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大造心中鬱悶至極;得到資訊後,他連夜裡安排人馬,先拘押了船主,等著目標自投羅網,忙碌中卻忘記了徹底搜查這條船,那個船主被囚禁在艙底,竟能點燃了暗藏的炸藥,與他的三個得力的便衣手下一起粉身碎骨、同歸於盡了。他縝密的計劃,遭到破壞,目標出現在碼頭或者上船之前,就此暴露。他一時無法控制住這猝然變故引起的混亂,只得鎩羽而歸。

在憲兵隊辦公室內,他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煩躁和衝動,取出那本芥川龍之介的文集來,摘取其中一段內容,認真地研讀詳看,直到這一陣不良的情緒在優美的文辭中漸漸消散,這才將它挪移開去。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喃喃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煞費苦心佈下必勝之局,絕不能因此而告落空。下面的事情,只需穩坐釣魚臺便足夠了。”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偷拍但卻畫面生動的照片來,放在面前仔細地鑑賞。照片上,鄒芳小姐穿著一件灰色長可及膝的風衣,行走在草木漸茂的天祿街頭,得體的剪裁,襯托出她豐滿的胸部、細窄的腰圍、修長的雙腿,當然,最為令他痴迷的,是那張精緻美麗的面容。這個女人是他從軍以來唯一入眼、心動的女性。戰前,他在日本的未婚妻山田樣子,也如同她一般,有著姣好的容貌,可惜在前年的東京大轟炸中,已然於瓦礫間玉殞。他心中之痛,無法訴諸言語,只能將這股傷痛深埋於心。

但這次吳尚之行,當他在天祿街頭第一眼看到鄒芳時,某種神奇的感覺在心底深處陡然復甦了。一陣悸動之後,他很合時宜地在這個暮春時節重新開始了對異性的追求。雖然,她不是日本人,而是佔領區內一位照相館女店主。

渡邊大佐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摁下電鈴,召喚副官進來,吩咐他備車前往天祿街口。副官有些為難地說:“大佐,自從你在天祿街遇刺後,那裡已經成為危險地帶。我請求您為聖戰計,為吳尚行動的安全計,不要再輕易去照相館了,您的安全目前至關重要。”

渡邊低頭擦去皮靴上沾的泥土,笑道:“我怎麼會輕車簡從呢?我要率衛隊去,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對於自己生命的關注,肯定要超過你。”

此次出行,另換了輛汽車,車前的旗幟也被取消,一支憲兵衛隊分乘幾輛摩托,衛護在車的前後,在一片馬達的轟鳴聲中,駛向天祿街口。汽車來到了照相館,卻發現已經先有一輛車停在路邊。車內司機嘴邊叼著煙,正悠閒地望著樹頭聚集的鳥兒出神。他對這些大陣勢來的日本兵並不在意,瞟了一眼後,已然是仰面朝天。

渡邊示意副官過去查問。這人見有鬼子軍官過來,這才扭轉了身體,先用日語問聲好。副官一愣,問他的來歷。他依舊以日語答說:“這輛車是梅機關代表姚先生的座車,他眼下正在照相館裡。”

副官有些疑惑,去向渡邊報告。渡邊臉色微變,命令眾人都分散在外面警戒,自己獨自去照相館門前,拍了幾下。門開了,但開門的卻是個日本女人,他先前以為是鄒芳穿了自己送的和服,仔細看面容,這才發覺不是鄒芳,而是另一位相識的女性,他的前任北條四郎的遺孀北條直子。

他詫異地打量她,問:“你身體恢復了嗎?”

北條直子躬身道:“多謝您的關照,我已經出院了,準備搬回來住,還跟鄒小姐做鄰居。”

渡邊笑了一聲,去看鄒芳。她正和姚鋃面對而坐喝著茶。

他說:“姚先生,車不錯嘛,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這輛汽車呢。”

姚鋃笑道:“是輛快報廢的老爺車,曾是傳教士約翰遜的,一位朋友贈送的。”

直子跟隨過來,請渡邊也坐下,親手去端茶奉上,並執壺替姚、鄒二人加水。

姚鋃道聲謝,說:“直子夫人,怎好勞你動手呢。”

北條直子說:“自從丈夫棄世後,我在吳尚也只有二位是熟悉的人了,眼下海上封鎖得緊,我恐怕是回不了國了,還得在這裡住著。一切還要煩勞二位照應。”

渡邊問:“北條夫人和姚先生、鄒小姐是朋友?”

直子點頭說:“我一直和鄒小姐是好朋友,姚先生是我丈夫的朋友,一直有來往。”

姚鋃指指街頭方向,說:“我有點兒小買賣,生絲代辦處,就在這附近。生意上的事情,得到過北條中佐的幫助,彼此熟悉得很。”

鄒芳先前正和出院歸來,登門拜訪的北條直子閒談,卻見姚鋃和渡邊先後大張旗鼓而來,正在詫異,這會兒又在閒談中聽說了這位曾經的準姐夫說破的底細,心中驚訝更甚,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個閉門讀書的不問世事的隱士,反倒是個跟日偽打得火熱的奸邪之徒。但他和日本人的關係似乎是隱藏在暗中的,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鄒芳微笑著望著面前這兩個男人,說:“承蒙看得起,肯到我這小店來做客,感激之餘,我倒願意在鬧市口開一間茶館,用來招待各位。這小小的照相館裡,實在是容不下了。”

渡邊糾正道:“這裡雖然小了一點,但是給人以溫馨和安全,姚先生,你說是不是啊?”

姚鋃一笑,說:“大佐公務在身,有殺伐的威風,居然對安全如此關切,我是個不問世事的閒雲野鶴,走到哪裡,都是安全的。”

渡邊乾笑兩聲,說:“怪不得,姚先生是個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

姚鋃不再多說,望著鄒芳。鄒芳起身來,去取水瓶,說:“我維持這一點兒家業,凡來的都是朋友,做生意的人,不怕朋友多,只怕朋友少。”

北條直子坐在角落裡,望著窗外遠處的寓所,若有所思,不發一言。這陣子,在醫院裡靜養的她,恢復了原先的姿態。她如今在吳尚,只是依靠丈夫同僚木村少將以及姚鋃的幫助,才能夠立足,但戰爭仍舊看似遙遙無期,在失去丈夫之後,她愈發地思念家鄉,可家鄉如今已然成了夢中遠景,可想而不可及了。

她對於眼前這個渡邊大佐並無興趣,他無非是在情治首腦這個職位上前仆後繼的隊伍裡的一員而已。他來吳尚,能待多久?能否幸運地逃脫厄運,不被那支恐怖的獵槍所擊斃,還是個未知數。自己丈夫也曾在這座城市裡煊赫一時,可是終究歸於黃土,她看得多了,又有親身體會,所以熟視無睹。

渡邊只想來看看鄒芳,從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憂中尋求安樂。即使有姚鋃和北條直子在,也影響不了他的情趣。但姚鋃卻不願意他這樣安逸地沉浸在對於鄒芳容貌的享受中,笑了一聲,說:“渡邊君,跟你同車而行是危險的,為了避免危險,我想出了最佳的辦法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自己也有一輛車。今晚離開,咱們分道揚鑣,大概不會再有槍擊事件發生了。即使有,我也能置身事外。”

渡邊尷尬地一笑,說:“姚先生,你現在比我還謹慎,上次遇刺,我是目標,誰也不會衝著你去的。儘管,你的身份有點兒特殊。”

姚鋃漫不經心地點戳了一下他的要害,說:“是啊,所以我這樣無足輕重的人來這裡,給鄒小姐帶來的是祥和平安,你時常光顧,可是對她的人身安全掉以輕心了。那些人既然能在半道上攔截你,未必不能在這裡動手。”

渡邊一愣,剛想駁斥他的這番謬論,卻不料外面街口接連響了三槍,三名持槍警戒的士兵被撂倒在地。屋子裡,兩個女人驚恐地叫了起來。渡邊轉身衝出照相館,指揮部下反擊、追剿。鄒芳望著姚鋃,似笑非笑道:“你這烏鴉嘴,說得倒靈驗。”

姚鋃兩手避開,無辜地說:“我也只是一說,哪知道,一語成讖。”

不一刻,渡邊鐵青著臉回了屋子,盯住姚鋃,狐疑地說:“姚先生,你的智力不會低到這樣的程度吧?”

姚鋃哈哈一笑,反問:“渡邊大佐,你看姚某的智力是否低到這個程度呢?”

渡邊沉默了片刻,哈哈大笑起來,掉頭對鄒芳說:“鄒小姐,這裡太不安全了,我建議,你暫時離開照相館,我另外給你安排安全的住所。”

鄒芳冷著臉,說:“我這裡原本是個安靜、祥和的所在,自從二位頻頻造訪後,已經陷於岌岌可危的境地了。我很後悔,決定糾正這個錯誤,從此刻開始,這裡不歡迎你們了,請回吧。我的安危,自己負責。也許,沒有了你們,我反而會更加安全的。”

渡邊一言不發,微微皺眉。

姚鋃趁勢說:“好吧,好吧,鄒小姐既然下了逐客令,那咱們還是識相,趕快離開。”

他先行退出照相館,渡邊無奈中只得跟隨。倆人站在夜晚的街頭,不約而同地向這座外形獨特的建築再端詳了幾眼,冷淡地道別後,各自上車,分道背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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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鋃坐在後座上,從坐墊下翻出一把錚亮的獵槍來,將一枚碩大的子彈推上膛,在街口轉角處,讓司機停車避開。他開啟車門跳在路邊,單臂舉起槍來,對準後座車窗扣動扳機。一聲爆裂般的槍響,在這個寧謐的夜晚裡迴盪,聲震四方。

姚鋃將這支槍扔在路邊,將上車時戴好的手套除下塞進口袋,招手和司機一起繞到馬路對面,觀察著相反方向的動靜。那邊渡邊一行車隊風馳電掣,眨眼間趕到,電筒光柱如林,到處照射。

渡邊握著手槍,大聲地問:“姚先生,你沒事吧?”

姚鋃苦笑一聲,說:“老天有眼,讓我逃過一劫。現在,姚某還活著。”

渡邊面帶笑容,望著這個看似驚魂初定的男人,心裡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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