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後,林森問我,小安怎麼樣了?我也不知如何說,只好說她病了。林森又問我,嚴重不?我只好如實回答——不知道。林森又問我,小安是不是生他氣了。我說不是,只是現在樣子比較難看,不希望他看到。林森感嘆一句“女人啊,不可理喻。”但是他還曾經親口和我說過“男人都是喜歡美女的。”

也不知道安律師罷工了,飯是誰做的,我裝了一些拿回去,我要陪著安律師,我的朋友一起吃飯,我不會讓她在生病時孤零零一個人。我捧著晚飯回去,林森要跟著,我阻止他說,反正也見不到小安,就老實地和大家吃飯吧。一個人回去了。

路上碰到四月流鶯,自從她身份暴露之後,幾乎就隱身了。她和馬雲龍兩個人幾乎不和別人接觸了,馬雲龍受傷較重,需要照顧,這兩人倒像是一對患難夫妻。我不想和她有什麼瓜葛,但想到安律師,還是硬著頭皮和她打了聲招呼。

四月流鶯說:“有什麼事?”

我把安律師病情告訴她,她在地上畫了一朵花瓣,纖細嬌柔,婀娜多姿,問道:“她身上起的就是這種疹子吧。”

我心中略微有些驚喜,說到:“是啊。你認識?”說不定她知道如何去治療。但這個女人怎麼才能讓她出手救治小安也很頭痛,沒事,只要有人懂得就好,只要有希望就好。

四月流鶯說:“這不是皮膚病,是詛咒。”

我問道:“有破解的方法嗎?”

四月流鶯說:“只有死亡能把她從痛苦的深淵中解脫出來,你不如和她說,自己給自己一槍。”她說完就走了,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但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一頭冷水澆滅了我心中的希望。

我很懼她,她對我的態度,她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說,但此時我跑過去攔住她,問道:“你告訴我這詛咒是什麼,我自己想辦法。”

四月流鶯平靜地看著我,說:“它們是隱匿在黑暗中的魔鬼,他們的名字不可大聲說出,唯恐玷汙凡人的嘴唇,因為他們出自不潔的黑暗之地且禍亂天庭,他們被魔鬼的憤怒所驅駛。唯有眾神的憐憫可以解救。”

我的心死寂,很久以前,我聽過這句話,講的是發生在李家先祖身上的故事。很久以前,一個女孩只是採了一朵美麗的花拿回了村子,從此厄運降臨。村子裡只有一個年輕人遠遊未歸逃過厄運,這個年輕人幾個月後回到村邊,看到村裡死氣沉沉,都沒敢進去,轉身就走,不遠萬里,來到了當時還是蠻荒之地的北方,隱匿在叢山之中。這個年輕人就是李家能追溯到的最早的祖先。

我回到帳篷,安律師看到我,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怎麼了,垂頭喪氣的。有人欺負你了。”

我說:“沒有,誰敢欺負我?我把飯菜帶回來了,不知道誰做的,看著就難吃。我們倆吃點吧。”

安律師說:“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我說:“你怎麼也要吃點,你都多久沒吃東西了。”

安律師說:“我真不餓。吃不下。”

我把飯菜放到角落裡,說:“其實我也吃不下,我們聊會兒吧。”

我說:“生活很美好的,永遠不會讓人絕望。”

安律師說:“我只同意後半句。”

寂靜在空氣中蔓延,我終於開口道:“你會好起來,不要放棄希望。”但是安律師沒有回答我,她的沉默讓我窒息。

我違心地說:“你會好起來的。”就像媽媽對我說,乖乖地在家,我很快就回來,但她再也沒回來。就像姥姥趕我出門,她口口聲聲地說,不要擔心她,她會很好,但是她只是去見她的上帝。

安律師在她的睡袋裡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安靜。但是她能咬緊牙關不呻吟,卻無法控制肌肉的痙攣和骨骼的顫抖。我爬進她的睡袋抱著她說:“你不用在我面前偽裝,我們是一樣的人,無聲無息忍耐痛苦。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我見過很多殺戮暴力死亡,這不算什麼。你不用在乎我的承受能力。”

安律師說:“我要和你說說我的故事,我永遠不會對林森講,在他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我都是在偽裝,都不是真正的我。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只是在這裡才會產生交集,這些話我只對你說。我自卑一直怕別人瞧不起我,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實的。”

我說:“我聽著。”

安律師說:“我就是大山裡走出來的農民的女兒。我爸媽一直想要個男孩傳宗接代,我媽懷我時,被給予了厚望。酸兒辣女,那時候我媽特別愛吃醋,肚子的形狀也是尖尖的,所有人都認為她會生個兒子,但是生出來的卻是我。我媽一直覺得是抱錯了孩子,不肯認我。我上面已經有個姐姐了,他們還想再生,就只好把我過繼給我姑姑。我姑姑是個老姑娘,小時候被火燒過毀了容,一輩子沒嫁出去。正好我爸媽不想要我,她就要了去。她是我們村裡唯一一個上過高中的女人,因為爺爺可憐她,可憐他唯一的女兒,從小毀容被人嘲笑。就縱容了她唯一的愛好,讀書。那時候,我們那個小小的村子,一個女孩能上高中,是件很奢侈很匪夷所思的事情,時至今日,即使我的眼界很開闊了,我仍然認為她是我見過的最有思想的女人。我姑姑說,我是她一生唯一的希望。我如果能活著回去,我一定帶她走,離開那個閉塞的小村子,隱姓埋名換一種生活。我姑姑年輕時,也不是沒人提過親,但是那些人不是傻子就是瘸子。在村裡人眼中一個毀了容的醜姑娘只配嫁這種人,即使她受過教育。我這一輩子都感激她,是她告訴我我有很多種生活可以選擇。給了我學習的機會。對了,我還沒有告訴你她是我們村子裡唯一一所小學的老師。(我點點頭,說:“我剛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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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二歲時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在一個閉塞蠻荒的小地方,單身女人帶著個女孩子是很危險的事。我十二歲時就像個大姑娘的樣子了,出落得很水靈。

我自小學習就好,比起我那個都十歲了還數不明白一百個數的弟弟要強了許多。但我是個女孩,我爸媽認為女孩讀書沒用,遲早要嫁人的,是別人家的人,不如趁早給家裡掙點錢,按理說我小學畢業後就不會念下去了,但那年,我爸不小心得罪了村支書,村支書打斷了我爸的腿。我爸就暗暗發狠,家裡一定要出來個人才,給他報仇,讓他揚眉吐氣。這份厚望自然就寄託在我身上了。我因此幸運的可以繼續上學了。我小學中學一直是我們村的第一名,但這也改變不了我們家被歧視的待遇。我報大學時,我爸堅持讓我學法律,全都是他的私心,以為我要是學法律了,他就可以明目張膽的為所欲為了。但我家實在太窮了,連我上學的路費都出不起。我爸就把我賣了。”

安律師呵呵苦笑了一聲,接著說:“沒你想象的嚴重,他問村上一家富裕的人,那人正好有個和我一樣大的兒子,如果他們家願意出一萬塊錢彩禮,我畢業之後就跟他家的兒子結婚。那家人同意了,覺得有一個女大學生做兒媳婦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我也沒說什麼,我到了大學,開始拼命的掙錢,攢錢。我經常在食堂揀別人吃剩下的饅頭,什麼活動也不參加,因為會花錢。什麼衣服也不買,哪個同學有衣服不要了,要扔,我就要來穿。拼命的學習,因為有獎學金。第一年寒假我沒有回家,在學校裡找了一份家教還有賣年貨的兼職。我給那家人打了電報,要退婚。但那家人不幹。我又讓我爸把彩禮退了,只要他能退,我明年一定把錢還上給他,每年還能給家裡一萬塊錢。我說我每個月能掙一千,他聽我這樣說,就說我太不懂事了,每個月能花這麼多,兩百塊,就讓我每年把錢都寄回到家裡,他把婚就給我退了,在他眼裡,我吃飯都不用花錢了。村裡開始有我的風言風語,其實他們不知道,如果真想他們說的那樣,我不會只掙這麼少的錢。現在有時想想,如果那時不那麼拼命,就和那個男人結婚也沒什麼不好的。如果像村裡其他窮人家的姑娘那樣,十六七歲就結婚,也挺省心的。”

我說:“那種沒文化的男人,會打你罵你,只因為你比他優秀,他就想找優越感,口口聲聲要打服你。還逼你不停地給他生孩子。”

安律師笑道:“那個男孩我知道,老實厚道的一個人,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有時候我想,說不定和他在一起還能挺幸福呢。大二那年,我戀愛了,我的男朋友家境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們是大學裡最窮酸的情侶,連校禮堂裡一塊錢一場的電影都看不起。不過那時我們倆真幸福,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他對我也是真的好。大四畢業,雖然我成績很好,但我沒有保研,我要工作我要掙錢。一個人在城裡呆久了,即使不接觸也知道那些東西有多麼誘人。我也想到影院看電影,我也想在商店買東西,我也想在餐館吃頓飯,但我們窮,最美好的年華註定灰頭土臉地度過。畢業後我們倆就一起工作了,掙得不多,每個月都要給家裡匯錢,還要租房子住。嘿嘿,不怕你不信,我們倆那時候才住在一起,以前從來沒有過。我們倆也攢了一些錢,說等到我8就結婚,其實我7歲生日那天就領證了,我們誰都認為對方是自己唯一的選擇。直到我8歲那一年,有一天,他跟我說要分開,他和單位的一個女孩好了,那女孩只是普通人家,但是比我家強多了,頂替了自己父親的職位在他單位裡,職高,什麼都不會。他說不想再那麼累了。但我知道他是真的愛我,他也說了他是真心愛我,我們有著共同的人生、共同的經歷、什麼都很相似。但是我除了這顆真心,什麼都不剩了。我什麼也沒說,我哪好意思再拖累他,而且他也不讓我再跟著他了,就讓他走了。我的一生就毀了,再沒有希望了。8歲離過婚的女人,我身邊充滿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只是想佔我的便宜,動手動腳,沒有一個人真心想娶我的,就算是那些離了婚帶著孩子的男人。女人們的閒言碎語也快把我淹沒了。我的單位是那種事業單位,人很傳統守舊。與她們相比,我不合群也不合時宜。這就是我受排擠的原因。我們知道時事艱難,很容易就對現實屈服了。他後來娶了領導的女兒,我也辭職換了另一家單位。如果我這次能回去,我必須從此隱姓埋名。這正是我想要的。改變。”

“人間的罪惡總是發生在陽光下,以正義為名。

婚姻的背叛也總是發生在現實的壓力下,以愛情為幌子。

這世界上很多事比生離死別更難受,比如說,我7,好不容易結了婚,就被丈夫甩了,一輩子就完了。人們會拿有色眼鏡看一個閃婚閃離,有幾分姿色的人。

我今年已經0歲了,真的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有時候我想自己這兩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經常被人指指點點,真是恨死他了,我詛咒他不得好死。但現在我覺得都無所謂了,每個人,每個吃過很多苦的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不擇手段,害苦了別人,都無可厚非。

這兩年我看了很多書,對邏輯學很感興趣。在science上發了一篇關於邏輯學的文章。後來有個人來找我,說是一個很危險的活動想邀請我參加。問我想要什麼,他們都可以滿足。我說,想年輕五歲重新開始。沒想到他們竟然說可以做到。他們偽造了我的死亡,給我家發去了一筆不小的撫恤金。又給了我一個新的身份,只要我能活著回來,我就可以以一個新的身份生活。所以我就上了賊船,它的報酬實在是太誘人了,正是我需要的,我抵抗不了。我在來之前已經知道了事情有多麼危險。這是條通往地獄的航線,一條不歸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次行動,我才是這是行動的統籌人。我做過心理測試,很系統全面權威的測試,我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所以我被選為決策者,領隊其實是聽我的,他只是我的話筒,這是必死的冒險,置於死地而後生。

有些人說,他給了你真心,你就要對他感激涕零。但是那個人除了這顆真心給了你,什麼都沒有給你,還拿走了你所有的東西。我們不如要虛情假意。

你費盡心思,努力追求的,等你得到了,並不一定是好的,就像我,從小努力學習,現在也不見得好。我和我前男友努力能在城市裡生存,希望白頭偕老,永遠互相扶持,最後還是各過各的生活。”

佛說: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但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

後來我託人到安律師的家鄉打聽過,安律師的姑姑接到她的“死訊”不久就大病一場,安律師的父母姐弟沒人管這個孤獨了一輩子的老人的死活,臨終前,還是安律師退婚的那個男人照顧的。而那個男人在給安律師姑姑出殯的路上出了車禍,那是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他因此喪生。小安泉下有知,定會死不瞑目。

好人沒好報。

好人不長命。

這是後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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