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甄瓊那邊,各個造化觀是有交流往來的。經常會有觀主帶著真傳弟子,前往別觀互通有無,展現自家煉丹術的進益。而這慣例,也就讓弟子間的較量成了常態。畢竟師父們心高氣傲,卻不好自己下場比鬥,讓小輩們切磋一二,萬一勝了,自己面上也有光,不小心敗了,還能找個藉口訓斥弟子,豈不美哉?

現在甄瓊跑來長春觀煉丹,還自備了丹爐,若是這邊的師兄弟們沒個反應,才奇了怪呢。不過甄瓊是不怕這些的,他的丹術可是經過十來年錘鍊,打造出的過硬本事,還怕個黃口小兒上門挑釁嗎?

根本沒料到這細皮嫩肉的小子會接下約戰,段玄霜很是吃了一驚,然而驚訝過後,怒意更勝。這小子果真如同張資師侄所言一般,桀驁不遜,膽大包天!

長春觀中,就屬鍊師赤燎子的輩分最高,乃是住持的師叔。而身為赤燎子最心愛的關門弟子,段玄霜在觀中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對住持也是“師兄”相稱。而下一輩的弟子,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師侄。

正因為天資卓絕,又被所有人捧著,段玄霜也就養出了一身傲氣,自覺在年齡相仿的人中,丹術無人能及。

誰料張資師侄昨日帶來了個訊息,說是監院安排了個天分絕倫的小子入了丹房。這人非但手腕高強,在山下鬥敗了方術士,還攜丹爐拜上山門,端是囂張!若是引起了赤燎子的興趣,怕是要再開門庭,收做弟子呢。

如此一來,自己豈不要失了關門弟子的名頭。怎麼說也是少年人,段玄霜立刻燃起了鬥智,非要會一會這新人才行。也正因此,他才會一大早就登門邀戰,卻沒想到等來了乾脆無比的應答。

看來不殺殺他的威風是不行了!

段玄霜拳頭緊攥,沉聲道:“諒你是剛入門的小輩,咱們這次不比那些艱難的方子,只比抽砂煉汞如何?”

抽砂煉汞,乃是煉丹術的基礎,也就是從丹砂中煉出水銀(汞)來。在煉丹師眼中,水銀可是月之精,五金之母,又稱“奼女”。“河上奼女,靈而最神,見火則飛,靈汞即出”,便是讚頌水銀見火消融,輕舉飛昇的特性。而煉丹術講究的是“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故而視汞為一味靈藥,服之輕身不死。

也正因為汞之重要,從丹砂中煉汞的術法,自先秦便長盛不衰。如何能煉出更多的汞,是每個煉丹者都要學的,也是展現根基天分的好辦法。

而他會選這個比試,也是有些心思在的。恩師可是教過他一種新的煉汞法,能多取汞三成,更重要的是,用“一色不雜”的上等丹砂,使用上火下水的“未濟爐”,才能得到含內火內水的“真汞”。

而這小子手裡的丹爐,是上水下火的“既濟爐”,先天就比自己弱了一籌。就算他手法再高,煉出的汞也比自己低上數分!

段玄霜可謂把利害算到了極處,然而甄瓊聽了卻大失所望,嘆了口氣:“煉汞啊,也行吧。”

丹砂不就是硫化之汞嘛,弄個蒸餾法不就可以提純了?隨便來個道童都能搞定,簡直無聊的要死。不過人家都邀戰了,也不好不接,拿個丹釜稍微改改,煉點算了……

啊!甄瓊突然想到了一點,趕忙又補充了句:“這可是你邀戰的啊,丹砂得你來供應才行!”

差點都忘了,這要是花自己的丹砂,不又虧了?丹砂雖然沒啥大用,但是好歹也是錢啊,可不能掉以輕心。

段玄霜額角青筋都跳了兩跳,怒道:“我豈會用丹砂品級壓你?屆時兩人各取五兩上品丹砂,兩日為期,煉出真汞多者勝!”

他專門把“真汞”放在了話中,也有些深意。對方倒是完全沒聽出來,只漫不經心道:“等你把丹砂拿來,隨時都能開始。”

靜心!靜心!切不可上了這小子的當,自亂心神。

段玄霜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道:“我這就讓人送來,煉丹時也會在門外安排人盯著,想要取巧,是萬萬不能的!”

這玩意還用取啥巧啊。甄瓊揮揮衣袖:“趕緊的,別打攪我整理器具。”

見他這疲沓模樣,段玄霜在心底哼了一聲,看來這人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長得俊秀又如何?沒有向道之心,全是白搭!

不再跟他計較,段玄霜拂袖而去。甄瓊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寶貝爐子,怕是要等會兒才能繼續修了,先改裝一下丹釜吧。

又過了半刻中,五兩上品丹砂送到了甄瓊手中。他讓人放在一旁,擺弄了半天才把丹釜修理好。按道理說,蒸餾管應該用銅或是鐵製的,但他這不是窮嘛,弄了根有些韌性的竹管充數。插上竹管,再把上層的密封搞定,丹釜就變成了蒸餾爐。

怕汞蒸氣汙染了丹房,甄瓊還專門把丹釜搬了出來,弄個僻靜角落。把丹砂放入爐中,又加了點松炭作為催化劑,穿戴好了防護的口罩手套,甄瓊才蓋好了爐子,升起了炭火,煉製起來。

這廂甄瓊剛開始煉丹,那邊就有人通報了段玄霜。

“他終於開煉了?還是用的是丹釜?”一聽這話,段玄霜就面露不屑之色。

煉汞最開始是用混一式丹釜不假,但是他恩師試出了新法,改用火水式的丹爐後,水銀煉成自然就落在了下面的水鼎之中,不必一次次開啟爐蓋,從爐蓋上刮水銀了。他原以為這小子會用自己的水火爐,沒想到竟然連這點技巧都不會,還妄想能勝他?簡直可笑!

“不用再傳訊了,我要靜心煉汞!”段玄霜果斷對身邊人吩咐道。

煉汞想要出真汞,還是要掌握火候的。雖然時間定了兩天,但是他今天只要熬上些時候,就能煉完這幾兩丹砂。等到明日一早,拿去給那小子看,他便知道孰強孰弱了吧?

段玄霜在這邊埋頭苦煉,連飯都顧不得吃了。而甄瓊那邊,也遇到了上山之後最大的麻煩。

“為啥沒有肉?”盯著碗裡的白菜豆腐,他可憐巴巴的抬眼,看向那手持大勺,身材微胖的師兄。

對方哼了一聲:“你不是丹房的嗎,還想吃肉?”

被這話戳的滿心是傷,甄瓊沉默了片刻,端著碗走回了桌前。

他就知道,煉丹的都窮!當年在造化觀裡,師父也總是說什麼吃素養身,然而師兄們抓到兔子的時候,他搶的比誰都兇!外院的師兄弟也總是笑他們燒錢,不事生產……研究大道,是錢的事兒嗎?!

本以為來到長春觀這樣的大觀,情況會好些,看來還是他太天真了。

含淚把那沒油沒肉,清湯寡水的飯菜填進了肚裡,甄瓊嘆了口氣,又幽幽回到了自己的丹房。就那幾兩丹砂,早就煉完了,但是清理工作還要細細做完。唉,他也是傻,忘了跟那小子再討些硫磺,現在吸附殘餘的汞粒,還得浪費自己的存貨。這衣裳也要清洗,簡直麻煩的要死。也不知啥時候才能回去睡覺啊……

控溫觀火,屏息凝神,之後又細細採了真汞,當完全處理完所有的丹砂,已經是天色將明了。並沒有浪費時間睡覺,段玄霜專門回房沐浴一番,又換了簇新的道袍,都沒等自己那倆跟班,直接拿著瓷罐向偏殿走去。也不知那小子煉的如何了,不會還守著丹爐吧?若是見到他煉出的真汞,會不會羞愧難當,避道而走呢?

越想越興奮,段玄霜也不覺得累了,抖擻精神,大步流星。然而,等他趕到偏殿,卻鬼影子也沒看到一個。別說是人了,就連爐灶都是冷的,也不知熄火多久了。

那小子去哪兒了?難道不戰而逃了?

正滿腹疑慮,身後突然響起個含混的聲音:“喲,怎麼起的這麼早?吃了沒?”

段玄霜猛地轉頭,就見自己找的那人正拿著個蒸餅啃的歡,身上還換了件舊道袍,那副懶散模樣,簡直不堪入目!然而好死不死,餓了一晚,他腹中竟然“咕”的一聲,發出了令人尷尬的巨響。

甄瓊警惕的倒退了一步,握緊了手裡的饅頭:“我只是隨口一說啊,想吃去飯堂自己領。”

見他那副防賊般的模樣,段玄霜簡直悲憤交加,怒聲道:“誰稀罕你那炊餅!汞煉好了嗎?你就跑去吃飯!”

“我當是啥事呢……”不就是煉個汞嗎,吃飯咋了,他還睡了個飽呢!甄瓊翻了個白眼,也不廢話,直接進屋取了個瓷瓶,塞到了段玄霜手裡,“喏,看看誰勝誰負吧。”

瓷瓶比自己手裡的大了一圈,段玄霜面露不屑之色,還用這麼大瓷瓶,好個故弄玄虛之輩!他用的可是未濟爐,產汞最是量多。恩師最高也不過是一兩丹砂出四錢汞,而他昨天就煉出了一兩六錢之多,折每兩砂出汞三錢二分,還都是上品的真汞!這般分量,怕是對方想都不敢想吧?

冷笑著拔了瓶塞,段玄霜剛要嘲諷,話就噎在了喉中。只見那大了一圈的瓶子裡,流淌著一坨水銀,就算有水蓋在上面,也比自己瓶裡的大上了近一倍。這怎麼可能?!

“我手頭沒合用的傢伙,只出了三兩,你煉出了多少?”甄瓊已經啃完了饅頭,隨口問道。

五兩丹砂竟然出了三兩汞,豈不是每兩砂出汞六錢?!段玄霜只覺頭暈目眩,他何時見過出這樣多汞的?就算不是真汞,也能讓人顏面掃地……

嘴唇顫抖了起來,他哆嗦了半天,才擠出句話:“這,這汞我要拿回去,拿回去測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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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是兌了其他東西湊數的……

話雖如此,段玄霜心底也清楚,這成色重量,都是做不來假的。昨日煉丹的時候,還有人在旁邊盯著,肯定也沒法投機取巧。可是要怎麼才能煉出這麼多汞?難不成他比恩師還要厲害?

然而還不等他細想,甄瓊已經皺起了眉:“不會想獨吞吧?咱倆可是打賭啊,這汞是我煉的,勝了就是我的!”

他可是花了半天功夫,還浪費了好些硫磺,還洗了衣裳,絕不能白費力氣!

段玄霜咬緊了牙關:“我只是拿回去驗驗,回頭賠你雙倍的真汞!”

甄瓊眼睛一亮:“是汞就行,咱也不計較,足量就行。”

能換雙倍,他還計較什麼?

這豎子!段玄霜氣得一跺腳,轉身就走。

甄瓊還不忘喊了一嗓子:“記得還回來的時候覆些甘油啊,否則不好儲存的。”

那小子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知聽到這句了沒有。甄瓊嘖了一聲,就這脾氣,以後還怎麼潛心煉丹?對了,那人到底煉出了多少汞?

想了想對方的表情,甄瓊自覺震懾住了人,又得意起來,哼著小曲,挽了衣袖,繼續收拾起丹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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