了敵人威風,滅了咱們的志氣了。”

晉夫考慮一下,說:“你儘快把名單整理送過來,我斟酌一下,看能不能儘量留下些地下鬥爭經驗豐富的同志。地下工作經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煉成的,我們還是要著重儲存力量。”

鄒芳覺得這個意見很有必要,便答應了。

他們在旅社樓上商議工作事宜,窗外小街上,一隊鬼子兵腳步聲響亮地過去了。鄒芳走到桌邊,低頭俯瞰這些耀武揚威的傢伙們,不禁擔心晉夫的安全,建議他轉移到其他更為隱蔽安全的地方。晉夫婉拒了,指指那些日本兵的背影,說:“怕什麼?只當他們是替我看家護院的,盡是些瓦石土偶、酒囊飯袋罷了,不值一提。”

鄒芳彙報完工作,在小馬的陪同下離開旅社。這會兒,天空又飄起雨點來,小馬替她撐起傘,沿著街心的麻石,徐步而行。鄒芳含笑說:“小馬,這位晉夫同志來到吳尚後,我們地下工作局面有了很大的改觀,不愧是省委派來的能人啊。”

小馬先是沒吭聲,繼而猶豫了一下,說:“我有種感覺,這位晉夫同志的工作思路和方式,跟咱們的潛伏工作所遵循的原則,似乎不太一樣啊。尤其是老容同志在的時候。”

鄒芳愣了愣,笑了起來,說:“是啊,不然說他是能人呢。正是他這不一般的思路和工作方式,扭轉吳尚的局面,我們打鬼子鋤奸的行動有聲有色,他們不得安生!”

小馬嘆口氣,說:“但願吧,我們畢竟力量有限,而鬼子現在正在加強力量,剛才過去的那隊鬼子,就是剛從碼頭下船的——奇怪,最近我發現,不少鬼子就這樣不動聲色地進來了,一點兒都沒有興師動眾的跡象,跟以往的動靜很不一樣啊。別是欲蓋彌彰,要有什麼行動了。”

鄒芳微笑道:“你就是心裡緊張,因為老容同志犧牲了,這可以理解,但做地下工作千萬不能慌亂。咱們得有點兒晉夫同志沉穩剛毅的性格。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小馬不再多說,送她到路口後,另去執行晉夫交付的其他任務。鄒芳目送他那瘦削的背影,想想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不禁搖搖頭。他從十六歲開始做業已犧牲的吳尚情報站負責人老容的交通員,已經有四年之久了,他年紀不大,但人很機靈,經驗豐富,但就是因為老容之死,留下了陰影,需要時間來消除這個不良的影響。晉夫同志將他留在身邊,是有意對他進行鍛鍊。

她油然憶起自己不久前奉上級密令去吳尚車站迎接晉夫時的情形來。這位儒雅且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拎著皮箱走出車廂,向著出口處脖頸間系著條白紗巾,手握雜誌的她信步走來,無須對話介紹,伸出胳膊,示意她挽住,倆人宛若情侶般依偎而行。這一段經過,讓她時常在無人時獨自回味、憧憬,露出了甜蜜笑意。

她知道,自己愛上這位從省城銜命而來的特派員了。

當這位以開照相館掩護身份的女部下正在春心萌動中欣喜而行之時,她所愛慕的人,吳尚地下組織負責人晉夫,正在將房門反鎖起來。他站在衣櫥表面鑲嵌的鏡子前,將衣褲脫去,先看了看手裡襯衣上的斑斑點點的血跡,然後看著自己前胸、後背上幾道赫然醒目的傷痕,一時屏住了呼吸。他將身體挨近鏡子,仔細察看細節,然後低聲咒罵了一句,去皮箱裡取出外敷的藥物來,先用酒精輕輕洗滌消毒,再將消炎藥膏擠出來,一點點地費盡氣力,塗抹在傷口處。疼痛令他渾身痙攣,喉嚨裡發出一陣子低沉的呻吟聲,牙關處咯咯作響。

好不容易,彷彿經過了一場酷刑的洗禮,晉夫將脊背袒露在視窗,竭力先讓風吹幹收斂傷口處的藥膏,兩隻手探進搪瓷盆裡洗滌,看著水面漂浮的油花和因血漬融解變成的淺淺醬油色。他擦乾手,端起盆子倒掉水。門外樓梯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當即急忙穿上襯衫,套上毛衣,去拔開門後插銷。

小馬走進來,見他額頭上有汗,不禁奇怪:“晉夫同志,你這是?”

晉夫說:“沒啥,剛剛做了幾個俯臥撐,鍛鍊一iati格,幹革命打鬼子,還是需要健壯的體魄的。”

小馬看他瘦弱的體態,笑了起來,輕輕拍一下他的脊背,剛要說話。不料晉夫痛叫了幾聲,竭力咬緊牙關,神色古怪。小馬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一時不知所措。

晉夫說:“我後背有個膿瘡,快破了,你這一下打得真準,很疼。”

小馬連忙道歉。

他擺擺手,拭去額頭的汗珠,問:“夜裡的行動準備好了嗎?”

小馬點頭,說:“準備好了,十二個人,到時候扮成鬼子的巡邏隊,渾水摸魚進去,炸他個天翻地覆。”

晉夫讚許地點頭,說:“你今晚也去,他們畢竟沒有你路熟,而且能夠隨機應變。”

小馬一口答應下來,說:“我父親過去在電廠幹過,後來被鬼子飛機扔炸彈炸死了,這是到了報仇的時候啦。”

晉夫笑了笑,坐下來,提起筆在今天的報紙上找到一段內容後,劃個圈說:“老甘逃脫了鬼子的追捕,你將他隱蔽在哪裡啦?”

小馬說:“他眼下在香燭鋪子的後宅養傷。據老甘說,米店已經被敵人破壞了,那個救過他的女人,替他遞送報警口訊時,被連累了。他自己聞風走得快,險些在姚家宅子裡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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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夫放下筆,問:“姚家宅子?”

小馬說:“涵西姚家,過去是吳尚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現在家道中落了,剩下個書呆子天天閉門吟詩寫字作畫,混吃等死,沒啥說頭。”

“那,救老楊又是怎麼回事?”

小馬說:“老楊負傷逃進了宅子,是他的媳婦收留了老楊,藏在後園柴房裡,換了衣服包紮了傷口。現在,這夫婦倆也不知是什麼結果呢。”

晉夫嘆息一聲,說:“是啊,老百姓為了抗日作出了多少犧牲,將來必須要大書特書一筆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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