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與部下在晚上七點整,分批三三兩兩地來到天祿街東的張家祠堂。他換了衣服,雙手插在兜裡,一把盒子槍藏掖在腰眼處。他是以隨從的身份登場的,與一眾人等分散在祠堂的院子裡,抽著煙,聽候號令。今晚領頭的,是他新委任的副手,原吳尚軍統站碩果僅存的副主任嚴某。嚴某一身西裝革履,棋牌技藝比打槍要高明十倍。這次聽說要擔當主角演戲,心中好奇且興奮,此刻站在臺階上,擺出十足的威風來,等候著對方的露面。

約莫十分鐘後,有人從一側的旁門進來,前頭之人瘦高個,戴眼鏡,肩頭斜挎著一把皮帶,槍盒子抵在肋下,很有點可笑。

姚迅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老相識,不覺有點兒糊塗。渡邊請自己幫忙,協助這個共產黨地下組織的頭目攻打他自己的哨卡,這是一出什麼戲?他心思一轉,便將手中預備的一頂帽子按在腦袋上,站在一側看他的舉動。

那人與嚴某作揖說:“今晚有勞各位了。”

嚴某事先得了吩咐,只做事、少說話,笑了一笑,問:“李先生,這事如何辦?”

那人掏出張紙來,遞給他說:“按上面的地點動手,放開手腳造出聲勢來。”

嚴某點了下頭,招呼來下面小組的頭目,就著這張紙的所列地點,交代下去,講明了時間以及撤退的路徑。眾頭目各自率人分頭而出,往指定的地點去了。姚迅有心看這出戏的底細,便隨嚴某以及此人行動。他們最後離開祠堂,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分散開來走,在那生絲代辦處對面的巷子裡暫且歇腳。

嚴某一聲不吭,抽菸,摸著槍把,警覺地觀察四周的動靜。

晚風大了起來,風中夾雜著雨點,打在樹葉上啪啪作聲。但到了八點時,這聲音微弱下去,只是一陣風中裹挾的過路雨而已。嚴某捲起袖子看手錶,正要發出命令。那高個子已經拔出槍來,搶先喊了一聲:“大夥兒,跟我殺鬼子呀!”

他快步俯身,穿過街心來到了這家業已關門打烊的店鋪前,找著臨街的窗戶處,一口氣打光了彈夾內所有的子彈。嚴某揮了下手,這群人緊隨其後效仿,一齊開火,這一通肆無忌憚的槍聲響起的同時,吳尚市區多處地點也槍聲大作,日偽在街頭設定多個的哨卡、據點,以及辦公地點,陷入到了襲擊當中。

約莫十分鐘後,槍聲停止,全城一片死寂。日軍警備司令部、憲兵隊、駐防守備隊軍營裡,燈光大亮,所有車輛傾巢而出,分赴各個被襲地點。

那些得手後的襲擊者們,在這個十分鐘的空隙裡,四散而去。姚迅和嚴某奔回西倉大街隆盛商行。那個高個子自投他處去了,再不見蹤影。商行裡,夥計早已預備下酒菜。姚迅聆聽著外面街上的動靜,洗手洗臉,坐下來笑道:“嚴兄,勞你大駕,馬到成功了。”

嚴某一笑,說:“小弟原先在學校裡演過話劇,總覺得假,今兒個冒充共產黨去打日本人,倒是得心應手,有趣得很呢!”

姚迅喝了口酒,說:“領咱們辦事的人,原先確實是共產黨地下分子,這會兒,是個漢奸了,他和渡邊密謀,借我們之手彎彎曲曲做這件事,什麼目的?還請老兄助我參詳參詳。”

嚴某思忖道:“這件事實在是怪,他要咱們演戲,他自然也是在演戲,他演的是個抗日英雄的角色,渡邊需要一個抗日英雄來襯自己的戲?”

姚迅點題道:“頂起一個抗日英雄的,對於渡邊有什麼好處?顯示出自己的無能?絕不會!我想,這恐怕還是想鞏固此人在共產黨地下組織裡的地位,是替他正名,洗脫漢奸的嫌疑。一個大張旗鼓襲擊日偽的人,怎麼會是漢奸?”

嚴某反而糊塗了,問:“這麼說,那咱們襲擊滷丁河碼頭倉庫時,在吳尚市區用弩機襲擊鬼子的那些人,不是共產黨地下組織的人?”

姚迅搖搖頭,說:“他們是,而這位老兄似是而非。”

嚴某恍然道:“那,我明白了,吳尚共產黨地下組織不是鐵板一塊,這就奇怪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局面呢?”

姚迅笑道:“這很好理解,吳尚共產黨有兩股力量,互不交接。此人已成光桿司令,另一夥人是地頭蛇,我懷疑老槍即在其內了。”

姚迅繼續笑道:“這,怕是要向那位老槍當面詢問了。來!咱們喝酒暖暖身子,我想此刻,老槍會在哪裡,正暗中謀劃什麼呢?他下一次出手,目標會是誰呢?渡邊?這可讓我煞費苦心了。”

他們在這店鋪裡怡然自得,消磨著城裡貌似大亂後的平寧。

而城外的茫茫水天間,局勢卻正相反。原本處於守勢,持重不動的新四軍方面,突然奇兵突出,兩個主力團突破了封鎖線,將響林鎮團團包圍。鳩山大佐連同他的直屬隊和兩個中隊被困。他麾下的其餘部隊,分散在廣袤的江北平原上,也同時遭到了圍攻。新四軍前進部隊、游擊隊、民兵,彷彿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緊緊咬住了每一處鬼子的守軍,不讓他們向響林鎮突圍、集結。

鳩山久經戰陣,倒不慌亂,立即指揮部下依託鎮子外圍和鎮子裡的建築,構築立體交叉火力網,設定防線,將騎兵中隊安置在指揮部周圍,嚴密看管馬匹,作為最後反擊的預備隊。與此同時,他向吳尚、江北駐軍司令官急電求援。

兩份電文發出後,渡邊覆電:重大計劃正在執行中,吳尚守軍兵力不足,無力增援,望堅守。江北總部來電:正在調集援兵,向你部靠攏,請堅守五天。

鳩山本就對渡邊不抱指望,自忖沒有問題,便一心一意地做防守待援的準備,好在他這支部隊彈藥充足,鎮子裡存糧又多,士兵免於飢渴,倒也將鎮子一時間守得嚴嚴實實。新四軍主力幾度強攻,都難以得手,便圍而不擊,只等著其餘多處地點戰事進展的訊息。

鳩山被圍的態勢,正中吳尚城內渡邊的心思。他用筆在地圖上畫了一條醒目的橫線,作為安全的象徵,再看看吳尚周邊幾條重要的交通線,用筆標記上迄今為止運輸圖上步步逼近的軍火的位置,心中充滿了期待。渾水摸魚、亂中取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些支那人發明並慣用的詞語,一個個在他的心頭蹦跳著。他抑制著興奮,向辦公桌走去,準備揭開封面,再看幾段文字來保持冷靜。

這時,一個人跨進門來,將拴著槍套的皮帶懸掛在肩頭,坐下來咳嗽不已。

他望著這個人,問:“一切都辦妥了?”

那人乾笑了一聲,說:“大功告成,我親率游擊隊遍地開花,不但摧毀了皇軍的哨卡據點,還撒了一地的署名的傳單,明天一早,晉夫這個名字就是抗日的象徵了。”

渡邊豎起食指,說:“你講了這些,在這次行動中,皇軍戰死四十多人,明天一早,他們的屍體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抬出來示眾。”

這人一愣,說:“這——雖然是苦肉計,但代價也太大了吧。”

渡邊說:“不拿出真金白銀來,誰會輕易相信?不過,你也過慮了,那些屍體,是穿著皇軍軍服的獄中囚犯。呵呵,這麼一來,憲兵隊的監獄裡空出了許多位置,可以用來關押你以前的那些同黨了。”

那人沉默片刻,轉而問:“天祿街的行動,生絲代辦處已經被我解決。那位鄒小姐,大約夜半時分會在櫥窗裡發現我們的行動,這不亞於做了一個現場演示,她會對我倍加信任的。”

渡邊說:“鄒小姐,是無緣一睹你的英姿了,她已經負傷住院了,正處於我絕對嚴密的保衛下。我不會再讓她回照相館,糾纏於反日分子的聚會中。”

此人一驚,說:“原來是這樣,那真是遺憾了。”

渡邊望著他,說:“你藉此機會,重新掌握地下組織的控制權,有幾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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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說:“五成把握,但是,我再出一步棋,就有九成把握了。”

“怎樣一步棋?你且說來聽聽。”渡邊頗感興趣地問。

此人雙手做個託槍的姿勢,說:“老槍,我要成為老槍的話,就能讓他們聽從我的意見了,作為吳尚地下組織的領導者,我最有資格成為老槍!”

渡邊讚許地點頭,說:“好!這是個好主意,我手裡現成的就有一把繳獲的雷明頓雙筒獵槍,你拿去,用它來完成粉碎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壯舉。我會在山田駿大將面前全力推薦你的。”

那人得意地笑笑,伸手去握住渡邊的手。渡邊用力地搖了兩下,他手心的燙傷位置一陣刺痛,皺起了眉頭。

渡邊不動聲色地予以了小小的懲戒,鬆開手,心底冷笑著,坐回到辦公桌後面,觀察著這個由階下囚變為捕狩獵犬的男人,暗暗地感慨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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