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站在街心,正指揮夥計爬上木梯登高,將門面頂端原來的招牌卸下來,丟到後面院子裡去,對門的張老闆問:“姚老板,新鋪子什麼新字號啊?”

姚迅笑道:“隆盛公司,取興隆、茂盛的意思,大家夥兒一起發財!”

張老闆附和笑道:“這個口彩好聽,好聽,預祝姚老板日進斗金,財源滾滾啊!”

姚迅拱手,卻看見張某身後來人,笑道:“兄弟,你怎麼來了?”

姚鋃笑道:“大哥的買賣,兄弟總要來看一看的。揀個什麼黃道吉日開張營業啊?”

姚迅說:“你寫的匾,做好了,往門頭上一掛,那就是開張的黃道吉日。”

兄弟倆相視而笑。姚鋃向張某替兄弟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弟。”

張某作揖道:“二少爺,你們兄弟聯手同心,這生意必然是紅火旺盛啦!”

兄弟倆攜手進屋,在經理室坐下。姚迅打趣兄弟道:“弟妹回孃家去了,沒人管著你了,你這一身西裝革履,意欲何為呀?”

姚鋃一笑,說:“沒了媳婦管著,自然是要走家串巷,尋點兒豔遇了。”

姚迅搖頭道:“可是你明明來我這裡了,這西倉大街,雖然商賈雲集,但卻不是煙花柳巷所在啊。”

姚鋃正色道:“我是尋個豔遇,未必要去那裡。”

姚迅點頭道:“好,有志氣!我兄弟總是堂堂正正地出門來尋個良家女子的歡心了,這西倉大街上,哪家商號的太太小姐中了你的意呀?”

姚鋃一笑,說:“還沒有遇到呢,一路走來,只問有緣沒緣。”

姚迅慨嘆道:“是啊,有緣千裡來相遇,無緣對面渾不識。你先前那位訂婚的鄒小姐,紅顏薄命,跟你無緣啊。卻是這位弟妹,她與你有緣。”

姚鋃笑而不語,心中掠過一絲酸楚,倒不好回答。

這時,一個夥計從後面過來,問:“老闆,那四十根無縫鋼管放在這裡太顯眼了,如何處置?”

姚迅這件事也不瞞兄弟,說:“等天黑時,轉運到都天廟後的倉庫去吧。這種東西,也不知道前面那位搞什麼把戲,把腦袋扎在褲腰帶上,鋌而走險。”

姚鋃心下奇怪,這無縫鋼管,是軍事物資,可以製作炮筒,新四軍方面急需這類物資,值得一取。但他裝作聽而不覺,去桌上撿起份《吳尚日報》來看,卻不是新近一期,而是登載著北條被殺的那一期。編輯用了心思,一面是殺害七名抗日分子的訊息,另一面是北條遇刺的新聞。

他讀過這份報,隨手丟開,說:“大哥原來也關心時事,特別是這樣血淋淋的。”

姚迅淡然一笑,說:“想在這裡安身立命,豈可不詳察吉凶是非?你上次那樣的運氣,不會時時有的,一不小心,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姚鋃深以為然,點頭稱是。這時,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的聲響,有個夥計趕緊進來使個眼色,說:“有客人。”

姚家兄弟愕然之際,一個日本軍曹大步進來,見了姚鋃,行了一個軍禮,將一封信函遞交在他的手中,一言不發,拔腿便走。姚鋃認識,這是警備司令部司令木村的隨從,他這時候尋到這裡來找他,一定是費了工夫。這封信的內容,至關緊要。他咬咬嘴唇,將密封的信函拆開,從裡面抽出薄薄一張紙來,上面用日文寫道:令夫人已隨一行反日分子被俘。望好自為之。

姚鋃嘆口氣,說:“這個辛雯,我再三跟她講,不要亂多事,亂跟人湊近乎,這下子,真是闖下了塌天大禍了。她被日本人抓了,這次神仙也救不了她啦!”

姚迅吃驚:“這怎麼回事?她昨天不是說回孃家了嗎?怎麼弄成這境地?”

姚鋃搖頭,連說不清楚。但其實,他清楚得很,這會兒木村派人送信,意在提醒,也是在自保,作為警備司令,他和反日嫌疑分子交好,這可是件顏面盡失的危險事情。不過,木村目前既出此舉,是表明他依然堅信自己的身份,而把辛雯切割開去,他必須為掩護自己出手了,不能坐以待斃。

姚鋃冷靜地笑了笑,說:“是禍躲不過,我就坐在家裡等著日本人來尋晦氣了。大哥,近些天你可別回家,免得也捲進這禍事裡,那我可就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姚迅一笑,說:“兄弟你既然來了,這禍事如影隨形,木村能在這裡找著你,那渡邊豈能不知道你此刻的下落?”

姚鋃省悟般摸了下腦袋,先出了經理室去店門前瞟了一眼,只見店鋪左右都有些不尷不尬的人在遊弋走動,於是迴轉來,搖頭笑道:“大哥見機得快,厲害、厲害!兄弟這次可是連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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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迅伸手指點道:“你這小子,盡小看你哥哥,你出了事,弟妹出了事,哥哥豈能坐視不問?”

姚鋃搖頭,說:“這不是件尋常的事情,在淪陷區,沾上抗日的罪名,那是要掉腦袋的。”

姚迅大笑,說:“兄弟,咱姚家人還怕掉腦袋?要是真到那一步,咱哥倆手攙手上鬼子的刑場,眨下眼都不是好漢!”

姚鋃被他的豪氣所感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說:“好,我雖然是個文弱的人,但也不是孬種,怕死,不是姚家的子孫。”

姚家兄弟一時間熱血沸騰,但是外面四下裡密佈的那些日偽的便衣,卻都沒有動手抓捕他的意思,任由著姚鋃來去自如,返回住宅。他進了宅門,插上門閂,去廊下帶上口罩,去了後面第三進院落,到了正廳一側,在木板壁上輕輕一推,悄然進入。

小馬依然在沉睡,他站在木榻垂眼打量他許久,等到傷者被噩夢驚醒,口中喃喃有聲道:“走,快走!”驀然間睜開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上方這張只露出眼睛的怪異面孔,好一刻緩不過神來。

姚鋃低聲說:“小馬,別怕,眼下你在自己人家裡,目前是安全的。王醫生已經帶信給我了,我來看你,你有什麼話要向組織上講的,請講吧。”

小馬使勁地閉合一下眼睛,然後再睜開,疑慮地問:“你有什麼能夠證明身份的?”

姚鋃思忖片刻,說:“前年春節,根據地敵工部老趙來吳尚視察,是你擔任掩護望風的,陳家祠堂後面那間小屋裡,我見過你,但你卻看不清我。”

小馬眼前豁然一亮,說:“對、對,老趙那晚要會見一個重要人物,就是你?”

姚鋃說:“現在,你可以講了,時間有限,這裡怕也不能安全藏身了。我要轉送你去其他更安全的地方。”

小馬用力點了下頭,說:“我對近期吳尚地下組織的工作有看法。胡亂出擊,只顧造聲勢,卻不顧同志們的傷亡,違背了地下工作的規律。還有這次襲擊電廠,鬼子顯然是已有準備,早已佈下埋伏等我們送上門去,我,我是僥倖才撿了條命。我懷疑,我們的襲擊計劃鬼子提前知道了,有人出賣了我們,我們內部,有叛徒!”

姚鋃關切地問:“你懷疑是誰?”

小馬考慮了片刻,艱難地搖頭,說:“我,也說不準,只是疑心。”

姚鋃鼓勵道:“大膽地說出來,沒事,只要有證據證實,不管是誰,都允許懷疑。”

小馬舔了下發幹的嘴唇,說:“這次襲擊電廠行動,是新來的地下組織負責人晉夫同志提出的。他認為,炸掉電廠後,我們的行動就可以在夜間毫無顧忌地展開,同時也是針對鬼子進行的心理上的威懾,具體的計劃,是我制訂的,因為我父親過去在電廠幹過,我熟悉地形。這個計劃,除了我們參加行動的人,只有兩個人清楚:一個是晉夫同志,另一個是鄒芳。究竟是誰出賣了我們,只有在他們兩個人中去調查了。”

姚鋃對於小馬提供的情報心中震驚,原本對於近期吳尚地下組織所進行的一系列活動所產生的疑慮,在這裡得到了某種詮釋。小馬提出的兩個有嫌疑的人中,鄒芳是他所熟識的,至於地下組織的身份,卻是在這時才得以確認的。他印象裡那個彎眉巧笑、靈動飛揚的女孩子,如今成熟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嫵媚迷人、韻味十足的女人,他多次散步經過那裡,只為一睹她的芳容,作為現實憑據去緬懷亡故的未婚妻。可如今,她揹負上了叛徒嫌疑,而且那天黃昏前,他親眼看到日軍大佐造訪了照相館,這其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姚鋃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平靜地點了下頭,湊近了小馬,悄聲說:“放心,我會想辦法向上級彙報的,這件事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

“還有,”小馬整日裡無所事事,只在思索他參加這次夜襲前心中所積有的所有疑點。他憶起了那個已經脫險同志的事情,告訴眼前這個不露真容的男人:“老楊被姚家的媳婦救了,眼下已經脫險,去鄉下養傷了。七個直接以鄒家照相館為聯絡點的人,只剩下我跟他了,其餘的人都已經犧牲。請你帶信給他,要對照相館保持警惕。”

姚鋃想起了辛雯,於是問道:“這批撤往根據地的同志,半途中全部被鬼子逮捕了,你知道這次轉移計劃是誰負責的?名單在誰手裡,都有哪些人知道?”

小馬說:“名單在鄒芳手裡,也是她負責安排出去。晉夫同志過問了這件事,他應該也掌握詳情。”

姚鋃嘆口氣,點點頭,說:“好,你休息吧,待會兒,我送你到另外更安全的地方去。”

姚鋃離開了藏匿傷者的密室,小心地偵察外面的動靜,他要轉移並保護小馬。這個倖免於難的人身上蘊藏著重要的資訊,對於正處於風雨飄搖中的吳尚地下組織,彌足珍貴。

回到前院,他除去口罩,換了衣服,坐在廊前簷下,望著日光在臺階磚地上移動的影子,凝神默視片刻,轉身去書房取出把古琴來,擱在膝頭,十指輕撫,或按或提、或挑或撥,隨心所欲漫作一曲。

這一曲畢後,他心中的主意已定。作為梅機關在吳尚的代理人,作為木村的摯友,老婆被捕了,決不能不聞不問,他要履行名義上丈夫的職責,去憲兵隊索要自己的妻子,不管她是抗日分子也好,其他什麼也好。這是名分內必須的事情,不能推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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