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陽王醒來的時候, 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的身體更是動彈不得。

他明明記得,當時帶著幾個侍衛, 發現了一條積雪未覆蓋的下山小徑, 正打算要往回重新帶人再探, 就發覺身邊的侍衛一個接一個倒下,他也突然失去了知覺。

沈弘毅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此刻身在何處,只能憑藉著多年領兵涉險的經驗,緩慢的活動著自己的手指, 想要找出生機。

直到聽見外頭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娘娘, 您該用膳了,若是一直不用, 您的鳳體會撐不住的,如今王爺又失蹤了,人心惶惶的,所有人可都指望著您了。”

娘娘?此處除了曹皇后,難道還有別的娘娘嗎?

不等他細想,便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先放著吧,本宮等會再用, 你們都下去吧, 本宮想一個人歇會, 將安神香點上, 晚些讓梁大人來見本宮。”

梁大人是禮部尚書, 此次同行負責祭祖事宜,南陽王失蹤後,他便是官位最高的,重擔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很快便聽到宮女端著東西出去的聲音,等到房門被關上,曹皇后才起身,踱著步子朝著裡屋走來。

她先是緩慢的俯身點香,手指輕輕的浮動著煙霧,而後沈弘毅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但他能夠動的依舊只有眼睛,他的手指艱難的挪動了分毫,又重重的垂落,他已經察覺到不妥了,應當是在他昏迷時,被服用什麼東西,才會導致動彈不得,只是聲音他還不能確定,他怕貿然開口反而會讓引來危險的人。

此刻,他想知道,曹皇后到底要做什麼。

很快,他就看到了亮光,他眼前的蓋子被開啟,曹皇后的樣子出現在了眼前。

不過她看見的是閉著眼沉睡中的沈弘毅,她也沒有露出絲毫的詫異,只是俯身倚靠在那木棺之上,伸出手指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從眉骨往下,一點點描摹著他的五官,直到單薄的唇瓣也沒有停下。

沈弘毅終於忍無可忍的睜開了眼,目光中透著不解與憤怒,他壓抑的聲音像是從喉間發出的嘶吼。

“皇后,您想做什麼?”

沈弘毅這才能看清楚,自己正躺在一口木棺之中,方才棺蓋緊閉著,難怪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曹皇后對他的憤怒和不解全當不知,自顧自的彎眼笑了起來,“我便知道你早就醒了,還和以前一樣,這麼多年了,我想做什麼,阿毅難道不知?”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我以為你早該明白的,二十年前我們不可能,如今我們更加不可能。”

她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像是被刺到了痛處,突然就暴怒了起來,瞬間推翻了身邊的敞口花瓶,碎裂的瓷片飛濺在她的手背,流著血她也渾然不察。

“為什麼不可能,我為何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你不知道?她可以,我為何不可以,你口聲聲的說著心中只有江山只有社稷,不想這麼早成家,我都信了,可你轉頭就與她濃情蜜意,你一直在騙我!”

曹皇后的母家曹家世代出賢臣,從不參與派系朝堂之爭,卻也因此能受歷代皇帝的信任與重用,任朝堂波瀾雲詭他也能屹立不倒。

甚至都有傳言說,能娶曹家女兒者,便可得人心得皇位,當時曹家的掌家人最屬意的便是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成帝。

可曹皇后所心儀的卻是最為年幼的五皇子沈弘毅。

兩人是在秋獵時相識,她為了追只野兔險些從馬上跌落,便是被沈弘毅所救,即便那會的沈弘毅在眾兄弟中最不起眼也最為低調。

但曹皇后偏偏就相中了他,不僅私下給他送傷藥,還為他繡荷包繡帕子。即便知道祖父屬意太子,她也不管不顧的喜歡著他,約他日落時分敖包相見。

只可惜,她痴痴的等了一夜,也不見沈弘毅出現,等來的卻是成帝。

她能感覺到成帝對她的歡喜和勢在必得,雖然當時的成帝已是太子,也是芝蘭玉樹的翩翩少年,但她的心裡已經住進了人,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雖然沈弘毅沒有出現,讓她空等了一夜,但曹氏並未記恨他,還在心中為他找了許多的理由,喜歡他的心也依舊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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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圍獵結束,即將回京,曹氏才鼓起勇氣送上了自己寫的詩,向沈弘毅道了情思。

得到的卻是沈弘毅果決的拒絕,“吾之志向便是平敵寇收山河,不願在兒女情長上浪費過多的功夫,更不想辜負曹姑娘的一片真心。”

他說的高義,令曹氏愈發的崇仰,覺得自己沒有喜歡錯人,她想起自家小妹那永遠等不回的未婚夫,小妹可以她也可以,毅然決然的道:“你收河山我便守在京城,我可以等你。”

甚至還以自己的身份為籌碼想要打動沈弘毅:“你愛山河社稷,我願成為你的妻,助你萬人之上。”

沈弘毅的母妃不過是先皇跟前一不受寵的嬪妃,他也從未有過這樣大的野心,他只認父皇,沒了父皇便認太子,他想做征戰四方的將軍,而不是帝王。

曹氏若只是普通女子他或許會動搖,但她有如此的見識與魄力,實非他所能匹配,便果決拒絕了她。

可沒想到,她回京之後依舊拒了太子的婚事,只說年紀尚小還不願出嫁,只有沈弘毅知道她沒死心。

她在痴痴地等著他回心轉意,可沒想到等到最後,看到的卻是他牽著她小妹的手,告訴她,兩人已經定了終身,待她未婚夫的喪期過去,便會成親。

到那個時候,曹氏才明白,他所謂的志向高遠不喜兒女情長,全都是藉口。

最可笑的是她的小妹,未婚夫戰死沙場,面對爹孃決絕的說著此生不再嫁人,還要為他守孝,轉身卻同意了沈弘毅的求娶。

若非她親眼所見,是絕不會相信這兩個人竟會在一起,而她則成了那個啼笑皆非的笑話。

曹氏想讓沈弘毅後悔,當成帝再次向她表露愛意的時候,便想也沒想的答應了親事,她唯有一個條件,便是即刻完婚,而且要風光大嫁。

從司天監算好最近的吉日,到禮部準備婚事,不過一個多月,曹氏便風風光光的嫁給了成帝,成了當時的太子妃,這速度著實讓全京城震驚。

更為湊巧的是,太子娶妃不過兩年時間,其弟當時的五皇子便向曹家求娶了小女兒為妻,最為尊貴的天家兄弟娶了曹氏姐妹,不僅成了樁美談,也讓曹家名動一時。

成帝登基後不能親政,導致他的性情多疑,就連親兄弟也不信任,更何況是曹氏這個枕邊人。

為了取得成帝的信任,嫁入太子府後,她過得並不舒心,她費盡心力為成帝出謀劃策,傾曹家之勢幫他從蘇家手中奪權,更是替他與宮中的太后周旋。

幾年下來,不僅為他生下嫡長子,更是機關算盡助他推倒了蘇家,順利親政。只是她的身子也熬壞了,連第二個孩子也沒能保住,好在這讓成帝對她放下了戒備,視她為賢妻敬重又信賴。

她已經一步步的取得了她想要的,成為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可她並不快活,只要看到沈弘毅與小妹恩愛的模樣,她便無時無刻都在嫉恨的發狂。

但凡利用成帝的多疑,曹氏都能有千萬種讓沈弘毅死的辦法,可她不願讓這對狗男女死得如此痛快。

她要讓他們也嚐嚐她受過的痛。

其一便是生離,南陽王領旨前往封地,家眷則是留在京中,她要讓他有家歸不得,有妻兒見不了。

而後才是死別,他既是鐵石心腸,那她要奪走他所有在乎的人,妻兒母妃,她要他嚐遍人間百苦。

曹氏也不是沒有給過沈弘毅機會,有一年她多飲了兩杯酒,夢裡又是他救她時的模樣,執劍四顧的少年是那樣的奪目,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恨的深,越是恨的深,便也愛的痛徹心扉。

酒醒時分她衝動的約他在宮苑見面,甚至想要拋下一切與他遠走高飛。知道他沒這麼容易赴約,還特意用了沈徹不慎摔傷的名義約了他。

果然,沈弘毅急匆匆的趕來,等見到她,滿心滿眼的只有他的寶貝兒子,她滿身皆是酒氣,明知可能會被人發現,依舊不管不顧的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她可以為他付出一切,身份權勢乃是性命,可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她。

極為冷漠的掰開了她的手掌,到如今,曹氏依舊記得他那日說的話,“娘娘貴為皇后,還望您能記得自己的身份,莫要作踐自己。”

曹氏看著沈弘毅決絕的離開,終於是忍不住的放聲大笑起來,她做了這麼多,得到的便是這麼一句冰冷的話,他說的對,她便是在作踐自己。

既然如此,那她還有什麼可顧慮心軟的呢。

他在意家庭和睦,她便送他妻妾,亂他家宅安寧。他在意沈徹,她便毀了他最看重的兒子。他孝順母妃,她便要她痛苦窒息的死去。

原本曹氏的計劃都很順利,從沈徹斷腿,到他性情變得乖戾嗜殺,而後再引著他犯下滔天大罪,到時沈弘毅就會來求她。

可奇怪的是,原本在她掌控中的沈徹變得越發難以捉摸,她的計劃也頻頻落空,但好在上天憐憫,給了她這麼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

她才能有機會,將沈弘毅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看著這高高在上戰無不勝的南陽王,動彈不得的躺在這木棺中,任由她操控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真沒想到,你也有今日。”

曹皇后今年四十有二,早些年身子虧損的厲害,經過太醫與嬤嬤們日日調養,如今容顏依舊,她的手指還在不停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刻在腦海中。

沈弘毅卻感覺不到半分的溫情,只覺得徹骨生寒,若說他年少時未曾被她吸引,那是假的。

但曹氏就像是荊棘中的牡丹,絕豔卻也帶著劇毒,他註定不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卻沒想到她就像是藤蔓,一纏上便永遠都無法掙脫。

“您不僅是皇后,更是臣的皇嫂,既是註定無可能的,為何不早些放棄。”

“皇后又如何,皇嫂又如何,只要阿毅願意,我們便在這山中,作對神仙眷侶,無人能打擾,又何須在乎外界人的看法。”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那你又為何連騙我都不肯。”

沈弘毅如今已是階下囚了,躺在這動彈不得,卻還是不肯騙她,他不需要有多高明的演技,只要他說一句願意,她都會義無反顧的相信。

可他甚至連這樣一句欺騙的話都不肯說。

“你可真是找死。”她有千萬種折騰死的法子,正冷笑著要起身卻又冷靜了下來,她喜歡的不就是這樣的沈弘毅嗎?

若是他真的求饒了,妥協了,或許她早就對他沒有絲毫的執念了。

“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捨得殺你,我還要留著你,永生永世的陪著我,你既不願騙我,那我便等著你來求我。”

沈弘毅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預感,他不知道曹氏還想做出多瘋狂的事情來,正想要問,就聽見屋外傳來了梁大人的聲音。

曹皇后鎮定的蓋上棺蓋,將落在地上的布匹重新蓋上,他又失去了光亮什麼都看不見。

原想找機會發出些動靜來,就聞到股淡淡的香味,而後再也發不出聲音,陷入了昏迷。

只不過在昏迷之前,他好似聽見梁大人在稟報:“啟稟皇后娘娘,方才收到了飛鴿傳訊,說是太子同南陽王世子,正帶兵前來接您鳳駕回京,我們馬上就能離開此處了。”

沈弘毅終於明白她想做什麼了,她知道他的軟肋是沈徹,他想掙扎著起來,卻動彈不得什麼做不了。

只能無聲的在心中嘶吼。

徹兒,快走。

沈徹一行人,晝夜兼程總算是在第三日的清晨趕到了祭祖的荊山附近。

再往前便是積雪封路,根本無法再前行,若強行清雪,恐怕會引來山上的積雪滾落,山下皆是村民,將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他們不得不暫時安營扎帳,合全軍之力,一點點的將積雪搬移。

是夜,沈徹孤寂的坐在輪椅上,仰頭看著覆滿白雪的巍峨荊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景安披著厚厚的大氅,踩在雪上,走到了他的身側,仰頭看向他所看的方向。

“可是想到了上山之法?”

“未曾。”

沈景安還以為有他在,定是十拿九穩的,可誰知道他的答案卻令人啼笑皆非。

“那這冰天雪地的,你在這作何,想證明自己身子骨比孤好?”

沈徹冷笑出聲,收回了目光,“與你這病秧子還需比較?”

而後兩人都沒說話,上面困著的皆是他們的至親,如何能不擔憂,只是沈徹如今所思考的事,並非如何上山,而是上山之後該如何做。

他們都隱隱有個答案想要求證,卻都不知道心中所懷疑的是不是真的。

蘇禾捧著湯婆子過來,見他們兄弟二人在外頭吹風挨凍的傻站著,實在是離譜的很,趕緊將湯婆子塞進了沈景安的手裡。

“你的手都凍紅了,與其像這般時刻想這麼多,不如去睡一覺,或許醒來便什麼事都解決了。”

沈景安被她管著習慣了,非但不覺得失了面子,反而得意的很。

之前都是他看沈徹夫妻濃情蜜意的,好不容易林夢秋不在,他能嘚瑟一二,捧著那湯婆子,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沈徹不屑的冷哼了兩聲,懶得搭理他這幼稚的行徑,正欲要走,蘇禾便和善的提醒他,“好似有六妹妹的書函送來……”

還不等話音落下,沈徹已經靈活的控制著輪椅,飛快的朝著屋內前去。

他本是不想帶江鶴來的,畢竟林夢秋月份大了,他不放心,但林夢秋更怕他在外會有危險,他到底是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和眼淚攻勢,只得將人帶上,而後把文大夫給留在了府裡。

信函是她每日都寫的,寫好後讓阿四派人快馬加鞭的送過來,他想要每時每刻都知道她在做什麼。

這次不僅有書信,還順帶了一縷青絲,以及她的那支簪子。

青絲是為寄情,表露她的相思之意,而這簪子則是她最重要的寶貝,次次都在她最危急的時候救她,她也希望能庇護沈徹。

沈徹原本渾身透著拒人千裡的寒意,直到看到見了手中的信箋,眉目中才透出了幾分柔和。

真是個小笨蛋,頭髮如此重要的東西也敢亂寄,他嘴角帶著笑,小心的將她這縷青絲收進荷包中,再將那簪子仔細的放入袖中,以備不時之需。

正打算將這信再多看幾遍,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附近村中有亂子。

自從遭災後,這樣的小偷小摸之事越發的多,沈徹正好無事,想要向長居此處的百姓瞭解些上山之事,便帶著人親自去處理。

沒想到,竟然還碰上了熟人。

之前他與林夢秋在安陽遇伏跌落山谷,那對救了他們的好心人,穆天與蓮娘。

蓮娘的孩兒才剛滿月,尚在襁褓之中,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沈徹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對夫妻,他們不在山谷好好的養孩子,跑到此處來作何?

但他們看到沈徹,卻不覺得奇怪,因為是他們故意引沈徹前來的。

見沈徹探究的看著他們,蓮娘抱著孩子跪了下去:“我們夫妻不敢欺瞞世子,民婦有一事藏在心中許久,恐有滅頂之災,今不得不將秘密告知,不敢奢望能活著,只求世子能救我兒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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