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癢只能呆立原地,不敢再有分毫僭越。眼前人已非當年,自己暗中謀劃雖是不顯,但難保此人不能沒有聽到風聲,還是小心為妙。

李存勖將感慨悉數收回心裡,忽而問道:“王癢,除了柳輕眉和劉又欠,還有三人與他們一起?”

王總管微一楞神,隨即答道:“啟稟國主,確有三人……”正欲繼續講下去,卻被李存勖抬手打斷,“知道了,吩咐下去,對孤嘯山莊之人不必留手,至於珈藍寺,暫且盯住。”

“領命。”王癢說完便要起身離去,怎料李存勖又繼續說道:“城中此時,情況如何?”

王總管這才想起剛才急匆匆而來,除了遠在千里外的淮幽府,還有眼下的洛陽城。抬手猛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才急促說道:“是顧閆勳,不是,是顧閆勳的副將第五疾,已經斬殺數十捉刀郎,正往玄龍道方向奔去。”

話說這捉刀郎,乃是大唐初年時為了平衡不良人在廟堂江湖的影響,專設監督制衡的暗職。既是暗職,便不能言明,有人往往終其一生,也被這虛名所累。

但這暗職世代承襲,若是前一輩在執行任務重身死,那後代便可承襲並享受供奉,如此一來,久而久之捉刀郎便成了隸屬於帝王家專門用於解決江湖糾紛的“暗樁”。

與天獄司不同,捉刀郎沒有實權,若是失手被擒,不能暴露身份,若是違反鐵律,便會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綿延三代,故而也是刀口舔血禍福相依的營生。

不良人自初唐時興起,盛唐時發展壯大,雖說有嚴格的管制部署,層層管控,但難免會有人心懷不軌,若是冒犯了聖人或是廟堂權貴,那便由捉刀郎代為清理。

所以兩方多年積怨,勢同水火。可唐朝社稷一夕崩塌,不良人瞬間土崩瓦解,散落民間。雖說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絡,但終究是聚沙成塔,只有其形,沒有其質。

反而是捉刀郎逐漸勢大,隨著各方勢力一起沉浮,成為唐末亂世各方依仗的重要籌碼。終究是為帝王家所用,成敗接不由自己,反倒沒有太多負擔,只管聽命行事。

聽聞暗中安排的捉刀郎被“舊人”全滅,語氣不由得低沉了幾分,“第五疾?他不是當年跟隨顧閆勳一道死了嗎?”

王總管繼續急促說道:“此前城北‘半截麵攤’慘案,各方皆有人身死其中,此時探明就是此人所為。當年許是留外策應,並未直接參與,所以才苟活至今。”

李存勖不怒反笑,厲聲喝道:“王癢聽命,動用一切手段速去擒獲此人,絕不能讓他看見明天的太陽。”

王總管這才領命而去,李存勖便已是怒髮衝冠,“納蘭,當年之事你留有後手,便是算到了今日嗎?”

而不久前李存勖的一番算計,想要一舉拿下霞雀道的籌劃,已化為泡影。但他隨即又寬慰道,“若是不能,讓他們元氣大傷也算個添頭。如此一來,那頭睡虎臥龍,恐怕也得抖擻精神,一直蟄伏不出,真讓人瘮得慌。”

李存勖心思急轉,卻已不再關心霞雀道此間諸事,目光所及之處,便是城中另

一位分量極重之人。

那人雖未露面,卻時刻被人記起、念著、恨著、忌憚著的男人,此時也在憑欄遠眺這滿城燈火。

此處雖不及內殿高高在上,卻是別有一番視野風光。且不論將洛陽八景盡收眼底,就單憑入夜後那一覽洛陽天下收的全貌,也可謂是一處絕佳之地。

男人銀白長髮披肩,瞧著那被一場突如其來“疾風驟雨”所席捲的霞雀道,想著此時正在往霞雀道疾奔的墨野,不由得生出一縷感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就算極力掩飾,又當如何?終究還是放不下。”

一陣輕緩腳步聲傳來,一名有些蒼老卻神采奕奕地中年儒士緩步走了進來,抱拳朗聲道:“據探子回報,墨野並未前往霞雀道,而是去河道邊瞧那龍舟競賽去了。”

銀白長髮男人眉頭微皺,“哦?這般謹慎?那此時人在何處?”只是那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厲色,稍縱即逝。

中年儒士佝著的身體又低了寸許,亦如對樓上之人的敬畏,尤然心生。這是一種烙印在骨子裡的卑微,也是對絕對實力和勢力下不得不做的委曲求全。

中年儒士依舊低著頭,但嘴唇蠕動,“墨野他,似乎有所察覺,玄蛇跟著,想來出不了什麼岔子。”中年儒士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口。

當他講完這再平常不過的話後,緊繃地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似有幾分得意。原來想要置人於死地,可以這般輕而易舉。

銀白長髮男子並未繼續追問下去,而是翻身躍下,徑直向著院外走去。

儒士連忙快步跟上,心中疑竇叢生。銀髮男子負手而行,衣袂飄飄,雖已入夏,卻不見他將長髮束扎,只是任其散亂在腦後。

若是尋常男子,這般不修邊幅恐怕早已讓人生出鄙夷之心,而偏偏是這男子,宛若九天仙人,出塵絕世。他容貌太過俊美,以至於江湖中一直流傳著他女扮男裝的傳說。

只是近些年來,他的殺伐手段,讓這所謂的猜測被戰火狼煙給淹沒。他如今已躋身天人境,自是洞察一切,但墨野此時這般作為,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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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他?”銀白長髮男子用細若不聞的嗓音自語道。

待言一出,男子步伐便加快了幾分,如一位趕著去城中湊熱鬧的尋常文人,並無太多分別。更何況他旁邊還跟了一個衣冠周正的儒士,更顯得正常不過。

只是此時洛陽城中早已沒了早些時候的繁華喧囂,只有滿地清淋和空無一人的長街短巷。此時才想著去那城中,是去湊哪門子熱鬧,若是去那霞雀道尋花問柳,正當時。

可此時的霞雀道已是一片蕭索景象,男子疾步匆匆,竟是去往何處已成謎。老者跟隨其後,心中思量,“樓主親出必然大事,只是當下情形,難道去尋那墨野不成?”

只是他這一趟出樓,是破境入關後的第一次,他本不必在此時出關,那二層樓是一塊福地,亦是一座牢籠,便是他決計不會離開的地方。

但此時,他隱約感覺到雨後的洛陽,

將會有難以把控之事發生。這是破境後第一次感覺到不安,如此強烈。

似乎有人在攪動棋局,這一場多人對弈的亂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可他決不允許變故發生,他對這謀劃已久的勝利,勢在必得,渴望已久。

儒士緊跟在銀白長髮男子身後,保持著絕對安全的距離,他能感受到到男子身上極力壓抑地殺意,正在慢慢擴散,生怕多踏出一步,便會身死當場。

銀白長髮男子身形隨著夜風而動,已是許久不曾出手,踏出這處別院了,今晚便好好活動活動筋骨,去了卻那一樁陳年舊事。

快要走到別院門扉處時,銀白長髮男子驟然停住腳步,轉身回身望著跟隨其後的中年儒士,眼神中卻瞧不出絲毫不悅。

儒士本是低著頭緊跟著,耳中腳步聲戛然而止,便也停了下來,那低下的頭卻是不曾抬起半分。銀白長髮的男子摸著寸光潔如鏡的下巴,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個早已言明的問題,“是誰在盯著墨野?”

儒士哪裡敢有半刻猶豫,立馬畢恭畢敬地回道:“啟稟樓主,是玄蛇。”這一句一答顯得毫無意義,只是問的人似乎心思並不在答案上,而答的人也不過在例行公事。

儒士覺著銀白長髮男子許是忘記了,剛才提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為何偏偏又問了這麼一句,還問的這般猝不及防。

銀白長髮男子自然便是明月樓主納蘭,他依舊盯著儒士,寸步未挪,嘴角泛起一陣暖意。這是他一貫也是習慣的做派,他始終給人以溫暖的感覺,亦如他殺人時那般溫柔。

儒士突然覺著被一股殺意籠罩,但他卻不敢抬起頭來,只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顫抖的嗓音求饒道:“樓主,我……”

這話說的沒甚底氣,後面的話也自不必說,不過一番功勞苦勞的哭訴罷了。只是此時這般,又能有多大作用呢?

納蘭向前一步,將手重重拍在儒士肩頭,“儒老,你入樓多少年了?”儒士聞言竟是猛然抬頭,眼中滿含淚水,口中呢喃道:“已有十載有餘。”

納蘭收回了手,轉身走向門扉處,輕叩門扉有接著問道:“你覺著墨野如何?”

儒士如遭雷擊,卻是不得不答,“樓主左膀右臂。”這句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卻是不願從自己口中道出。他恨極了墨野,自己苦心孤詣這麼多年才有今天的地位,憑什麼此人一來就能如日中天。

那一副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嘴臉,還有他一直惦記緊張的少年,都讓儒士憤恨。當有人突然出現,奪走你拼盡全力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你會如何做?

是聽之受之?還是奮起反擊?

儒士只是選擇了遵從本心的決定,雖是有違大勢,卻是不得不做,不能不做。畢竟人的一生太過短暫,為何不為了眼前的功名利祿拼上一拼呢?更何況,那本就應當是自己的東西。

納蘭輕叩門扉的手在話音落下的一刻驟然發力,將那本就老舊的院門瞬間震為碎木屑。眼神溫柔依舊,只是口中的話語變得越發冰冷,“那你為何想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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