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黑沉了許久。白天裡時起時逝的雨點,現在已經成絲連串,在風裡披斜變幻著角度和方向,潮溼了這座城市。萬家燈火此刻依然熄滅,只幾個主要街道上路燈猶亮。一行人避開這些燈光的照明,在密如蛛絲般的巷道裡分散開來,三三兩兩從多條巷子向著同一個方向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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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後藉著黑夜的掩護穿越了大半個城市,來到吳尚北側的一條河邊。橋頭有座孤零零的屋子,屋裡油燈點亮著,主人挪開牆角的櫃子,露出個方洞來,屈身蹲下,藉著微弱的燈光,逐一抽出了十支三八式步槍、兩把短槍,倚靠在牆壁上。

先後進屋的人們脫去了身上的外衣,從木櫃裡取出日軍制服、皮帶等物件,穿戴披掛後,整理完畢,再依次拿起步槍來,檢查彈倉和擊發扳機。

小馬穿上鬼子的軍官服,拉低了帽簷,將俗稱王八盒子的短槍塞入槍套,挺起胸脯來,蹬起翻毛皮鞋走了幾步,很不習慣。但他沒有將這當回事兒,抬腕看看手錶,低聲說:“十分鐘後,我們列隊出去,沿著河邊的大馬路走。到了電廠前面,就直接往裡面去。我挎著這個帆布包,裡面的炸藥雷管都裝好了,一拉導火索就行。一旦進了廠門,你們就跟著我走,把它放在機器旁邊就行,只要一聲響,這些機器毀掉了,鬼子一時半會兒是修不起來的。夜裡沒了照明,我們來去自如,鬼子成了睜眼瞎,可有他們好受的!”

眾人都壓低聲音笑了一聲,互相握手致意。他們背上槍,分成兩排列隊,以夜間巡邏隊的形式走出了屋子,出現在楊柳依依的河邊大道上。他們模擬著日本士兵整齊劃一的步伐向前走去;前方二里地,就是吳尚發電廠的所在,高大的廠房、堅固的門柱,遠遠看去黑壓壓一片。

吳尚發電廠,由日軍一個小隊、偽軍一個連把守,後門傍河,便於煤炭的卸貨。廠門旁邊,砌造了一個二層崗樓,樓頂架著探照燈,輻射方圓數百米,可疑目標無一能漏。

這支巡邏的日軍小分隊在雪亮的燈光裡越走越近,但沒有引起樓上崗哨的注意,似乎將他們當作路過的同伴。

小馬咬緊嘴唇,在前頭引導隊伍,胸脯誇張地挺得老高,腳步蹬蹭有力。哨兵嘲笑了一下,放下步槍,抓起一隻吃剩下的雞腿,又啃了幾口,沒去理會。但廠門前值守的偽軍士兵不敢懈怠,端著槍迎過去,想用手電照看來人。卻不料對方也擰亮了手電,光線對準他兩眼直射,並伴隨有低低的責罵聲:“八格,快快地開門!我們是奉命派來增強守衛的。”

這偽軍點頭哈腰問:“太君,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對方領頭的說:“憲兵隊!”

他連聲哈依,鞠躬行禮,側身讓開後,開啟廠門,放他們入內。

這支隊伍穩步朝前。小馬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沉住氣,沉住氣,再向前兩分鍾,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他的前方幾十米,就是發電機廠房,廠房門的一側,停了兩輛蒙著帆布的汽車,黑黝黝看不真切。只廠房視窗有朦朦的燈光,那是夜班工人休息的所在。

小馬低聲說:“大家聽我的命令,分散開來,向前——快!——衝!”

十三個人在這號令聲中散開了佇列,依照事前的計劃,各自準備去佔領關鍵位置,警戒、安裝炸藥、爆破,趁亂襲擊駐廠的鬼子偽軍。

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形勢陡變。這電廠內四下裡燈光大亮,剎那間將這片空地照得猶如白晝。那兩輛汽車上的帆布陡然升起,早已準備好的五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面前這些奔跑而來的襲擊者們,吐出了一道道火舌。他們的身後,崗樓上的機槍也響了起來,加入到這前後夾擊的掃射屠殺中。

這些夜襲者們猝不及防,大多數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打死在這通向廠房的道路上。少數人剛剛舉槍,便身中數彈,圓睜著驚駭的雙眼倒下,死不瞑目。這連續不斷的激烈射擊持續了約莫七八分鍾,在指揮官的喝令聲中停止了。一個少佐軍官手中持槍,從廠房內走出來,一臉得意的笑容,揮著手吼道:“封鎖大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快去清點人數,快去!”

日本兵們從三面圍上來,逐一清點死者:一具、兩具、三具……

最後清點出來的數字是十二具。少佐遲疑了一下,正待說話。卻不料這時,身後的汽車底部發出了驚雷般的轟鳴。這輛汽車連同上面的七八個士兵一起騰空飛起,火焰熊熊向上燃燒,四周的士兵們一時無處躲避,發出絕望的哭喊、哀號聲。少佐本人也被火海所吞沒,成了一團火球樣,東奔西走,卻再難脫身,最終燒成焦炭。

這場面驚呆了圍觀的日偽軍們,他們瞠目結舌,拔腳向後退閃著,聲嘶力竭地喊叫:“救火!救火!”

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一個人正在廠房牆壁的陰影裡緩慢地向前爬行著,向著北面的貯煤場而去;雨水無聲無息地在下,卻不能熄滅他背後燃燒的火焰,遠遠近近,到處是人影閃動,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唯獨沒有人關注這個偏僻之處的動靜。

小馬左肩、小腹各中一彈,但由於他衝在最前面,反而避開了隨後的密集掃射,接連翻滾著進了汽車下面。在這裡,他親眼目睹著十二位同伴被機槍擊倒的悲壯場面,眼中冒火,一時竟忘記了創痛,就著汽車的遮擋,將揹包裡的炸藥引燃了,然後再度拼死向內側翻滾,脫離了車身到了廠房一角,繞過去後,繼續爬向河岸,那是他唯一可以脫身的所在。他堅決不能死在這裡,有許多疑問,亟待他活下去才能查驗。

在雨水中,小馬終於接近了碼頭,可是,他流血不止,已經沒有氣力起身爬上護欄,跳進河中了。他急得眼中幾欲噴血,雙手死死地抓住了岸堤上的石塊,喉嚨裡發出絕望的低吼聲。

就在這時,背後伸來一雙手,從他的腋下插入,將他半拖起來,拽拉著向前,轉過石欄,沿臺階一級級地下去,來到貼岸停靠的一艘小船邊。那人戴著鴨舌小帽,下巴上胡茬叢生,面容熟悉。小馬看得真切,是父親生前的工友,叫了聲:“劉叔!”

劉叔也認出他來,不禁搖了下頭,用一塊木板當作船槳,划起水來,沿著河岸向前,行駛了兩三裡水路,眼見前方河道開闊,這才鬆口氣,說:“小馬你這是作死呀,這麼幾個人來炸電廠?鬼子這兩天加派了人手,那兩輛汽車裡,藏著機槍,我們正嘀咕要幹什麼呢,原來是等著你們來送死的。看看,那些人不是白白地送掉了性命!”

小馬默然,無話可說。他心裡明白,這次襲擊行動,事先鬼子已經知曉了,安排下陷阱要等他們來自投羅網。他們行動時自以為萬無一失,天衣無縫,其實都是自作聰明,顯得是那麼得可悲、可憐!

這次行動被出賣了,出在哪個環節?一陣陣暈眩和倦困佔據了他的心頭,他拼命地瞪大雙眼,不肯睡去,只是用微弱的聲音在重複:“劉叔,救我!劉叔,救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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