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面對著新近送來的一份密電,久久不能開口。這是重慶局本部首腦以極其鄭重的口氣發來的,打破了往常的慣例,以空前兩個字來形容,絕無誇張。電文如下:

姚迅吾弟:驚聞共產黨方面有意趁亂攫奪日方武器裝備,以作實力擴充之用,一旦得逞,日後東南便不復為黨國之所有。委座夜不能寐,嚴令我軍統挫敗其企圖。弟新近之功績,兄已轉達上聽。委座叮囑,以堅決果斷之方法處置,決不讓**陰謀得逞。此任務意義與摧毀日軍軍火的意義同等重要,切記!切記!

他喃喃地重複著切記這個詞,站起身來,焚燒掉電文紙,望著桌角一處縫隙發了會兒愣。共產黨新四軍要插手這批軍火,胃口之大,出人意料。但是,炸燬軍火本身就是極其困難的,而從日本人手裡奪取軍火,那豈不是更難?

“難於上青天。”他念了這一句,笑了起來,也許,是重慶委座和戴局長多慮了,新四軍方面再神通廣大,頂多也就是半道上攔截零星物資,搶幾百條槍而已,值得這樣大驚小怪?這企圖一旦得逞,至少是幾萬條槍和匹配的彈藥。有可能嗎?

他在院子裡用井水洗了把臉,站在臺階上望著對面屋脊上懶洋洋路過的一隻肥貓,暗想如此野心勃勃的圖謀,共產黨地下組織應該早已動手佈局了,誰是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的主事者呢?那個背脊上佈滿鞭痕,實質上早已投靠渡邊的舊相識李某?

他搖搖頭。再有的話,那麼大概就是——

他眼前浮現起埋頭抄寫經文的姚鋃的身影來,嘆口氣。原來,他對這個弟弟此舉不以為然,但現在,卻在內心深處殷切地巴望他就是這麼個與世無爭的佛教信徒,多好!可惜,姚鋃除了抄經之外的諸多行止,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他回到屋內,穿上件外套,出了店門向天福街走去,但走了一小段路,又停下腳步,關鍵時刻,豈能推心置腹?除非——

在軍統內部以堅忍果斷聞名的姚迅,霎那間不由自主擬定了三條應對措施:一是將姚鋃就地處決,永絕後患;二是一石二鳥,假手渡邊借刀殺人,還能獲取渡邊的信任;三是將他秘密劫持,控制在手,讓吳尚地下組織群龍無首,挫敗其企圖。

前兩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裡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有最後一個留存在心裡。他站在人群擁擠的街角處,心中殺機重重,望著一家店鋪櫃檯上懸掛著的銅鈴,憶起了幼童時帶著姚鋃在街頭玩耍時的情形。一股子悲涼的氣氛籠罩住了思緒,他苦笑起來,轉而向自家的老宅走去。到了那座精雕細琢舊貌尚存的宅門前時,抬起手抓起門環,欲待拍擊,卻又心生猶豫。

正遲疑間,身後有個聲音笑問:“哥,這樣扭扭捏捏地幹什麼?”

他聞聲掉頭,姚鋃提著個厚實的布袋子,正在含笑打量他。他深吸口氣,說:“我是在猜想,你在不在家裡,你不是發願要抄寫一百部經書嗎?看你這樣忙碌的樣子,怕是渺茫了。”

姚鋃邊開門,邊說:“我每天都堅持,今天的這二百個字尤其精妙,正在自得,苦於沒有知音呢。你來了正好,咱們一起看看。”

他拉著姚迅去了書房,果然書桌上幾頁紙攤開,蠅頭小楷工整中隱含著雄健之氣,確實不錯。

姚迅讚歎道:“我看,兄弟你好好地堅持下去,當作一件大事做,我鼎力支持。日後,你準能成為一代大家,其餘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看,就此歇了吧。”

姚鋃呵呵一笑,說:“不礙事,不礙事。我正有事要找你老哥呢,上次你肯代人出價買的貨,就在我手裡,先驗了貨再說。”

姚迅言語間點撥,讓他知難而退,卻不想他卻直擊自己的要害,不由自主地說:“好,快取來我看。”

姚鋃將一張窄窄的紙條交給他,上面寥寥數字:濟南兵工廠物資啟運,十九日由津浦路南下。他顧不上許多,先贊了聲好,問:“什麼時候到吳尚?在哪裡卸貨?”

姚鋃搖頭,說:“只這一行字,其餘的我一概不清楚。”

姚迅說:“那好,成色不錯,價值不輕。我先代朋友謝謝你了。”

辛雯在廚房裡出來,問:“是大哥來了?正好可以留你吃飯喝酒。”

姚迅正要推辭,姚鋃先答應道:“好的,中午時喝酒,醉了睡覺,晚上,咱們還能喝,不醉不歸!”

姚迅急忙說:“雖然弟妹的盛情難卻,但也只能少許喝喝,還得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呢。”

辛雯手腳麻利,不一刻整出幾樣下酒菜來,去街口酒坊裡沽了一罈上好燒酒,端盛上桌。姚迅在院子前後閒走了幾步,說:“兄弟,我在外面辦事,無論是生意還是其他的,都秉承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原則,不讓你牽扯進來,為的就是讓吳尚姚家能夠傳承下去。你鑽進書堆裡不問世事,是對的,只是這個弟妹,有共產黨的嫌疑,我的意思,小心為上。我照顧了你的買賣,你得領我的情,聽我的話,明白嗎?”

姚鋃搖頭說:“這個女人有些傻,我不信她是共產黨,倒像是受人利用的。不過,過一陣子我會送她回孃家去。”

“你捨得?”姚迅觀察他的神情,問。

姚鋃笑了笑,說:“有什麼捨不得?”

“哦,我明白了,是因為還有鄒小姐,你還掛念著小姨子,”姚迅做恍然狀說,“但是,鄒小姐更嚇人,居然向日本人開槍,這明明表明自己是抗日分子,膽子夠大。弟妹跟她相比,小巫見大巫了,這位女子,更不可惹!”

姚鋃無奈地攤開手,說:“偏偏都惹了。”

姚迅大笑,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說:“老弟,在吳尚這地界上,招惹共產黨可是件掉腦袋的事情。我看,要不索性就跟這女**跑了,要不,就斷了關係,潔身自好。最怕就是牽牽扯扯,糾纏不清,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姚鋃沉思片刻,說:“是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話有道理!”

姚迅便不多言,信步回到前宅,見酒菜都已上桌,也不客氣,和姚鋃一起坐下,取過酒壺來,斟了酒嘗了一口,望著姚鋃說:“還是那晚,咱們喝的酒滋味足!”

姚鋃會意,應道:“是,那酒好,那酒真是——好!”

倆人互敬了一杯。

姚迅請辛雯也來坐下,說:“弟妹呀,我就這麼個兄弟,姚家的事情,都指望著他呢。吳尚城裡太亂,不如讓他隨你下鄉去,在你孃家住上些日子,那才安穩。”

辛雯一口應承,說:“那敢情好,我恨不能馬上就走跟著他離開吳尚呢。他這個人,貌似老實,其實花心,我都看在眼裡了,不想多說而已。”

姚迅笑得嗆了口酒,咳嗽了好幾聲,撫胸喘息說:“原來,弟妹也是吃醋的,我說呢。是啊,他這個拈花惹草的稟性,得收斂才是,跟鬼子爭來搶去,那是殺身之禍!”

姚鋃冷淡地說:“鄒小姐已經中槍負傷,被抓了,眼下在福音醫院裡給看著呢。再想見她,怕是難了。”

姚迅拍桌道:“是了,我這話不錯吧,這女人是招禍的災星,你與她過從甚密,也得小心。不如暫先避一避,依我跟渡邊的那一點交情,讓他出了這口氣。再說,他在吳尚也不會待多久,等到他離去了,你再回來,也無所謂呀。”

姚鋃聽他這會兒連說了幾次讓自己離開吳尚,心中生疑,問:“哥,你是要在這裡幹誅九族的勾當吧?怕連累我,先催我背井離鄉吧?”

辛雯卻駁斥道:“大哥這是為你著想,你卻亂說話,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姚迅笑嘻嘻地說:“你若是個真能沉靜下心來抄佛經的人,我自然不會勸你,但你眼下的行徑,著實讓我擔心,我是好意相勸而已。”

姚鋃笑了笑,說:“放心,我會走的,但這吳尚城裡的熱鬧,想不看都不成。”

辛雯點戳道:“我看,你是捨不得躺在福音醫院裡的鄒小姐罷了。要不,請大哥幫忙,帶了鄒小姐跟你一起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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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迅忍俊不禁,夾了塊菜,說:“弟妹不但菜做得好,這話也說得妙。你是娶對婆娘了,有這樣的老婆在身邊,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

姚鋃面無表情地說:“我偏不走,我還要去見渡邊,替鄒小姐作保,放她回照相館呢。她家裡沒了親人,就我這麼個姐夫,我不幫她,誰肯幫她?”

辛雯臉色刷白,啪地丟下碗筷,拔腳就回臥室去了。

姚迅用筷子在弟弟的腦袋上輕敲了一下,悄聲說:“你這個愣頭兒青,說話也不掂量掂量。”

姚鋃索性站起身來,伸手去拉他,說:“不在這裡喝了,走,老弟我請你下館子,另換去處。”

姚迅將他拉拽坐下,嘆息道:“算了,算了!我這一來,惹得你們夫妻鬥嘴吵架了,真是抱歉。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緊,別太犯傻,明白嗎?”

姚鋃望著他,搖頭說道:“你這傢伙,今天像變了個人似的,反常得很呢,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姚迅心底失望,扭頭望了一眼辛雯臥室視窗,再不言語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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