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兄弟分別多年之後,再度相逢,說不出的親切和新鮮。

姚鋃拉住哥哥的手,說:“走,快回家去,講講這兩年你在外面的事情,我獨自留在吳尚,都快悶死了,憋死了。”

姚迅哈哈大笑,隨兄弟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宅。進得門後,先去正廳案頭父母的遺像前拜祭,跪在了潔淨的方磚上,磕了幾個響頭,說:“二老,兒子漂泊在外,家裡的事情,全靠兄弟支撐,兒子罪該萬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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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鋃在一旁陪著磕頭,拉著他起身,說:“你這些年在外面也不容易,能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好,二老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二人在父母遺像前又抹了幾滴眼淚,上了一炷香後,退到廂房裡去。

姚鋃替哥哥沏茶、敬菸。姚迅也不客套,喝茶吸菸,笑吟吟地望著兄弟,問:“那位弟妹,你是什麼時候娶進門的?有一兒半女沒有?姚家的香火,可得延續呀。”

姚鋃反問道:“哥哥在外面沒有娶親吧?”

姚迅搖頭,說:“世道兇險,時勢難料,能保住命回來就是萬幸了,哪裡還有這個奢望。”

姚鋃含笑說:“我記得大哥戰前就替政府做事,江浙一帶淪陷後,你有沒有跟著政府去重慶啊?”

姚迅一笑,說:“去了重慶,哪裡還能回來。這些年,我就待在上海,早兩年在租界裡面做些掮客生意,租界陷落後,生意也沒的做了,只能坐吃山空。好不容易支撐到現在,便拿定主意,變賣了所有的東西,回鄉來討條生路。你在這裡,日子過得怎樣?”

姚鋃四顧左右,攤開手說:“不怎麼樣,也跟你的境況差不多,四個字:坐吃山空。”

兄弟倆相顧莞爾,齊聲大笑起來。他們在這古老的宅邸裡隨意閒聊著,等待著女主人的歸來,好把酒共飲,再敘舊事。卻不料時間過去許久,天上隱約的日頭已經過了正午,卻還沒見她的人影。姚鋃肚子裡一陣飢鳴,站起身來,說:“奇怪,她這是幹什麼去了?拖拖拉拉的。”

他說這句話時,念起那件事來,只當辛雯是去處理善後去了,絕沒有想到她所遭遇的變故。姚迅不明內情,倒是擔起心來,提議一起去門外看看。姚鋃正要謝絕,卻不防院外傳來拍打聲,聲音響亮,不像是辛雯。但姚鋃也一時想不起是誰,先行起身去開門。

門扇剛剛露出個縫隙,突然間插進來一把鋒利的刺刀,直抵在他的胸口,有人厲聲警告他不要亂動。宅門隨即洞開,一隊日本兵衝進宅內,分兵而行,先發現了剛回家不久的姚迅,一擁而上捆了個結實,繼續搜查前院。其餘的人穿過走廊趕往後園。整個姚宅頓時被翻了個底朝天。

姚家兄弟同時被捕,押在門廳簷下,被繩索拴著。姚鋃心知是辛雯出了事,心中忿急,看著哥哥,一時無話可說。姚迅卻看似是個走南闖北的角色,雖然被抓,但不驚慌,說:“太君,我們都是良民。好端端地坐在家裡,憑什麼要抓我們?

這回,登門來抓人的這夥鬼子,可沒有跟他們多說,拽拉住他們出了宅子,上了汽車呼嘯而去,直奔憲兵隊。

辛雯被懸吊在了刑架上,行刑的打手們正將皮鞭泡在涼水裡,烙鐵插在爐火中。渡邊大佐處理完了手裡的公務,穿過兩進院落來到刑訊室,要親自審訊這個自投羅網的女嫌疑犯。

辛雯此刻的驚慌已經轉變成了絕望,她從答應那漢子為其遞送口信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樣的結果。自己違反了潛伏紀律,落得這樣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她在這絕望關頭,對自己充滿了憤恨和厭惡,緊緊地閉上雙眼恨不能就此死去,方能免去所面對的困境。

翻譯官林元不是本地人,是隨北條中佐從滿洲過來的,北條死後,沒了靠山,心裡一直恓恓惶惶。這時候,渡邊大佐新來,自然要討好獻媚。他看著這女人緊閉雙眼,斷定是心中害怕,便笑嘻嘻地走近了,說:“這樣水靈的女子,何苦呢?要跟皇軍作對,白白送了性命。我勸你還是招供了吧,這憲兵隊的幾十種刑法,哪一樣你都受不住,乖乖地招供吧,回去好好地過日子。”

辛雯聽著他的勸誘,心中反倒冷靜下來,在根據地培訓時,教員講過一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自己是身逢死地了,但該當如何後生呢?她竭力地在腦子裡翻騰著無數的影像,以便從中尋找借力點。這危急時刻,有一個瞬間影像霎時佔領了她的視野。那是姚鋃站在門廳裡,跟挎刀鬼子軍曹說流利日語的情景。不錯,這是個可借用的條件。

她睜開眼,不假思索地說:“你們都弄錯了,我丈夫是日本人,我怎麼會鋌而走險胡來?實在是無意中受人利用,辦錯了事情!”

林元咯咯直笑,說:“你是說夢話呢,你丈夫是誰?他怎麼會是日本人?”

辛雯說:“我丈夫是姚鋃,姚家少爺,他的日本話說得比日本人還溜,怎麼不是日本人?”

“姚家少爺,”林元愣了愣,印象裡似乎有這麼個人物,此人是跟本地駐軍有來往,但絕不是個日本人。他搖頭笑道:“天天晚上睡在一個床上,他到底是個什麼人,你自己都不知道?真是笑話!不過,這次姚少爺恐怕救不了你了,他自己都自身難保啦。”

辛雯聽他這口吻,心裡難受,索性故意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喊:“這個天殺的,他怎麼不是日本人?他日本話說得那麼溜,怎麼不是日本人?你們冤枉我不算,還冤枉自己人,簡直是沒了天理!”

渡邊走進刑訊室,冷冷地看著這個女人哭喊,問憲兵隊長,這女人的住處搜查了沒有,她的丈夫有沒有逮捕?憲兵隊長回稟,已經搜查了住宅,沒有發現疑犯,姚家的兩個男子已經被逮捕,其中一個剛剛從上海回來。

渡邊對於這個資訊倒是留了意,凝神想了想,準備等審訊完了這個女人,再去提審他們。但這時,副官小野少尉快步進來,向他報告,木村少將打來電話,請他接聽。渡邊起身回到辦公室去,接聽電話。

那邊,木村少佐寒暄說:“渡邊君,剛剛逮捕了姚鋃先生吧?他的身份特殊,不會是反日分子,這一點,我個人可以擔保,還請釋放他。”

渡邊驚訝,問:“將軍,這個人是什麼特殊身份?可以賜告嗎?”

木村遲疑了一下,說:“姚先生,是梅機關在吳尚地區的專務,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和軍部參謀本部多位權要交好,深受情報機關器重。”

渡邊沒想到自己破獲了敵方秘密聯絡點,結果卻抓了梅機關的要人,他心有不安,思忖片刻,說:“多謝提醒,我馬上放人,請放心。”

他返回審訊室的路上,斟酌決定放棄審訊木村所提及的姚先生,至於他的那個妻子,則免予用刑,突審一下沒有收穫的話,即行罷手。但對那個新從上海來的另一位姚先生,倒是要認真對待一下。他身負著重要責任,為確保安全,從外面來的人,已成重點偵查的目標。

他踱回審訊室,低聲吩咐暫不用刑,自己再仔細地打量這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片刻,驀地拔出手槍來,啪的一下上了膛,頂在了她的太陽穴上,微笑著說:“姚太太,你替反日分子通風報信,完全可以處死。我只問你一遍,那個讓你去米鋪捎口信的人到底是誰?他現在哪裡?”

辛雯見他沒有用酷刑折磨自己,直接用手槍來以性命要挾,渾身顫抖了一下。她雖然畏懼死亡,但更擔心自己熬不過那些毒辣的刑法,本就下定了熬刑不過時即咬舌自盡的決心。這鬼子的威脅,倒正遂了她的心意。她閉上眼,蜷縮起身體,等候著那槍聲響起,同時帶著哭腔說道:“我是個又傻又蠢的人,半路聽了別人的話,上了別人的當,做了替死鬼,我,我做鬼也放不過他!”

她滿臉淚水淋漓,一副清白無辜、閉目待死的模樣。

渡邊疑心稍去,將槍口移開,做個手勢,再不回頭,直奔關押那個外地來客的房間去了。幾個打手會意,將辛雯從木架子上解下,暫時關進禁閉室。

渡邊一腳跨過門檻,瞧見那個雙手被剪縛在背後的嫌犯,正坐在木凳上仰頭欣賞牆壁上的字畫。他冷笑一聲,準備先聲奪人,從氣勢上解決掉這個新來的囚徒,讓他猝不及防地露出破綻來。孰料,這個留著一道細密小鬍子的男人卻搶先開了口。

他問:“閣下是渡邊大佐?鄙人謹代表松井尾樹將軍向你問候。”

他這一開門見山,渡邊先吃了一驚。他沒有立即搭腔,沉吟了片刻後,問:“你是誰?”

姚迅大笑,說:“我是南京政府內政部代表,奉周佛海先生密令,加強沿江城市的治安,松井將軍,是我們的顧問。”

渡邊做夢也沒有料到,今天會在一次守株待兔的行動中,牽扯截獲了兩名同一陣營的人物。雖然他們不是日本人,但都肩負著重要職責。他一時躊躇,命令副官立即致電南京方面,驗證眼前此人的身份。

一刻鍾後,副官迴轉來,將通話記錄交給他。他低頭瀏覽,果然寫有此人的具體履歷。果真是周佛海親自委任的情報專員。他執行的任務雖然跟自己異曲同工,但他所掌控的是一支士氣低落、菁華殆盡的情報隊伍。由出沒於鄉村的貨郎、遊醫、修補匠組成,目的是偵察提供分散在遼闊原野間,番號各異的抗日武裝的動向,保證吳尚這一類城市的安全,避免引發襲擊和騷亂。這樣的人,對於自己完成使命,具有重要意義。

他臉上露出笑意,親自起身去解開了緊拴住對方手腕的繩索,說:“姚桑,抱歉了,我是為慎重起見,才這樣做。”

姚迅笑了起來,與他握了下手,說:“渡邊大佐,特種戰專家,你的大名我早就久仰了。在這裡見面,不勝榮幸。不過,我弟弟並非反日分子,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還請釋放他。”

渡邊搖頭說:“姚桑,你這句話是錯誤的,他在你之前,就已經排除了嫌疑。你們兄弟倆可以回去了。改日我會登門拜訪你。”

姚迅在這天降奇變中,從容脫身,聽說兄弟也沒事,便對渡邊作了一揖,離開審訊室。渡邊的副官遵照上司的吩咐,替他引路,去見姚鋃。姚鋃受到優待,坐在會客室裡心裡焦急。今天的變故,全都因辛雯擅作主張暴露身份而致。這個女人,執行了一年多的潛伏任務,終於沒耐得住,露出了破綻。這個破綻幾乎是致命的,而且還拖累了自己剛剛返鄉回家的大哥。目前,他們倆都很危險,尤其是辛雯,倘若她熬刑不過,吐露了她自己的身份,就將危及到自己。看來,派她來吳尚擔任潛伏掩護工作,是一個巨大的錯誤,自己將要為這個失誤付出重大代價。

姚迅看見弟弟在那裡緊鎖眉頭,長笑一聲,進門去拉起他的手,說:“沒事啦,走吧。弟妹肯定是菜餚備好,酒杯斟滿,就等著咱們回去共飲了。”

姚鋃擺了下頭,說:“她哪能置身事外,你先回家,我在這裡再等等。”

姚迅不知底裡,自己便也不走,弟兄倆一齊重新坐下。那副官見這二人被釋而不肯離,想強行送客卻心有忌憚,轉而向渡邊報告。渡邊正為今天這樁盡在意料之外的怪事滿腹疑團,信手抓起筆,在桌上勾畫這二人的背景脈絡,有意將他們和老槍的存在作參照比對。這會兒,聽了副官的報告,反覆衡量了一下,決定不管這個女人的嫌疑洗脫與否,先行放人。

他點了下頭,說:“那好吧,這女人且先釋放,但要對她以及姚家的人加強監視。這三個人,是我來到吳尚後的一大收穫,至於得失如何,且先邊走邊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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