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娘當時已經懷有四個多月的身孕, 若非怕有生命之危,也不會冒險離開山谷。

正是因為那兒有過外人的蹤跡,而且還是朝廷中人, 很有可能再被人發現, 這才收拾了家當跋山涉水的重新找地方落腳。

原以為逃到這荊山腳下, 遠離皇城紛擾, 應當能把孩子好好給生下。

起初確實如此,此處的民風淳樸, 縣官治理下也安泰平和,是個安室利處。

他們夫妻靠著打到的獵物和山中的藥材換了銀兩,在鎮子的邊緣蓋了小屋, 周圍的鄰舍也都很友善, 他們也過得很是充實幸福,甚至有過想法,能否一直都生活在這, 不必再四處逃難。

終於在上個月,蓮娘平安的誕下了孩兒,為他取了小名康兒, 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們安寧的日子直到半個月前戛然而止,原本若世外桃源一般的寧靜被打破, 縣官帶著全城百姓跪迎鳳駕, 皇后與南陽王要上荊山祭天祭祖。

這兩個令他們四處逃散不得見光的人, 竟然出現了, 還與他們靠得如此近。

即便皇后與南陽王也已經上了山, 暫時也沒人發現他們是誰, 但侍衛依舊留了些許在城內, 隨時都會有危機,穆天當夜便打算要走。

是蓮娘勸住了他,“我們若是此刻走,定是會被發現,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還是再等等。”

他們便耐心的等待時機,只是沒想到百年難遇的大雪突然降臨,康兒又生了病,徹底的斷絕了他們離開的希望。

不僅要擔憂食物越來越少,還要防備官兵隨時的突襲,每一日都無比煎熬,直到他們聽說南陽王世子帶著糧草來迎鳳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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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娘準備賭一把,雖然這個秘密是關乎南陽王的,但若是不賭就只能等死了。

這才冒險引來了沈徹,遞上了昔日的玉佩,他們夫妻活得夠久了,每一日都是苟延殘喘偷來的,他們從不懼怕死亡,只是心疼剛出生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正好沈徹今夜是臨時起意,並未帶袁立,看著眼前的兩人,沉吟片刻屏退了所有親衛。

“你們與我有恩,我既答應過,便絕不會反悔。”

蓮娘已做好赴死的準備,聽聞沈徹此言,喜極而泣,她竟是賭贏了。

“說吧。”

蓮娘再三的確認了周圍沒人,才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罪婦與穆天是從宮內逃出來的,一直還在被人追殺,追殺我們的人便是皇后。”

沈徹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並非普通人,也知道他們是為了躲避什麼人追殺,但沒想到會是皇后。

他的手掌緊緊的捏著輪椅的扶手,手背青筋直跳,眼裡閃過些許複雜的神情,似怨似哀,最後揉碎成了漆黑的深潭。

“繼續說。”

蓮娘小心翼翼的將秘密說完,而後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她不敢去看沈徹的神情,光是他周身散發的那股寒意,就足夠讓人覺得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或許沈徹能做到他的承諾,但誰聽到這等關於自己父親與姨母的事情,都會有最真實的反應。

她害怕這個傳聞中瘋狂的世子,會再度失控。

空氣幾乎凝固,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沈徹才輕笑出聲,雖然說是笑,可那笑裡卻透著無盡的陰冷,他的眼尾發紅,似乎下一刻便會暴起。

但他沒有,他只是笑,等笑了兩聲後,才寡淡的道:“原是這樣。”

他之前所有想不通的事,都在此刻明了,曹皇后為何要害他,又為何要針對沈弘毅,又為何百般阻撓沈景安和蘇禾,這種種皆是有因有果。

“此事,除了你們夫妻,可還有別人知曉?”

“不曾,這個秘密是我們身上的催命符,不敢與旁人洩露分毫。”

“想活下去嗎?”

蓮娘沒想到真的有了生機,聞言瘋狂的磕著頭,“想,還求世子指一條活路。”

“你們中,得有一個人,跟我去見她。”

這個所謂的她,不必沈徹說,他們都知道指的就是曹皇后,頓時渾身冰冷僵硬,但若是不去,可能誰都活不了,去了,或許還有活路。

夫妻二人對視後,異口同聲的道:“我去。”

以前看到這樣的場面,沈徹定是嗤之以鼻的,但他有了林夢秋後,便能明白何為愛。

“你同我去。”沈徹不帶商量的指著穆天,其實這個計劃,定是蓮娘更適合的,但他們的孩子尚小,片刻都離不得母親。

最重要的是,若有一日也要他面臨這樣的抉擇,他也絕不會讓林夢秋冒險的。

“世子,罪婦願意去,穆天如此木訥,容易壞了世子的大事,還是罪婦去的好。”

“你好好在家帶著康兒,世子既已經定了人,哪還有你說話的份。”

沈徹嗯了一聲,不再多言,給了蓮娘時間讓她帶著孩子從側門離開,而後未發一言直接的舉起長劍向穆天刺去。

待刀光閃過後,屋外的親衛衝了進來,沈徹捂著受傷的手臂,冷眼看著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冷冰冰的道:“將此人捆了,帶回去。”

等沈徹帶著昏迷不醒的穆天回到營帳時,袁立最早的衝了出來,“爺,是何人傷了您。”

他是見過穆天的,看到是他,露出了些許的詫異,他記得此人先前救過沈徹,這是出了什麼事。

“此人不僅意圖行刺,還口出妄言,請神醫過來,我不許他死的如此便宜。”

沈徹剛到荊山還未上山,第一日便受了傷,無疑是對所有人的打擊,尤其是沈景安,不再離開沈徹片刻,不管去哪都是全程的帶著親衛跟著他。

又在山下待了兩日,等積雪融化了大半,才清出了一條能夠上山的道路來。

“啟稟殿下,此路已經無阻,可以上山了。”回稟的侍衛連聲音都透著喜悅。

眼看著沒有幾日便是除夕了,誰都想趕著回家團聚,可完成不了差事,如何能回京,故而能夠通行實在是個振奮人心的訊息。

沈景安也很高興,難得露了個淺笑,今日天公作美出了日頭,這會還未到午時,正是上山的好機會。

與沈徹對了個眼神,便下令道:“上山。”

沈景安即便是‘病好’了,也不如沈徹這般常年習武,化雪的時候又格外的冷,即便披著斗篷依舊是寒風刺骨。

他唯一慶幸的就是強制著要求蘇禾留在山下等他,不然看到蘇禾受凍,他定是要心疼的。

沈徹坐著輪椅無法行走,便由轎伕用軟轎抬著一路往上,見沈景安側目看他,面色如常的淡淡道:“讓你坐轎你不坐,逞什麼能。”

方才上山之前,沈徹就勸過他,

這山不低,他體虛還是坐轎子的好。

但沈景安好面子,就是不肯,沒想到這會又被他給笑話了,他可真是有本事,只用一言半語就能將他給氣著。

“孤說不坐就是不坐,你懂什麼,爬山鍛鍊體魄,走走還能暖和些。”

沈徹笑笑不說話,等半個時辰後到了半山腰,不等沈徹再說,沈景安就灰溜溜的閉了嘴,乖乖的坐上了軟轎。

沿途沈徹也沒閒著,一直在左右的觀察著,若是沈弘毅真的失蹤了,是下山了還是迷失在了這山中。

荊山巍峨,山頂卻有個宏大的祭壇,專門用以祭天祭祖用,整座山上除了真人與其弟子外,便無其他外人,山路也並不算陡峭,按理來說不會失蹤,除非是人為的。

沈徹眯著眼在認真思索,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隊伍在山門外的寬敞平臺處停下,這兒正好有個石亭。

“啟稟殿下,再往前便是荊門寺了,可否要歇息片刻。”

沈景安自然是不想歇的,他太想上山了,但這寒天雪地的侍衛們也需要歇息,便點頭應下。

“先做歇息,稍後再繼續往上。”

這座石亭修的格外的精妙,向外自然的延伸出去,猶如騰空出現在山壁上一般。

沈徹坐回輪椅上,正與沈景安一道在石亭中極目遠眺。

如此向下看去,更加看的清晰,冬日本就草木枯敗,再加上大雪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遮蔽之物,若沈弘毅真的失蹤,只要去尋,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又何來失蹤一說,也讓沈徹愈發的篤定,所謂的失蹤也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爺,您之前帶回來的人,醒了。”

這是在說穆天,沈徹沒說是為什麼,只說要將此人帶上,他的親衛都習慣性的不會反駁他的意思,這會人總算是醒了。

“帶他過來。”

穆天看上去傷的很重,就連呼吸都很困難,但好在有江鶴在,便是真的死人也能給救回來,這會還是吊著一口氣在。

他一看到沈徹就掙扎著想要起來,雖是渾身都在劇烈的喘息著,可那雙眼卻紅的泣血,竟然真讓他給爬著俯衝起來。

“爺,小心。”袁立迅速警惕的擋在沈徹身前,生怕穆天有所動作。

但他們就在這狹小的石亭中,如此大幅度的動作,反倒適得其反,將沈徹直接推到了石亭的邊緣。

若非有石闌干在,或許他此刻便要跌落山崖。

沈徹與沈景安對了一個眼神,不著痕跡的往旁邊移了移,警惕的注意著袁立的動作,好在他接下去並未有動作。

穆天被制服,此處不適合多留,他們休息了片刻,便又重新上山,這次順利的到了山頂的荊門寺中。

在等著他們的是梁大人,被困在山中多日,每日都很惶恐,終於能夠看到他們實在是驚喜萬分,“下官參見太子,參見世子。”

“怎麼不見母後?”沈景安下了轎,擰著眉看上去很是擔憂。

“王爺失蹤,娘娘甚是自責,這幾日食不下咽,再加天寒地凍的,一時之間竟是病倒了。”

“母后在何處,快帶孤去。”

梁大人領路,帶著二人到了曹皇后的寢殿。

屋內,曹皇后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見到是他們才露出了些許喜色,就連眼眶都有些溼潤了,“你們怎麼來了。”

“兒臣來接母後回宮。”沈景安看到曹皇后如此病容,也陷入了自責中,“兒臣該早些來的。”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沈徹在一旁看著,也沒說話,但眼神中能夠看出關切。

既然都見到人了,沈景安自然是想要帶著人即刻下山的,可南陽王下落不明,曹皇后又身子不適,就算焦急也不能貿貿然的下山。

正巧這個時候外頭有人來報,說是發現了之前失蹤人侍衛的行蹤,沈徹瞬間抬起了頭,就連沈景安也不再敘舊,那也是他的叔父,他也得去。

就被沈徹給攔了,“你這身板如何去?少添亂,在這待著,我去。”

到門邊時,卻正好與袁立撞了個滿懷:“爺,那人想要逃走。”

沈徹有些不耐,“那便殺了。”

曹皇后聽到了他們兩說的話,不免有些好奇,“徹兒,你在同誰說話,怎麼又要打打殺殺的?不許。”

他是背對著曹皇后的,聞言手指微微蜷緊,嘴角勾了勾,才面色鐵青的轉過身,“一些腌臢事,您不必管。”

“你這孩子,又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你的事便是本宮的事,袁立,去把人帶進來。”

曹皇后派人追殺穆天與蓮娘,自然是認得穆天,一看到他便明了了,卻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是何人?怎的傷的如此重。”

穆天一看到曹皇后,就啞著嗓子的想要說話,便被沈徹給制止了,“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滿口汙言穢語,我一句都不想聽,也不必汙了您的耳。”

沈徹是她看著長大的,他的秉性如何,曹皇后自然瞭如指掌,之前她還在想,沈徹會不會懷疑到她的身上。從這來看,他根本就沒發現,不然也不會將穆天帶到她的面前來。

沈徹確實優異,什麼都好,唯獨一點,便是心太軟,要成大事者,絕對不能心軟。

曹皇后看著沈徹冷厲的模樣,也就不再懷疑,愈發放心的準備接下來的計劃。

沈弘毅,你就永遠的沉浸在痛苦的悔恨中吧,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寶貝如何瘋,如何死。如今唯一麻煩的就是沈景安,他竟然也跟來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既然是有了訊息,沈徹也就不再多留,將穆天押下,帶著袁立等人,匆匆朝著那所謂的小路尋去。

留下沈景安繼續陪著曹皇后。

“爺,就在前面,我們的人發現了好幾具侍衛的屍首,都被凍成冰人了,但未曾看到王爺。”

這種時候,反倒是沒被發現的,活下來的可能最大,沈徹一路沉著臉,面無表情的跟在後面,當他看見滿地的屍首時,面上露出了幾分隱忍的猙獰。

“順著這條路往前。”

既然侍衛的屍首都在這,南陽王也很可能就是順著這條路往下的。

但一路往前,分岔路口卻變多了,眾人不得不分成幾組,繼續往前去搜尋。

而跟著沈徹的便是袁立。

“阿袁,你跟著我多少年了。”

袁立一直注視著四周,驀得聽到沈徹的聲音還愣了片刻,才恍惚著道:“回爺的話,有四年了。”

“確實夠久了,也只有你做事,能讓我放心。”

他以為沈徹還會再說什麼,可沒想到他說了這句,就沒有再說別的了,

繼續往前。

又走了半刻鐘,才發現他們選的這條路,盡頭竟然是懸崖,既然再往前沒有路,只能回頭。

也就在這個時候,山頂上的巨石和積雪突然的動了起來。

眾人都沒能反應過來,那巨石便朝著沈徹砸了下來,沈徹坐著輪椅根本無法躲避,眼睜睜的看著那巨石一點點的變大,直到避無可避。

而原本站在一旁,可以有機會逃走的袁立,看著坐在輪椅上單薄身影的沈徹,竟然一咬牙衝了回去。

“爺,小心。”

寢殿內,沈景安正在陪著曹皇后說著話,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微微的晃動,好似地動山搖一般。

他想出去問問怎麼了,就有宮女小跑了進來,他立刻起身擰眉道,“怎麼回事?”

“稟殿下,好似是積雪融化導致的山石滑落,之前也時常有發生,不礙事的。”

沈景安這才放心下來,等宮女上了膳食,才端著小碗,一勺勺的喂著曹皇后。

“母后瘦了,該多吃些才好。”

曹皇后心中焦急,面上卻是不顯,一副感動的模樣,將整碗粥都喝了,只希望沈景安能趕緊離開。

但他明顯不打算要走,喂完了粥又給她說起京中的事來,逼得曹皇后眼裡閃過了一絲的狠決。

趁著起身方便的機會,點燃了殿內的檀香,沈景安舉著手中的信箋,正打算等曹皇后回來,與她說道,就覺得自己的眼皮越發的沉。

不知不覺的就趴在床榻邊睡了過去。

曹皇后見他睡著了,也就不再裝了,快步到了裡間,掀開木棺上的布匹推開了棺木蓋子,露出了裡面鐵青著臉的沈弘毅。

她給沈弘毅喂了點水,他才能重新開口說話:“你到底想做什麼,你恨我怨我,都該朝著我來,為何要折磨徹兒,他也是你的親外甥。就當是我求你,求你放過徹兒。”

“親外甥?我只要看到他那張像極了小妹的臉,我便恨不得將他撕碎。你若能早點求我,或許我還會心軟,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你就算求我也沒用,我們一起等著好消息。”

曹皇后將沈弘毅給扶著坐了起來,耐心的等待著。

直到袁立出現在了殿內,恭敬的跪在了曹皇后的面前,“一切都按娘娘所說的辦妥了。”

而後幾個侍衛將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首抬了進來,他穿著沈徹方才的衣服,與他的身量體型一般無二,沈弘毅頓時眼眶便紅了。

如此威嚴又豪邁的堂堂男兒,竟有一日無措的像是個稚子。

“阿毅,你看到了嗎?這便是與我作對的下場,你不能拒絕我,只有我才配和你在一起。”

沈弘毅見她如毒蛇猛獸,尤其是見到‘沈徹’的屍首,讓他崩潰,他很想與曹氏同歸於盡,可又動彈不得。

“你認命吧,你逃不了的,你可不止沈徹一個兒子,你若再拒絕我,我會讓他們也一個個的出事。”

沈弘毅雙目通紅,渾身因為怒意而發著顫,他此生最後悔的事,或許便是當初救了她。

可就在曹皇后伸手,再次觸碰到沈弘毅的臉龐時,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姨母,竟是連一刻都等不了了嗎?”

曹氏自然認得這個聲音,她詫異的往外看去,便見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殿門處。

那個坐著輪椅本該死了的廢物,竟然一步步的走了進來。

不僅如此,方才還昏迷不醒的沈景安,也撐著手掌,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請牢記:,網址手機版m.電腦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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