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在滷丁河碼頭口,正督率挑夫們將船載的糧食運上岸,用板車推送進庫房。中村大尉依然是便裝,今天特地戴了一頂鴨舌帽,抽著香菸,漫不經心地坐在一旁石頭上。倘若他知道這幾船新新增的糧食裡,夾帶了五百公斤美國製造的高能炸藥,斷然不敢如此掉以輕心。

姚迅有意地擋在他的身側,隔開他手裡煙火與那些麻袋的距離,從兜裡摸出五塊銀洋來,塞在他的手心裡,笑嘻嘻地說:“中村太君,勞你出來跑了一趟,這點兒小意思,是這批糧食儲存的一點點手續費,別嫌棄。”

中村抬手遙遙指點道:“這些庫房新近就要投入使用,你的先存進來的糧食,要加快速度運售出去,不然,超過了我的庫存餘量,會影響其他物資的收儲,我要擔待責任的。”

姚迅笑了笑,說:“你放心,我明天下午,就會轉走一部分,陳米不可久存,我清楚得很,保證不讓你為難。只不過,到時候又得勞你大駕了。”

中村笑了笑,掂量了一下這些銀錢說:“明天來,不要再客氣了,我免費效勞。”

這幾船糧食卸入庫房完畢,姚迅與中村道別後離開了這處隱蔽倉庫,回到了隆盛商行,賬房手裡捏著張電文,正在急切等候,見了他,連忙湊上來,悄聲說:“南京站密電,據悉,日軍所佔據的幾條水陸交通線異常忙碌,可近十天內,水運、鐵路日常運輸量嚴重削減,種種跡象表明,日本人的軍火轉運計劃正式啟動了。據守吳淞口的日本艦隊也已起航,逆流而上進入內河航道,目標地點是宜昌、岳陽、武漢等地;再有,就是日方目前僅存完好的零式戰鬥機二百餘架,也已經飛抵前線機場,等著為軍火運輸護航呢。”

姚迅默想片刻,他已經在渡邊預備儲存軍火物資的所在預先留下伏筆,放入了炸藥,只要鬼子的軍火運輸進來,無須大動干戈,只要一個人帶著火種進去,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任務,這看似海陸空、天上地下的一番忙碌,將全是徒勞。

他笑了一聲,詳看了電文內容,划著火柴將它點燃了,提在手裡晃了晃,說:“這批鬼子的軍火,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正如探囊取物一般了。咱們且坐在這裡,喝口茶,忙裡偷閒過些短暫愜意的日子,等時機一到,一番天翻地覆之後,靜候前線的佳捷,豈不是大樂?”

賬房連連稱是,隨後新增了一句:“十分鐘前,有個年輕人登門拜訪,自稱姓李,說是渡邊大佐介紹來的,要面見你,我讓他一個鐘頭後來,此刻也差不多了。”

姚迅剎那間想起渡邊的囑託,笑道:“原來如此,這傢伙是唱河塘搬兵這出戲的。不過,搬兵是打鬼子,這倒能假戲真做,結結實實地把鬼子在吳尚的據點和哨卡砸他個稀巴爛!”

賬房會意,也笑了起來,說:“那敢情好,我也忍不住要挎上槍,走上街頭去幹這包賺不賠的買賣了。”

姚迅點頭道:“那,咱們剛才說的悠閒,改上一改,弄成個遊戲街頭,更是一樂!”

兩個人談笑風生,坐在經理室裡喝茶抽菸,等著那位李姓之人二度登門。

果然,七八分鍾後,那個不速之客從街口走來,不假思索地跨進店內。

夥計早已得了囑咐,忙喊了一聲:“有客!”

賬房起身出了經理室回自己的屋子,順便伸手指引了一下。

那人撩起長衫進來經理室,看了辦公桌後的姚迅,略作一揖說:“姚先生嗎?在下姓李,是應渡邊大佐的吩咐,來這裡登門求助的。”

姚迅呵呵笑道:“原來是渡邊太君介紹來的朋友,請坐請坐。哎呀,這大佐閣下近來時常難為我,一會兒要我代為解決共產黨地下組織,殺死老槍,我正忙得不可開交,誰承想,又要借我的人去幹這些為難的勾當,我可是捉襟見肘,諸事難以兼顧了。”

那人說:“太君的差遣,也是萬不得已。”

姚迅說:“好吧,既然是渡邊大佐的吩咐,我也就勉為其難了。你這次來,目的何在?”

那人湊前幾步,低聲說:“今夜,我們將要襲擊天祿街生絲代辦處、北市警察所、南門城關哨所等幾個目標,請您派人手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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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支援?”

那人說:“晚上七點,天沒全黑時,請在天祿街北的張家祠堂會合。”

姚迅點頭,說:“好辦,那咱們就晚上見!”

那人作揖答謝,匆匆離去。

姚迅坐下來琢磨,此人所說的這幾處地方都是日偽機關的所在,其中有一個卻讓他留了神,那個什麼生絲代辦處,據說是梅機關的分支機構,它的主導者,是自己那位老弟。他知不知道夜間將會遭襲的訊息?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萬一出了差錯,豈不是麻煩?

他立即起身,往姚宅去,先找姚鋃。

到了宅門口,拍打門環,門兒開啟,卻是辛雯謹慎地看他,說:“他不在家,一大早就出門去了,這會兒還不見人影呢。”

姚迅問:“他去哪兒啦?”

辛雯說:“誰知道,上午起了床,喝了碗粥就出門去了。”

姚迅嘆口氣,轉身欲走。辛雯客氣道:“不進來坐坐?”

姚迅搖頭說:“不了,我是路過順便拐過來看看,他不在家,也就算了。”

姚迅無意跟這個弟媳多閒扯,拔腳便走,往天祿街去,直接登門。

那生絲代辦處的店門開著,裡面坐了幾個裝模作樣的傢伙,一個個張嘴打著哈欠伸著懶腰,閒得不能再閒。他們陡然見個陌生人進門來,吃驚地查問道:“幹什麼?有事嗎?”

姚迅四下裡打量,咂巴下嘴,問:“姚鋃呢?不在店裡?”

對方回答姚掌櫃的不在鋪子裡,有事去了。

姚迅問有什麼事?對方不耐煩,問他是誰?

他笑了笑,說:“我是他哥,西倉大街隆盛商行的掌櫃。”

這幾個人醒了神,睜大眼細細端詳,果然眉目間有四五成相似,而且風聞姚掌櫃的確實有這麼個哥哥,於是急忙換了臉,起來讓座,沏茶,敬菸。

姚迅坐下來,有意考校他們,開門見山地問:“我這個老弟掛羊頭賣狗肉,一貫如此。他這幾年,姚專員的頭銜,一直藏著掖著不肯示人,我這親哥也被他瞞住了。現在,我找上門來,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這些人唯唯諾諾,都爭著來恭維他幾句。姚迅漫不經心地問起這個地方的虛實來,有多少人?幾桿槍?在鄉下還有多少聯絡點等等。幾個人雖然心存糾結,但關鍵機密卻不敢洩露,只揀能說的講。姚迅留意觀察,心裡有了點數,邊閒聊邊望天色,眼見太陽偏西,估摸著姚鋃不會回到這裡,故作失望地嘆口氣,說:“看來,我這個老弟也是個不實誠做事的主兒,這麼個攤子,也不時常來問事,真是懶惰——”

他刻意朝街道那一側望去,再加上一句:“好色!”

這兩個字一出,屋子裡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會意的笑容來。

他以確鑿無疑的口吻說:“那麼,此刻他肯定在拍照片,追求女人呢,我這就去照相館消遣他。”

有個人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道:“這會兒,姚專員一準兒不在那裡。”

姚迅搖頭說:“我才不信,他見了女人就挪不動步子,不在那裡,還能在哪裡?”

那人笑道:“我敢確定,姚專員不在那裡。”

姚迅佯作性急,說:“我打賭一百大洋,就賭他在那照相館裡鬼混呢。”

那人伸手將這錢納入口袋,笑道:“姚掌櫃,你輸了。我告訴你,今兒上午,照相館那邊出事了,響了兩槍,那位鄒小姐打死個日本人,自己也受了傷,被鬼子送到醫院去了。這會兒,姚專員不在家裡,就在醫院。”

姚迅沮喪地吐了口唾沫,罵道:“這個丫頭,響什麼槍,害我白白輸了錢,晦氣!”

他搖搖頭向門外走去,但不過三五步,憶起來這裡的正事來,掉頭笑道:“儘管你們贏了我的錢,但是我還得傳一個訊息給你們,先說後付錢,行不行?”

那些人一起點頭。

姚迅說:“這間店鋪,今天晚上到明天清晨,千萬不能留宿住人,不然的話,有殺身之禍!信不信?”

那些人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姚迅笑道:“我來這裡,為的就是這件事,你們若信,可逃過一劫,不信,在劫難逃!”

他丟下這句示警之言,離開了生絲代辦處。一路返回中,他思索清楚了兩件事:第一件,那個由渡邊委託代為借兵的人,知道生絲代辦處的底細,應該清楚姚鋃的部分身份;第二件,姚鋃名義上是這個情報機構的專員,但是,並未盡心盡力在這裡經營運作,這個地方與其說是他實力的昭示,還不如說是他賴以偽裝的一件外套罷了。他這件偽飾的衣服下面隱藏的是什麼呢?他究竟還有幾件衣服?

他在猜疑中漫步而行,腳踩著一地燦爛的夕陽,顯得孤獨而深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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