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海鷗箭一般從天空中直衝下來,掠過水面,抓起了一條魚,又極快地飛去,海面上只留下一點白色水花,轉瞬便已消失。

嘆了從舷窗裡看著看著海鷗,莎琳娜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在碼頭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竺人要將自己帶走,她正在擔心之時,無心突然出現,才讓她放下心來。本來以為有可能又會大打出手,沒想到那些天竺人見了無心,倒是客客氣氣地請他上來一艘早已停在岸邊的船上。雖然客氣,但一上船,便被關在艙裡不能出去,等如軟禁。只是軟禁歸軟禁,桌上卻放了不少時鮮水果,無心坐在桌邊大口小口地啃著那些大多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她低聲道:“無心,你方才去哪裡了?”

那果子十分清甜,無心伸長脖子把嘴裡嚼著的果肉吞了下去,笑道:“莎姑娘,別擔心,沒事的。”

方才在碼頭上無心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莎琳娜當真吃了一驚。若是沒有旁人,莎琳娜定然一把擰住無心的耳朵,逼問他方才跟著走得那個天竺姑娘是誰了,只是周圍盡是陌生人,這等家法當然不好拿出來。無心出現後,那天竺老人桑波底果然不再難為莎琳娜,只要帶走無心,只是莎琳娜實在也不願離開無心,雖然赤奮若邀她在升龍號上暫時歇息。但她哪裡願意,非要跟著無心前去。她聲音又壓低了些,輕輕道:“那些天竺人找你是什麼事?”

無心嘴裡盡是果肉,含含糊糊地道:“這老者與單馬錫那妖人婆摩羅耶是同門。”

莎琳娜心頭一驚,道:“真的?”她臉上更增憂色。只是看無心自己反倒毫不在意,她也不再多說,只是低聲道:“對了,鐵希似乎也曾來過這裡。”

無心將那個果子啃得只剩個骨果核了,正打量著另一些長滿細細軟刺的紅色果子,聽得這話卻是一驚,道:“是他?你碰到他了?有沒有被他咬到?”

鐵希是一個吸血鬼,在中原時莎琳娜同來的一個名叫索爾諦諾的家臣便死在他的手上。本來他們以為鐵希已死在刺桐城外的勝軍寺裡了,但在經過單馬錫的女王竟然曾被鐵希咬過,她這才知道鐵希還在世上,心裡更是擔憂。無心和鐵希其實並不曾碰過面,只是他聽莎琳娜說起過,此人是個吸食人血的妖魔,刀劍不能傷,唯有純銀才能對付他。莎琳娜搖了搖頭,道:“我沒見過他,只是在酒館裡聽人說起,上幾個月此間有人莫名其妙死了,唯有脖子上有傷口,周身血都沒了,多半就是鐵希幹的。”

無心打了個寒戰,道:“那人會不會變成吸血鬼?”

“不會,當時他們就把屍體燒了。”

火葬是俱藍一帶通行的葬儀,無心松了口氣,道:“那還好。”

莎琳娜抬頭看看天,突然道:“無心,假如我真的被鐵希咬了,那你就把我的頭砍下來,再把我屍身燒了。”

無心心頭一寒,道:“幹嗎說這不吉利的話。”

“不要心軟,如果你被咬了,我也會砍掉你的頭的。”

他還記得在單馬錫剛脫險時,莎琳娜還仔細檢視了自己的脖子,當時若自己被咬了,只怕她真的會一刀將自己的腦袋斬下來。可若莎琳娜被咬了,他可怎麼都不能去砍莎琳娜的腦袋。他抓了抓腦勺道:“要是不砍,那會怎麼樣?”

“你就會和單馬錫的那女王一樣了。”

無心嘿嘿一笑,心道:“那也不壞啊,無非就是要喝點血罷了。嘿嘿,要是莎姑娘真被咬了,我寧可讓她也咬我一下,做一對吸血夫妻好了,管他那麼多。”

他正胡亂想著,忽然響起了叩門聲。無心大聲道:“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正是那個會說好多種話的羅婆娑那,他倒是禮數周到,先行了一禮,才道:“無心先生,尊者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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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娜站了起來,道:“我也去。”她不知桑波底。“莎姑娘,沒事的,你在這裡呆一會,別走開,我馬上回來。”

莎琳娜沒再說什麼。她知道無心機變百出,縱然對手本領再強,他總有辦法應付,倒是照顧自己要他分心,好在她有兩柄火銃,自保亦是有餘。

想是這麼想,莎琳娜終究有些擔心。她獨自在艙中,將兩柄火銃又清理了一下,以防死火。剛清理好,無心倒又回來了。她忙站起來道:“怎麼樣了?”

無心嘴角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沒什麼,那個老頭子居然還說是讓你擔驚,要我轉達歉意,真會假惺惺。”他坐了下來,拿了個果子啃了兩口,忽地嘆了口氣,道:“好手段。真可惜。”

等無心一出去,桑波底皺起了眉頭,低聲道:“羅婆娑那,這人說的是實話麼?”

羅婆娑那遲疑了一下,道:“恐怕不假。此人本領雖然不錯,但絕對比不上婆摩羅耶尊者。”他頓了頓,又道:“很可能真的是那伽隱者插了一手。”

那伽隱者團是從婆樓那水天宗分出來的一個宗派,一直在海邊清修,向來不過問世事。阿耆尼宗的第一尊者阿尼什從天水宗奪到了婆樓那珠,難道婆樓那宗不敵之下,向那伽隱者團求援麼?他低頭沉思著,總是拿不定主意。

婆樓那珠,婆由珠,波里提毗珠,加上本宗的阿耆尼珠,這四顆珠子連他也剛知道還有這等妙用,難道那伽隱者團就得到訊息了麼?也許,是因為天火宗處處出擊,他們才有所察覺吧。

正想著,桑波底忽覺身子一震,卻是這船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詫道:“到聖火島了?”

阿耆尼火天宗勢力龐大,不像另外幾宗只剩一個隱修院苟延殘喘,他們在各處皆有道院,這聖火島便是阿耆尼宗在俱藍附近的分院,要是阿什尼和桑波底平素常到南天竺時的駐留之地,雖說是附近,但從俱藍坐船出發,也得花半天時間,現在離岸已久,按時間看,倒也差不多了。但他抬起頭來從舷窗望出去,外面確是碧波萬頃,連陸地的影子都看不見;桑波底吃了一驚,猛地站起,喝道:“德羅星!”

此番行動,他的大弟子達山領著另三個弟子去了馬八兒,他因為是俱藍法師,帶著羅婆娑那和兩個弟子在俱藍等待,德羅星正是他第二個弟子。這些弟子向來跟他形影不離,只消一喚便過來了,哪知現在他喊得雖響,卻不見有人進來。他性子原本就甚是暴烈,此時更加惱怒,大踏步向艙外走去,羅婆娑那也跟了出去。

一到甲板上,卻見甲板上空空蕩蕩,方才還在忙上忙下揚帆掌舵的水手竟然一個都沒有了,而守在甲板上的德羅星與另一個弟子毗沙黎竟然都癱瘓在地。

出事了!桑波底心中一沉,大踏步走了出去。一走近,便覺一股酒氣沖人,晃了晃他們,這兩人仍然人事不知。他試了試德羅星和毗沙黎的鼻息,卻覺呼吸如常,竟如醉倒一般。祭拜阿耆尼神雖然也要用酒,但天火宗弟子以苦行為宗,向不飲酒,何況在這當口他們怎會有不知好歹,喝個爛醉的道理,定然是著了別人的道了。

難道是無心使的手段?只是無心的艙門從外面插得嚴嚴實實,正在這時,卻聽羅婆娑那聲音顫顫地道:“尊者,你看,那是他們?他們把小艇划走了!”

他指著海上,一艘小船正駛向遠處的那艘大船,這小船正是船上所備的救生小船,此時離開已有十餘丈了,小艇上擠了十幾個人,正是這艘船上的水手,這些水手都是俱藍王府中之人,一向歸桑波底使喚,平時也極為恭順,此時竟然棄船而走,桑波底更是吃驚,道:“他們這是做什麼?”

羅婆娑那道:“尊者,是觸礁了麼?”

船觸礁後,拯救無望,船上之人便棄船而走,這也是常理。桑波底也知道船底進水初始,這船並沒什麼異樣,只是如果方才一震是觸礁的話,那些水手定然會大呼小叫,定然不可能一聲不吭,立刻就走之理。

果然中計了。只是桑波底並不慌亂,他將恰達束了束,道:“羅婆娑那,準備動手。”

羅婆娑那卻似已驚恐萬狀,道:“尊者,與誰動手?”

桑波底冷笑道:“這位無心先生定然是個誘餌,先拿下他。”

船上的水手都已被人買通。這些人平時都是阿米塔瓦分派的,而無心的行蹤正是阿米塔瓦前來告知。桑波底心頭已是雪亮,此事定然就是一個圈套。雖然桑波底還不能確定幕後主使者是誰,但一定與無心脫不了干係。方才與無心一番交談,無心事事全都答應,他還覺得無心是自知落入自己手中,不敢有違,現在才知道其中定然有詐。無心和莎琳娜又生得美貌,桑波底對他們其實頗有好感,雖然無心傷了婆摩羅耶,定不能留他性命,桑波底卻不想去折磨他們,但到了這時他心中卻已怒極,恨不得將無心大卸八塊。他右手一揚,手掌在無心艙門外虛虛一劈,那門閂卻如被一把無形快刀劈斷,他左手一引,艙門登時開了。

這時阿耆尼宗的宮毗羅火刀術。宮毗羅是藥師如來十二神將之首,本是密宗秘術,阿耆尼宗將之引入,與十二火神對應。桑波底只道無心定然隱身艙內想要伏擊,因此不敢伸手開門,只以宮毗羅火刀術劈開門閂。哪知門一開,裡面卻是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羅婆娑那驚叫道:“尊者,他跑了!他跑了!”

看到艙中是空的,桑波底亦是一怔。但他的嘴角馬上又浮起一絲冷笑:“他還在船上。”平時羅婆娑那顯得頗為老成,卻不知真遇了事居然如此驚慌,看來婆摩羅耶神通雖大,卻訓徒無方,只怕羅婆娑那也幫不了自己什麼忙。他回頭看了看那艘小船,小船雖然已隔了十幾丈,但桑波底目力過人,仍然可以看清楚船上並無無心,連莎琳娜也沒有,顯然他們還留在船上,只怕想對付自己。選在船上動手,自然是打著以水克火,不讓自己的天火宗法術發揮的主意,只是無心這人如此滑溜,如果是在岸上,他只消使出大明炎,不惜燒燬周圍的一切,便能將對手逼出來,但現在是在船上。不過桑波底自信神通非凡,縱然在海面之上,那無心仍然不會是自己對手,他擔心的倒是那艘正在靠近的大船。

那船上怕是正主,卻不知是誰,但他們敢來捋虎鬚,自非不是等閒之輩,單看他們能將這船停在海上動彈不得,便知那些人神通不小。

糾纏下去,吃虧的定是自己。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扶起躺在地上的德羅星和毗沙黎,伸手從腰間取出一柄鑰匙扔給羅婆娑那道:“羅婆娑那,你去尾艙開了門,那裡有一艘小艇。”

這船上只有一艘小艇,已被那些水手划走。但桑波底為人精細,向來要防一手,這船的尾艙裡也預先放好了一艘小艇,以備不時之需,因此他見小艇被那些水手划走後也並不驚慌,此時便用得上了。至於無心,定然是躲在船中的什麼地方,桑波底已想好了,只消一登上小艇,立刻又大明炎將這船燃起,讓無心作法自斃。而那艘船為了救無心,就來不及追趕自己,只消能趕到聖火島,集結島上弟子,這夥密謀對付自己之人就沒一個跑得了。

羅婆娑那答應一聲,拿了鑰匙向尾艙走去。桑波底一手挽著一個弟子,他身材並不高,德羅星還不算高大,那毗沙黎塊頭卻足足有桑波底兩個大,但桑波底將他們挽在手上,行若無事。到了船尾,他本以為羅婆娑那手腳縱慢,此時也該將小艇放心了,但定睛一看,船後的海面上仍是什麼都沒有。他心頭怒聲,厲聲喝道:“羅婆娑那,你在做什麼,還不將小艇放下來!”

這小艇因為是放在尾艙裡的,旁人都不知道,要放下來也並不太容易,只是也不算如何困難,其實只消用的力氣,推上一把,便會自行滑出去了。他剛喊得一聲,卻聽“砰”一聲,尾艙門一下開啟,從中飛出一艘小艇。只是這小艇出來時已散了架,一落到水面,登時四分五裂,成了些木板。

見此情景,桑波底這才吃了一驚。他將德羅星和毗沙黎放到一邊,沉聲道:“無心先生。”

羅婆娑那只怕遭了無心的毒手了。但方才只是一瞬間的事,難道無心正是躲在尾艙裡了?桑波底心中追悔莫及,他知道無心並不懂天竺話,多說亦是無益,所以只說了一句便閉上了嘴,右掌一舉,對準了後艙門,右手拇指屈在掌心,左手五指併攏如刀,在右掌掌背重重一擊。

隨著這一擊,一片火雲猛地向後艙中衝去,正是波夷羅術。桑波底本不願傷人,但無心如此咄咄逼人,簡直要迫使自己與他一決生死,桑波底性子暴烈,自非善男信女,下手當然不留情。這波夷羅術在阿耆尼宗十二火神術中剛猛第一,無心的神通縱高,桑波底也不相信他能超過自己去,這一式波夷羅術定要讓他好看。

哪知他剛發出波夷羅術,卻聽尾艙中有人一聲暴喝,一片火雲亦是噴薄而出,與桑波底的波夷羅術對個正著。兩者一般無二,連家數亦是相同。兩片火雲一撞之下,在尾艙門口四散飛射,化成萬千火星。

不論無心會如何應付,桑波底都不會如此震驚。十二火神術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練成的,就算他們三尊者,這十二火神術亦是功力桑波底最擅長的是安毗羅、波夷羅、真達羅這三路,而婆摩羅耶最長於安毗羅、波夷羅兩種,第一尊者阿尼什倒是精擅其中五路。方才這波夷羅術甫一交鋒,桑波底便知道那人功力較自己尚有不如,卻也比得上達山。德羅星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了。無心一個初來乍到的唐人居然也會阿耆尼宗秘術,難道這十二火神術昔年也曾隨佛教一起東傳了麼?

桑波底心中惴惴,好在那人功力雖然不弱,卻終究難敵桑波底數十年苦行修為。只消波夷羅術侵入後艙,裡面縱然是鋼鐵之屬亦當化為汁液,不消說人了,只怕轉瞬就成了一具焦屍。桑波底非同步留情,正待再加一把力,卻聽得後艙中有人高聲呼喝。說的雖是唐音,但聲音卻並不是無心。

是羅婆娑那!

桑波底一張臉立時變得通紅,怒火幾乎要將他的天靈蓋都衝破了。原來如此!直到此時,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中了這圈套,原來一切都是羅婆娑那的安排。正是羅婆娑那報信,說婆娑羅那為無心所殺,只是不知道要到馬八兒還是俱藍,以至於自己將七大弟子兵分兩路。也正是只有羅婆娑那才懂華語,自己以為無心對一切供認不諱,其實這一切可能盡是羅婆娑那在搗鬼,德羅星與毗沙黎兩人變得如此,只怕也是羅婆娑那下的手,自己偏生對他如此信任,以至於試試掣肘。他越想越怒,手上勁力更大,那一團火雲更是威勢驚人,眼看便要衝入後艙,背後忽聽得有人極快地高聲念道:“太陰化生,水位之精,虛危上應,龜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懾萬靈。無幽不察,無願不成,劫終劫始,數終未申。上帝有敕,吾神降臨。闡揚正教,蕩邪辟兵。急急如律令。”

這才是無心的聲音。雖然聽不懂,但桑波底也知這定是無心在施法。他心頭一涼,忖道:“原來他們打的是前後夾擊的主意!”他惱怒於羅婆娑那吃裡扒外,一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面,一時間竟忘了防備身後。但他始終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神通不凡,嘴一張一合,將一口氣吞入腹中,右手趁勢一勾,以反手向後擊去。隨著他的右掌拍出,又是一團火雲噴出,護住了他的身後。

桑波底神通雖高,但一心不能二用。雖然借“口不言”的法門將功力提升,可是羅婆娑那亦不是弱者,只一分心,左掌威力減弱,後艙艙門的火雲立時被推出了尺許。桑波底也沒想到羅婆娑那原來已修到這等地步,心下一寒,正待孤注一擲,耳邊卻聽得一聲水響,一道水柱直如長虹經天,竟然從船邊直衝上來,正擊在艙門的火雲之上。

水能克火,一擊之下,只聽“茲”的一聲響,船尾立時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那道水柱竟在一瞬間盡成水汽。桑波底只覺左手一空,心知這是收手的良機,他身形極快,腳下一錯,已向一邊閃出數尺,只是一顆心卻是狂跳不已。方才羅婆娑那自知必死,拼命反擊之下,加上自己又分了心,還當真快要抵不住了,眼看就會兩敗俱傷,因此這一道水柱其實成了一拍兩散,既解了羅婆娑那之危,也救了自己之急,他一時間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心道:“難道真是那伽隱者?”

在天竺上古之時,水天婆樓那乃是至高無上的大神,以波里提毗為體,以阿耆尼為心,以婆由為呼吸,水天宗亦是四天宗的首領,但千年過去,婆樓那之神已江河日下,信徒寥寥無幾,水天宗也四分五裂,最大一支獨立成了那伽隱者團。只是水火相剋,現在水天宗只在苟延殘喘,那伽隱者團亦遠不是火天宗對手,但桑波底對那伽隱者團還是頗為忌憚。無心所用乃是水術,桑波底恍惚間只覺得是那伽的水術。

他定睛看去。船尾雖然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但桑波底目力過人,仍能看到身後的船桅橫枝上站立著一人,雙手結印,正是無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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