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洛陽城內朝聞夕死,那人聲鼎沸萬人空巷的繁華背後,是無法觸控的創痛和憂傷……

亦如這場說來就來,來的氣勢磅礴,說去便去,去的寫意灑脫的瓢潑大雨,傾覆了欲竄天奪日的“白日焰火”,也將洛陽城中久違的煙火氣給清掃地一乾二淨。

只是此時,每一個洛陽城中百姓,無論富貴貧賤,無論身世地位高低,無一不在審視揣摩這場初夏時的甘霖。似有預兆,一場亂局的開始。

此時洛陽城中最高處,一人負手而立,眺望西南方霞雀道,眼神中並未有絲毫異樣。只是那負後摩挲著的雙手,將主人心中焦慮毫不留情地給暴露在天地間。

那場奢華、小眾卻異常短暫花園密會,也因這場疾風驟雨戛然而止。那一眾朝臣雖個個表現出一副念念不捨地矯揉造作,卻還是被國主李存勖給趕了出去。

人前人後一個樣,後唐人人皆可如此,可在李存勖面前,卻無一人敢這般真實,這也許便是為君者的悲哀,總是期許著臣子能之言上諫,高位者從諫如流,可是事實終究不過一場幻夢。

人前人後千百樣,這才是人世間最真實的模樣。你瞧著他那張諂媚嘴臉,背過身去便摸出錚亮鋼刀直插後心,可當你再次瞧著他時,依舊一副溫和模樣。

李存勖出身帝王家,便已將命運繫於江山社稷,可偏偏造化弄人,身逢亂世,風雨飄搖,雖貴為後唐國主,掌一方天地,可就連尋常百姓都比不過。

人生畢竟是不圓滿的,不圓滿的人生才能不斷描繪更多絢爛的色彩,李存勖自繼位起便是如此認為,他執掌後唐權柄,便是為了探尋人心。

剛才那一番不鹹不淡的言談,還有那一眾朝臣卑賤的嘴臉讓李存勖心中泛起一陣快意,權勢說到底真是個好東西,放眼父輩一手締造出的大好河山,回想當年“十三太保”征戰沙場,便又是一番長吁短嘆。

李存勖來回踱步,剛才那從天際奔來的黑雲,宛如千軍萬馬欲與這洛陽城一較高下,李存勖佇立內殿中,遙望著這一場勝負難分的廝殺。

李存勖忽而又想到了什麼,此時雖是四下無人,卻還是努力掩飾著自己心中的笑意。

面上淡然遠眺,此時已是星星點點的霞雀道,那已被澆滅的沖天火光,被黑雲席捲而來的墨色吞噬殆盡,只餘黑煙寥寥,與那夜色糾纏,竄上雲霄。

李存勖極力掩藏笑意背後,是問鼎後唐的快意。這名身居十三太保其三,卻偏偏被選中繼承大統的李存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感慨。

感慨這大好河山為何能被自己掌控,不由得生出一分對自己地欽佩。話說當年其父麾下十三猛將,個個武藝精湛韜略滿懷,但始終逃不過位傳嫡子的命運。

故而一番明爭暗鬥,你爭我奪,才釀今日這番局面,明面上的後唐承襲後梁的根本,國力雄踞九淵七國之首,可實質卻是內憂外患,江山社稷命懸一線。

李存勖心中才升起寸許的快意就被悉數瓦解,那鳳翔郡淮幽府已被康君立奪權,何泰乎野心太大,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難免被人拉下。

龍首郡冉麒,此人本就是前朝遺臣,如今更是成了刺在國主李

存勖心口的一根芒刺,欲拔不能,任留卻是扎心。

他不是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這一手佈局,說不得就是那城中之人的謀劃,若是強行派兵鎮壓,恐怕便會被人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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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便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當下亂局暫休,洛陽城中,臥榻之側還有他人酣睡,加之那幾人已開始蠢蠢欲動,如今便要藉著對霞雀道的興師問罪,上演一出“敲山震虎”。

李存勖對這一手落指期望甚高,攘遠疆必先平身側,勢在必行。這一位躊躇滿志的君主,憑欄環視腳下洛陽,不由喟嘆,“今夜難安啊。”

霞雀道成了多方“兵家”必爭之地,從一直以來的謹慎試探,滋擾都城安寧,李存勖一直隱忍不發,為的就是蓄力待時機成熟,便一舉拿下這一眾宵小。

這一舉動卻被廟堂江湖的一眾野心勃勃之輩視為怯弱退讓,故而便越發張狂。尤以那銀白長髮男子為最肆無忌憚,明裡暗裡搞出了諸多動作,還妄圖滲透策反,實在可惡至極。

李存勖心中一陣激盪,讓本是涵養極好的他,也免不得蹦出幾句汙言穢語,“格老子的,哪天落到我手裡,定要將你這妖人碎屍萬段。”

但他至今不曾下狠手,一來是忌憚納蘭如今江湖威勢和自身修為,二來便是十四年的那樁秘辛。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一名花白頭髮,佝僂身軀,走路還有些踉蹌的老者急匆匆地跑到近前,撲通跪地,卻不敢貿然開口。

李存勖耳畔早已聞聲卻依舊憑欄遠眺,他自然知道來者何人,卻從此人如此急迫的行徑中已經洞察到些許不安,他在等,等待恰如其分的轉機。

老者將頭深深埋下,貼在冰冷如鐵的漢白玉石磚上,身側勁風起伏,裹動袍袖獵獵作響。這黑雲壓城之勢猶在,只是一觸即發而過,身形已遠,卻留下了諸多麻煩。

李存勖緩緩收回視線,雙手攏袖閉目凝神,良久後才緩緩問道:“何事?”這兩字問的過於直白,以至於老者事先準備好的託辭在這兩字重創下支離破碎。

老者不敢怠慢,調整好呼吸節奏開口道:“天獄司柳司首身陷青霞鎮,生死不知。後周使者劉又欠未盡職責,亦重傷在此。其餘還有三人,一名孤嘯山莊殺手,一名珈藍寺高僧,還有一名少年,不知身份。”

“柳輕眉敗了?”李存勖並未側頭看向老者,只是這般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只是這個問題難免多餘,他早在數日前便已從密線知曉,只是老者此時來報,不知意欲何為。所以,他故作不知的問了一句。

老者蒼老的面龐上泛起一層冷汗,在這已有些炎熱的初夏,若不是剛才那一陣疾風驟雨,怎會有此時的涼爽?但這涼爽帶來的不是愜意,而是陰寒,徹骨的陰寒。

跪了許久雙腿有些乏的老者,依舊俯首貼地,任由那一層層冷汗凝結為珠,滴落在地,墜在這寂靜內殿之外的漢白玉石磚上,發出細若不聞的啪嗒之聲。

“據可靠線報,確敗無疑。”老者聲線因多年壓抑已有些蒼老,但還是極力控制顫聲,用異常恭敬的嗓音回答道。

“那如今鳳翔郡淮幽府當家的,可是康君立?”李存勖終於轉身低頭俯視這條身邊豢養多年的“老狗”,眼神中

沒有一絲情感流露,只是這條“老狗”的姍姍來遲,讓他心中甚是不悅。

老者聞言身軀一顫,自知國主對此事已然知曉,便是重重磕頭,依舊用那無比恭敬的嗓音答道:“據探子回報,康君立以下犯上取代何泰乎,已坐穩淮幽府刺史位。”

“誰給他的印信?”李存勖不再俯視這條看家卻不護院的“老狗”,繼續凝目遠眺,只是這句輕描淡寫的問話,在老者聽來卻重若千鈞,壓在心上。

老者心中暗自思量,“此時若是匯出柳司首,那便疑心挑撥離間,若是暗示後者使者劉又欠,不免又會牽連明月樓主納蘭,到頭來自己左右為難,舉步維艱。”

但此時內殿外廊道僅餘他們二人,老者心知國主必是瞭然於心,便用一種極其委婉的話語試探道:“或是柳司首被人脅迫,不得已而為之。”

這一句半推測半可定的言語,惹得李存勖心中笑罵,“你個老閹人,如此八面玲瓏,怕是在納蘭那也留了後手吧?”雖說心中已有思量,但面上依舊雲淡風輕。

“王癢,你說說,柳司首被何人脅迫,又是何種危局讓她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李存勖甩動滾袍浮袖,一臉傲然,一臉質問。

老者王癢,堂堂大內總管,身居高位數十載,此時卻如一株無根浮萍,風雨飄搖,心神激盪。

無數次的生死之間讓他對帝王心術敬畏非常,本以為已能洞察七八,卻沒想到自己十年磨一劍,卻還如稚童,懵懂無知。

王總管忽而啜泣出聲,顫抖雙唇呢喃道:“老奴不知啊,柳司首忠心耿耿,定然不會做出忤逆國主之事,此中必然有諸多隱情,還望國主明察。”

李存勖一番試探,讓王總管已是冷汗浸溼背脊,話語中的生死際會,此刻只在毫釐之間。

就在王總管自覺此時在劫難逃時,李存勖卻走到他近前,伸出雙手扶住他雙肩,話語間再無試探和猜忌,反而滿是感慨,“王癢,你陪朕多少年了?”

王總管已起至一半的身軀瞬間簡直,那被扶住的雙肩又開始不自覺顫抖,只是話語中全然沒了剛才那般心顫,唯有淒涼,“算算日子,已有近二十年了。當年國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老奴歷歷在目。”

李存勖雙手扶著王總管,微微使勁後王總管便刻意放鬆下來,順勢起身,只是那低垂的頭,依舊沒有抬起,不敢直視李存勖那炙熱雙眸。

怕不小心看上一眼,此時的“假象”便會煙消雲散。

李存勖一陣感慨,“都過了這麼多年,王總管可曾記得,那顧閆勳?”

王總管應聲欲跪,被李存勖再次扶住,“不必憂心,只是想到了一些故人往事,便隨口聊聊,記得此人曾雖朕一同征伐天下,為朕守一方邊境,可奈何,人心易變啊。”

王總管再也繃不住,連連顫聲道:“老奴從未有一刻忘記國主的恩典,決計不會做出忤逆國主之事,還望明察。”

李存勖放開扶住王總管的手,踱步走向前方,此處雖不及內殿正門外高臺風光大好,卻偏偏獨有一番滋味。全因此處獨獨可見那曾經名動天下的顧家府邸,多年來雖已蒙塵,卻依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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