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離別
李不一說：“爸爸，你千萬別這麼說！”李大龍說：“你出去送送她吧，馬上很久見不到了。”李不一見他一直說的這麼正式，這麼沉重，反而有些不敢動了，李大龍又說道：“走吧，別以後埋怨我，我就你一個兒子！快去，別在我面前礙手礙眼的。”李不一說了一聲：“爸，謝謝你，要是真的會……不如咱們仨一起隱姓埋名吧……”李大龍蹬了他一眼怒道：“滾！”李不一經歷過家破人亡，他不想再經歷一次，而且，他現在已經把家族的使命看得很淡了，他只想自己的家人，自己愛的人和愛他的人過得好，才是最真實的，那些都是虛無飄渺的東西。但是李大龍的價值觀和他相左，李大龍是不會認同他懦夫的行為，他把家族的使命和榮譽放在一切之上，是不會背信棄義的。李不一沒有再廢話，他走出房間，心想，小胖子一定是在洗澡，一般都是他給小胖子洗澡，每次洗完之後，他要比洗澡的孩子還要溼漉漉，小胖子太淘氣了。
但是等他推開房門，廳裡一個人都沒有，他喊了兩聲，沒有人回答他，他沒想到竟然這麼快，衝出門往汽車站跑去，剛好看到秦一發一家人站在汽車站前面，一輛公共汽車絕塵而去，秦一發和李大鳳淚眼朦朧的看著汽車遠走的方向，唯有秦雙龍一副大仇得報小人得志的樣子，秦單鳳不在，看來她在睡覺，忘了叫她。小胖子一定在那輛汽車上，李不一飛跑著追著汽車，心裡很生氣，你怎麼可以不等我！汽車灰塵模糊的後車窗下面一張小小的圓圓的娃娃臉，看著他擺擺手，對著他一個飛吻，李不一忽然有種想跪下來大哭一場的衝動。小胖子在車窗後面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跑了。司機也看到了車尾後面緊緊跟著的男孩問道：“沒見過這麼趕車的，等下一輛不就行了，早幹嘛去了！”說著就要踩剎車，小胖子喊道：“司機叔叔，不用停下來，他不是趕車的……他是送我來的。”這是一輛城鄉之間的小麵包，小胖子能夠從後車窗的反光看見司機要幹什麼，也聽得見司機的抱怨，司機沒有踩剎車，而是踩的油門，車開得更快了，李不一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地平線下了。也許那個司機停車了，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改寫，李不一很可能會一時衝動上車把小胖子抓下來，說什麼也不讓她離開，但是車沒有停下來，滾滾的車輪還在繼續。小胖子看不見李不一了，她有些惆悵，李不一玩命的跑著追車，無謂的送行，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和邪惡的小自私，但是他們倆最終分開了，小胖子開始傷感了，沒有人伺候她了，也沒有人罩著她了。她轉過身好好地坐在車座上，問道：“姥姥，你說的地方有海嗎？”她沒有看過大海，李不一曾今許諾，等她考上大學就帶她去看海，海邊有新鮮的螃蟹吃。還要等到她上大學，萬一她考不上呢，就算能考上，還有十多年呢，比她現有的生命都要長好多，她對海洋最大的憧憬就是有螃蟹吃。娜塔莎說道：“沒有海但是有江。”她每年都會收到秦一發寄給她的小胖子的照片，這個孩子不像秦蓮娜，只是眉宇之間依稀有一點秦蓮娜的影子，但是很像自己老公一個姓沈的朋友，很像，娜塔莎什麼也沒有說，她還不能肯定，而且，這個孩子被秦一發收養了，她親爹是誰已經無所謂了。小胖子問道：“江裡有螃蟹嗎？”娜塔莎說道：“不知道。”她是個驕傲而且孤冷的中年婦女，寧可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也不肯和繼子一起生活，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她也不會千里迢迢的去把孩子要回來，她有文化，知道孩子跟著秦一發會過得更好。她靠著秦老師的遺屬補助和社會救濟金生存，雖然秦老師和秦蓮娜都給她留了些錢，但是她一分也不動，還從微薄的救濟金省出一些存上，她要把這些省吃儉用口挪肚攢新增進她的積蓄，她知道上大學要花很多錢，她要憑自己的力量供小胖子讀大學，這是她的理想，有點理想，才能讓人不覺得灰色的生活那麼了無生趣。其實她還是挺疼愛這個跟她相處僅僅半個小時的小孩的，畢竟她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娜塔莎笑道：“就算沒有螃蟹，還有大馬哈魚。”她在昨天家裡做著收費的手工，是織帽子，織一頂帽子可以拿到五毛錢，她似乎打了個盹，夢見了自己死了兩年的獨生女兒出現在家中，就坐在她以前最喜歡的鋼琴前，彈著一首悲哀的鋼琴曲，背對著她，跟她說，要把自己的孩子要回來，她們仨一起生活。秦蓮娜還說，小胖子在她哥哥那裡就是受苦受難，一定要把孩子要回來。恍惚之間，秦蓮娜不見了，悅耳的鋼琴曲也嘎然而止，娜塔莎以為這只是一場夢，是因為她一直想念著女兒，也一直想自己身邊能有個伴兒。但是她走近了那架鋼琴，鋼琴凳上還有凹陷下去，剛剛有人坐過的痕跡，鋼琴蓋開啟了，那個蓋子已經好幾年沒有開啟過了，琴鍵上粘著一根捲曲的栗色的長髮。娜塔莎知道，這就算只是一場夢，也是死去的秦蓮娜有未了的心願，託夢給她。小胖子問道：“大馬哈魚好吃嗎？”娜塔莎說：“不怎麼好吃，但是長得大，刺也少。”小胖子根本不在乎魚刺多少，每次吃魚，李不一都要幫她把刺挑乾淨，但是她很好奇，會有多大，她問道：“大馬哈魚有多大？”娜塔莎攤開雙臂說道：“有這麼大！”她故意說得有些誇張，她曾經修長的兩雙手臂伸開要有一米七長，小胖子驚歎道：“這麼大啊！是不是比海里的……美人魚都要大。”她只知道海里有螃蟹和美人魚，都是李不一給她講的故事，李不一說什麼，她就相信什麼。娜塔莎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她年輕的時候很漂亮，都是男孩子哄著她逗她開心，後來嫁的人比她大上二十歲，也是被當成孩子呵護，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哄孩子，什麼玩意啊，美人魚，海里哪有美人魚，你的腦袋裡裝的都是這麼幼稚的東西？這是娜塔莎想說的話，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能說。旁邊的一個老大爺搭話了：“當然要比美人魚大了，這還是小的呢，一般都能長到兩米，好幾十個壯小夥圍著一條魚吃，一天都吃不完。”小胖子說：“爺爺？”老大爺問道：“誒，啥事？”小胖子說：“它又不好吃，長那麼大有什麼用！”老大爺一時語塞，大馬哈魚是公認的沒有什麼味道，小胖子還是善解人意的說道：“謝謝你，爺爺，姥姥，我餓了。”娜塔莎從手上拎的布袋裡面拿出一個麵條的塑料袋，裡面有一塊俄羅斯大咧吧，遞給了小胖子，小胖子重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問道：“這是什麼啊，烤糊了的饅頭？”娜塔莎說：“麵包，吃吧。”小胖子說：“我要吃蛋糕，還要那種有夾心的。”娜塔莎說：“沒有，你還是不餓。”小胖子狡辯道：“誰說的，我餓了。”撕下袋子裡面的一塊麵包塞進嘴裡，粗糲乾燥硬邦邦的，她咬了兩下就想吐出來，但是娜塔莎說：“不許浪費糧食。”她便硬著頭皮把麵包吞了下去，把袋子遞回去說道：“我吃飽了，謝謝姥姥。”娜塔莎說道：“還是小孩，吃點就飽了。”旁邊的大爺拍了拍小胖子的大肚腩笑道：“這小胖丫不只這點飯量啊。”小胖子看著前面一個男孩撕開一個火腿腸，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小小的車廂裡瀰漫著一股香濃的豬肉香精的味道，她輕輕的吞著口水，心裡喊道：“我要吃，我要吃，爸爸媽媽，快點接我回家，我要吃……”
她吞著口水看著那個男孩兩口就吃完了一根火腿腸，鼻子使勁的吸著香味，問道：“姥姥，我想回家了。”娜塔莎的目光有些呆滯，大概是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說道：“快了，到了火車站，咱們坐大火車，坐上一會兒就到了。”小胖子拉著娜塔莎肥胖粗糙的手問道：“姥姥，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啊？”娜塔莎湛藍的眼睛裡是透徹的寂寞，她說道：“是啊。”小胖子問道：“你為什麼不和爸爸媽媽呆在一起，我們這麼多人，你就不孤單了。”娜塔莎說：“我和你爸爸關係不太好。”小胖子說：“沒事的，你回去找爸爸吧，爸爸是個很好欺負的人，你隨便欺負。”娜塔莎說：“我跟他同歲，是他好哥們的女朋友，後來成了他的後媽。”小胖子的腦袋不夠用了，但是她已經明白了，沒有迴旋的餘地，她不可能跟著娜塔莎還住在秦一發的家裡作威作福，她靠在娜塔莎粗大的腰肢上說道：“好了，咱們不想了，我不會不管你的。”娜塔莎鬆垮的眼眶溢滿了淚水，說道：“你姓沈，你叫沈流年。以後我們相依為命。”這是在那個似真似幻的夢裡，秦蓮娜告訴她的。小胖子的心裡也在哭：爸爸媽媽，還有大美女，還有不一哥哥，你們快點接我們倆回家去，如果你們不來，我就只能忘掉你們了。
秦一發坐在沙發上抹著眼淚，李大鳳埋怨道：“你這個懶鬼，你幫著收拾東西啊！”秦一發哭道：“你讓我哭會兒，你別煩我。”李大鳳怒的推了他一把，只好自己收拾東西，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喃喃的說，“小胖子吃飯只用綠色的碗筷，咱沒有跟娜塔莎說，小胖子要是去了不吃飯餓瘦了，可咋整。小胖子嘴巴刁得很，不吃黃色的東西，我寫個條，告訴娜塔莎，炒雞蛋加點醬油，苞米粥放點紅糖……老秦，你給我騰點地方，我也哭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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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雙龍興高采烈的在房間裡進行地毯式搜刮，把所有小胖子霸佔了的玩具都高高的堆成一團，樂道：“現在都是我的了。”他又把自己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東西挨個翻出來，檢查個遍，但是還放回了原處，萬一那個死胖子殺了一個回馬槍怎麼辦？他高興地在鋪著軟塑膠的房間了打了好幾滾，興奮的又跳又蹦，他抖開小胖子的被褥，喊道：“死胖子，滾得遠遠地吧，永遠不要回來。”小胖子的枕頭下壓著三顆大白兔奶糖，她對吃的記性一向很好，不是落在這裡的，而是留給秦雙龍的，秦雙龍忽然有些惆悵了，把藏好的自己心愛的玩具一一的拿出來，有玻璃球，有拼圖……他把這些也放在那一堆玩具裡面，李大鳳在門外喊道：“二龍，給姐姐的玩具收拾好沒？”秦雙龍喊道：“收拾好了，媽媽，你進來拿吧。”他踢了一腳玩具堆輕聲說道：“蠢豬，全給你吧，拋磚引玉，你肯定是故意的。知道我人好。弱智，白吃，肥豬……”李大鳳走進房間，看著這麼多的玩具，誇獎道：“二龍長大了，真聽話。”秦雙龍抓起小胖子粉色珍珠絨的被子說道：“你們給她買一個新的被子吧，這個給我了，我要睡覺去了。”
秦單鳳睡了很久，直到李大鳳敲門叫她起來吃飯，她抱怨道：“晚飯再叫我。我快要累死了！”李大鳳喊道：“這都已經是早飯了！”她才不情願的起來，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去洗漱，畢竟這個屋簷下還有一個同齡人，穿的太暴露，那個小男孩會翻白眼的。秦單鳳洗漱好，清醒了不少，坐在飯桌上，以外的沒有看到李不一，李不一起床挺早的，問道：“不一呢？”秦一發說：“不知道，回你大舅那了吧。”秦單鳳說：“也是啊，快開學了，這幾天好好陪陪大舅，哎，爸，你眼睛被蚊子叮了嗎？哎呀，媽呀，你怎麼眼睛也這樣？”李大鳳端著一鍋豆腐腦過來，眼睛也是紅彤彤的，李大鳳沒有理她，而是走到秦雙龍的房間前面狠狠地敲門吼道：“出來吃飯，這頓不吃，就只能等中午了！”秦雙龍在房間裡吼道：“不吃，不吃，別煩我！”秦單鳳有些奇怪，一大清早的，大家都是奇奇怪怪的，秦雙龍雖然很屌，但是不怎麼愛大吼大叫的，他身體不好，不適合這種活動，李大鳳脾氣不好，但是不會砸小兒子的門，秦一發也不會再娘倆嗆起來的時候像死人一樣喝豆腐腦。秦單鳳問道：“外婆呢？”秦一發說：“回去了！”秦單鳳接著問道：“小胖子呢？被李不一帶走了？”秦一發說：“被她外婆帶走了。”秦單鳳訕笑道：“嘿嘿，咱家現在得總留著人，外婆肯定得打電話過來求咱們把那個小妖精接回來，她最多三天就會崩潰。要是去晚了，還得把外婆送到精神病院。”秦一發說：“她不會回來了，你要是想去看她就去看看，但是別常去，娜塔莎會不高興，你看看有什麼要帶給她的，我這週末休息去趟莫城，給她把行李送過去。”秦單鳳咣噹一聲放下了碗，霍的站起來質問道：“你們怎麼能把她送人了！她那麼大點，還被你們慣壞了，沒爸沒媽，她要遭多少罪！你怎麼忍心！”秦一發哀嘆道：“坐下吃飯！”秦雙龍氣勢洶洶的只穿了一件跨欄背心，沒有穿褲衩就衝出了自己的臥室，爬上餐桌旁的椅子踩在上面大吼了一句：“死老太太，死胖子！”秦一發訓他道：“別光著屁股，也不是小孩了。”秦雙龍根本就沒有理他老爹，跳下椅子又氣勢洶洶的跑回了臥室，秦一發說：“你是個大姑娘了，別像個小孩一樣。咱別在提這事了，沒辦法的事。二龍不用叫他吃飯了，他要是餓了，就給他再做點，身體本來就不好，別餓壞了。吃飯吧。”一家三口默默的坐在桌子前面吃著早飯，秦單鳳吃完飯說道：“爸媽，對不起，要不是我捅了宋南地一刀……”
秦一發說：“我們沒事，你可以去安慰安慰不一。”秦單鳳問道：“不一怎麼了？”她沒有要回答，而是直接去了倉房，騎著摩托到了大舅家門口，她推了一下門，從裡面鎖上的，這個點大舅肯定是在山上，應該只有李不一在屋裡面，秦單鳳沒敢敲門，就坐在了門前的臺階上，她其實也很委屈，晨露沾滿衣服，長髮有些潮溼，她覺得自己很無助，很悲涼，抱著膝蓋哭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